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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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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裕站在公厕镜子前,确定他没看错,在他的左眼内侧多出一小片刺眼的淤血。他感觉不到疼,视力正常。
他下班回家,冷静地和李朦谈了谈,决定周末去医院检查。
可能是他眼睛有问题,才出现幻觉。
事实上,家里并没有多出来一个摔不烂会眨眼的陶瓷娃娃。他劝说自己保持冷静,迷信是不可取的,要相信科学理论。享受人生,无需为自己凭空造一个鬼神。
思路理清以后,季裕心情轻松许多。吃过晚餐,他躺在床上拿手机打游戏,一转身,便看见床头柜上的娃娃。他心猛地下沉,深呼吸两下后,就当没看见,继续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这一局游戏输了,队友气得在语音频道骂街。
“你又看见它了?”李朦神出鬼没地站在床边。
“没有。”他转身,背对她。
“看着我!”李朦小声喊道。她吼他,也刻意压低了嗓音,这点其实季裕很满意,他不喜欢大吼大叫的女人。
季裕抬起头看她。
“不可以无视我,我在和你说话呢。”她跪在床侧,凑近了仔细瞧他的脸,然后撒娇地抱住他的上半身,“我说什么你可以不听,至少要看着我的眼睛。”
季裕偏过头,微笑着拨开她散落在脸侧的头发。“好了,不要闹我。”
李朦很好哄,走开后,他放下手机发呆,家具、摆设都没有换过位置,他却觉得不对劲。这种被困住的滋味,如同犯错被抓进牢里,让他闲暇时刻比忙碌时更不得安宁。他现在的工作也不算多好,频频令他心情烦躁,突然间,上班却比待家里要强。
因为一个李朦看不见的陶瓷娃娃。
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他不想怪罪自己,但是,确实有些难以忍受,眼下的处境,是他再早些时候不曾预料到的。至少,在一年前,他满怀欣喜和野心,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自顾自发呆,脑中闪过太多无关紧要的事。闭上眼,再睁开眼,不知神游天外多久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到家了。可现在,他忽然又不确定了。
浮现在眼前的犹如幽灵一般轮廓边缘模糊的不明物,在洗手台边爬行,它看起来黏糊糊的,给人一种阴冷粘手的糟糕触感。他眯着眼睛,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出现了幻觉?
他没看过几部恐怖电影,占据视野的古怪生物,如果放在恐怖电影里应该是满分五星级的吓人。他思绪转动得飞快,他不敢停止思考。
他恐惧到了极点,甚至有些想笑。
于是,他笑出了声。蹲下来,捂着肚子,脸上挂着痴呆的笑容。
他的笑声引来李朦,发现浴室的门从里面反锁,她着急地拍打门板,却始终等不到狂笑的季裕起身开门。她着急地在门外徘徊,几分钟后,她进入卧室,翻箱倒柜寻找钥匙。放在哪里呢,为什么任何一样东西在最需要的时候偏偏就找不到?
李朦焦虑极了,连着拉开好几个抽屉,都找不着,到最后几个还未翻找的抽屉,她直接猛地把抽屉一拉,碍眼的东西被她丢到地上。耳边回荡着季裕恐怖的笑声,她手不禁微微颤抖。
她终于找到了开浴室门的钥匙。
抓住钥匙,小跑到浴室门前,她推开门。
“哎——你别坐在地上啊,要着凉的。起来!起来啦。”她抓住他的双臂,试图往上提拉,无奈失控状态中的季裕,不是她的臂力能轻松拖动的。
意识到光靠自己是带不走这个人的,她纠结片刻,打开花洒对着季裕的脸冲冷水。
水花溅射全身,他眼前的幻想支离瓦解,他渐渐回过神来,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十分难受,恐惧的滋味如一阵风刮来,风停了,他的感官系统归于正常。
即便视线内的怪物已经消失,他的感觉仍未好起来。
无视一旁担忧的李朦,他自暴自弃地背靠着瓷砖墙壁,一动不动。见他停下