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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番外·端午日 ...


  •   五月初五,人间阳气最盛。
      路人从刑部尚书府前的巷子经过,总要神情各异地朝门口瞧上一眼——鎏金匾额上扎的绸缎还没撤下来,在炎炎烈日下红得耀武扬威,衬着轩敞的朱漆大门、墙角半人高的蜀葵、窗洞里鲜艳欲燃的石榴花,真个是一派红火、生机勃勃。
      上月殿试放榜后,这座府邸就成了全京城风水最旺的宝地,前三天大办宴席,来借光的百姓络绎不绝,只要道声“恭喜”,都能在小厮那儿领定胜糕;只要封了银子,无论高低贵贱,都请进来吃酒。这十天内,不断有士子趁着月黑风高,来摸门前两座石狮子,还有人偷偷把狮子头上系的红绸剪下一小截带回去。

      管事回报当家主母,柳夫人大方地挥挥手,说人之常情,残了就换新的,家里不缺那几尺料子,也叫别人沾沾喜气,只要不往家门口倒药渣、埋小人就行。
      如今府里是她掌管内务,自从江蓠考了状元,全家都不敢让她干上一丁点儿活,生怕劳累了状元金子做的头脑、水晶做的手脚,这少夫人参加完恩荣宴,上门拜谢完阅卷官,就啥事儿也没有了,镇日吃了睡睡了吃,好不自在。
      江蓠活了十九年都没这么闲过,被伺候得无微不至,她觉得自己就算当着二老的面“狗官、狗官”地喊楚青崖,他们也会满怀爱怜地给她倒茶润嗓。初一她和薛白露去京畿泡温泉,在外头过夜,翌日下午才回来,楚少棠和柳夫人半点没计较,还笑眯眯地说下次多玩几天,不要拘束。
      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晃到临近端午,江蓠心生空虚,想找点事干,便带着仆从上街采买节日里的吃用。端午朝廷休沐一天,这又是楚青崖入仕多年来头一次和父母过节,得办得隆重些。

      虽说是休沐,楚青崖大早上就和一帮位高权重的老臣去了宫中。众人陪小皇帝在御池边的凉棚下吃早点,看了两个时辰赛龙舟,又听宫外请来的戏班唱曲儿,等到午时初刻,小皇帝移驾泰和殿,带官员们祭了蚕神和农神,这才摆下御膳。
      席间只有楚青崖以茶代酒,他素来不喜人多,草草吃了几筷子菜,就百无聊赖地听同僚们借着酒兴吟诗作赋,可算捱到散场,忙不迭坐上轿子把帘儿放下,眼睛才亮起来。
      终于可以回家了!

      轿子抬到家门口已快申时,天上瓦蓝瓦蓝,一丝云也没有,暑气比早间更甚。大门上新贴了一对凶神恶煞的钟馗像,石狮脖子上也套了艾草环,他一进院子,就闻到浓浓的熏苍术味儿,皱了皱鼻子。
      ……快把他熏晕了,以前过端午也没烧这么多,想必几天内家中都没有蚊子。
      楚青崖去了东厢房,想跟父母请个安,他卯时就出门了,那时候一家人都在睡觉。结果廊下的婢女说老爷夫人午饭喝了些酒,正在房里休息,少夫人陪客人又是玩投壶,又是射粉团,嫌身上汗重,送客后就去了浴房洗澡,洗完也是要小睡片刻的。
      他走下台阶,抖了抖身上的常服,里衣被汗水粘在后背上,十分难受。天热得很,再加上满院子的干燥烟气,头昏脑涨的。
      这么想来,的确需要洗个澡。

      浴房外守着瑞香,小丫头远远看到他来,就捂着嘴笑,待他走近了,寻了个由头便溜,说去吩咐人打冷水。
      当初先帝赐了这宅子,楚青崖别的地儿都没整饬,唯独把浴房修缮得精细,因他天天都要沐浴,干脆就仿照朔州的香水行建了个实用的池子,两丈见方,半丈见深,一墙之隔设有大灶,两个铜狮子头分别吐冷热水,旁边还有个蒸室,这季节用不上。
      婚后倒是来得比原先少了,他夫人犯懒,秋冬天总叫人抬水桶到屋里。
      还是浴池宽敞。
      他摸着下巴,施施然推开房门,外间的桌上摆着冰镇的瓜果,有枇杷有香瓜,掀了竹帘走进去,玫瑰香的水汽扑面而来。
      热浪蒸腾,雾气迷眼,身上的袍服瞬间湿了大半,外头是水,里面是汗。

      楚青崖在矮榻边站定,眯起眼望着水波里冒出头的人影,扯了扯衣襟,反手拉开抽屉,取了枚小瓷瓶里的药丸服下。
      “端阳节沐兰汤,夫人好兴致。”
      江蓠早就听到屋外的说话声,对他在想什么门儿清,双臂交搭在池缘,歪着脑袋,湿淋淋的黑发贴在白玉般的颈后,一绺垂在红唇边,极是妩媚。
      “你进来做什么?”
      她眼角挑着笑,两撇秋水斜斜地抛出去,润得人心头一酥。

      他解开腰带,让那件玄青的袍子无声滑落在榻上,从容道:“今日凡间阳气盛极,似夫人这般道行尚浅的狐狸精,想必身子不爽,头晕胸闷,快要现出原形。”
      江蓠听他胡扯八道,往后退去,闲闲地搭腔:“夫君,我修炼了五百年,只不过是喝了一壶雄黄酒罢了,尾巴不会露出来的。”
      雪白的中衣被剥开,丝绸里衣洇着水渍,勾勒出胸膛轮廓,下一刻,结实的胸腹和瘦窄的腰身呈露在她眼前。
      楚青崖嘴角噙着丝笑,向前走了几步,“原形毕露盖因体内阳气不足,与时令不合,为夫有一计弥补修为,可使夫人……稳坐洞府。”
      江蓠一眨眼的功夫,他已跳进池子,双手一举,让她跨坐在腿上。
      他搂住她的背,满眼活色生香,朝她耳朵里吹了口气,再念了一遍:“稳坐洞府。”
      又轻轻舔了下她的耳垂。
      吐息炽热,如羽毛搔过,那处薄薄的皮肤泛起绯红,晕染上脸颊。
      江蓠瞪着他。
      ……他才是妖精吧。

      咫尺间呼吸相闻,这张脸被水雾遮去了清冷,略尖的下巴微微抬着,黑眸似笑非笑,透出些许妖异的魅惑。
      江蓠想到新婚夜他冷冰冰的态度,觉得世事果真离奇,他人前人后怎么能生出两副面孔呢?难道做得多了,性子就能改了?
      “夫人心不在焉。”他咬上她的颈侧,两枚虎牙很尖,戳出两个浅坑,“是嫌我伺候得不够好么?”
      江蓠挥手打他胸前,水花飞溅间,他沉沉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化作一声喘息,箍住她后腰的手臂乍然收紧。
      “……喝了多少酒?软成这样。”
      她不安分地扭起来,仰着脸寻他的唇,他用一根手指及时按住她的额头,她轻哼一声,长大嘴巴,对准他的狗鼻子呵了口气。
      “没有酒味了……”
      只有一股青盐和薄荷的味道,很好闻。

      楚青崖要亲她,她这时却不要了,把头一偏,趴在他肩上张嘴就咬,下口没轻没重的。听到他“嘶”了声,她愈发得意,舔舐着深深的牙痕,眉毛都舒展开了,食指顺着腹肌的线条伸入温热的水里,戳了戳——有弹性,硬中带软。
      他身子一抖,眉心蹙起。
      江蓠继续玩着那儿,调戏他:“怎么还皱眉呢?我瞧你这样,颇有西子捧心的神韵……”
      她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左瞧瞧右瞧瞧,就差把尾巴绕在他身上,指甲弹了一下,强压笑意:“我以后不叫你狗官了,叫西施犬怎么样,哈哈哈……”
      简直无法无天了!
      楚青崖拉开她作乱点火的手,扳过她的后脑勺,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
      她呜了两声。
      ……不够,还没安静下来。

      他更用力地吻她,右手掐住她的腰捏了捏,那里有半斤肉是吃出来的,她意识到了,带着怨气打他的手背,还用指甲挠他。
      他稍稍离开些,啄了下她微凉的鼻尖,“抱着比先前舒服,夫人可再多吃些。”
      拥抱时肌肤相亲,怀里像塞了一朵软绵绵的云,散发着玫瑰幽香,楚青崖嗅着这香气,五指理着她的长发,把她潮热的脸贴在自己胸口,左手在光滑的脊背上游移。
      心跳声很大。
      她真像只爱娇的狐狸,被他顺了皮毛,舒服得阖上眼,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浴池上方飘着浓雾,冷热两股水流汇聚在池中,融成温水划过身畔,暗流在腿间汹涌地回荡。
      都怪老太医开的避子药。
      江蓠最后泡在水里奄奄一息地想。
      她都怀疑那药丸里是不是加了什么助兴的东西,他吃了两只眼睛直冒绿光,和狼一样,敲骨吸髓磨牙吮血,她有几条命都不够他折腾的。
      末了他还不要脸地说:“天天坐着躺着,筋骨都惫懒了,没事儿练练胳膊腿,强身健体。”
      就差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

      楚青崖把她裹得和粽子似的抱出浴房,直奔主屋,两人往床上一倒,蒙头大睡,不知今夕何夕。
      府里的晚饭是戌时吃,柳夫人和楚少棠等了半个时辰,渣斗里的果皮瓜子壳都堆满了,终于等到小夫妻进门。
      俩孩子都心虚地把头低着,问了安就坐下,命侍女上菜。柳夫人打眼一瞧,衣带是潦草系好的,头发也是随便束的,儿子额前几根小杂毛还翘着,一看就是睡迷糊了枕头压的。
      听侍女说下午浴房里好大动静。
      柳夫人装作不知道,熟络地给他们夹菜,“一桌都是昨天阿蓠上街买的新鲜货,还没凉呢!厨子用咱们那儿的烧法烧了黄鳝,粉团是永州的口味,我吃了一个,咸津津的,怪开胃。”

      “阿芷呢?”
      “去侯府赴宴了,本来郡主请你去的,要给亲朋好友看看状元,可你俩都在睡觉,阿芷就封了一包银子挑了节礼出去。”柳夫人赞赏地道,“这么小的人儿,说话做事忒有规矩,果然到京城就不一样了。”
      江蓠这才想起昨天侯府的侍女来递过请帖,摸摸鼻子,更心虚了。
      这个家没阿芷得散啊。

      端午节要吃“五黄”,桌上摆着清一色的绿釉瓷器,一碟椒香的炝拌黄瓜,一盆焖了山药的红烧马鞍桥,四碗黄鱼笋丁馅儿的馄饨,三杯雄黄酒,并一篮鸭蛋黄板栗馅儿的灰水粽。此外还有”三红”:蒜末清炒的红苋菜、油亮亮的烧鸭、盐水煮的青壳河虾。
      江蓠一觉睡醒腹中空空,中午吃的那些东西都消耗完了,一闻到香味就馋得不行。这个时令的河虾最是鲜嫩肥美,她叫侍女剥了一整碗,和楚青崖你一筷我一筷吃得精光,又扒拉几块焖得烂糊的山药下肚,你一口我一口,就跟蝗虫过境似的,吃着吃着一大盆红烧鳝段就见了底,骨头堆成小山。
      柳夫人默默看着俩孩子闷头扒饭,暗道年轻人就是能吃能睡,“在家嘛,想吃什么就吃。”
      楚少棠也呵呵道:“阿蓠还能长个子呢,多吃点没事。”
      倒把江蓠说得不好意思了,用帕子擦擦嘴,给二老续上雄黄酒,“厨房手艺太好了,爹娘,你们也吃啊。”

      柳夫人摆手:“人老了,肠胃不如你们,一个糯米粽子得消化半天。”又把烧鸭腿放在他俩碗里,“拿着吃啊,别拘束。”
      楚青崖和江蓠一人举着一根鸭腿,边啃边喝馄饨汤,风卷残云将碗里的东西都吃尽了,把剩下的红苋菜和拌黄瓜平分了,还要吃粽子。
      柳夫人忍不住道:“三郎,你媳妇还能长高点儿,你这个岁数是长不了,吃多了积食,晚上要睡不着的。”
      江蓠说:“娘,你就让他吃吧,你不让他吃他晚上还要吃糕点,他上午累着了,午饭在宫里也没吃多少。”

      楚少棠捋着胡子,用璧山话对儿子道:“都说成了家就能稳重点,可你还是那样,唉,都这么大的人了……”
      楚青崖也用方言回了他一句。
      江蓠听不懂璧山话,只知道他在顶嘴。楚青崖讲官话没口音,听上去有些京腔,读起律令一板一眼很有气势,讲起家乡话则是另一个样子,叽里咕噜像小鸟吵架。
      楚少棠把杯中酒喝完,用指头蘸了剩下的几滴,楚青崖如临大敌地往后缩去,被柳夫人一把扯住,笑道:
      “你不喝酒,总要应个景儿。”
      楚少棠用雄黄酒在他额头上写了个“王”字,“一直是这样的嘛!”

      江蓠笑得弯腰直拍桌子,肚子都疼了,对楚青崖道:“等爹娘回老家了,我就替你画这个,我可熟练了,每年都替阿芷画,还有我家对门住的小孩儿……哈哈哈……”
      他顶着那个“王”字,黑着脸发出一声老虎的咆哮:“我也要给你画!”
      江蓠眼疾手快地去拿自己的酒杯,可惜四体不勤,被楚青崖夺得先机,用筷子头蘸了酒液伸到她额上,把个“王”字写得龙飞凤舞,还在脸上画了六道胡须。她大叫一声,顶着一脸的酒味跑到柳夫人身后:
      “娘,他欺负我!”
      柳夫人把自己的酒杯给她,拉着楚少棠起身,见怪不怪道:“我可管不了小孩儿的事,一管就闪了腰,你们玩儿啊。”

      出了门,花厅里传来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伴随着叮呤咣啷的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真有猫嫌狗厌的七八岁小孩儿。
      楚少棠有点懵地问妻子:“咱俩成亲那会儿,也这么闹来着?”
      柳夫人叉腰道:“你要是敢闹,我还能跟你过这么多年?”
      “那他这暴脾气像谁?”
      柳夫人想了想,“总不能是像我吧,他又不是我亲生的。”
      “……夫人,你好像在推卸责任。”
      两人挽着手走远了,晚风送来隐约的反驳声:“胡说,我脾气是最好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番外·端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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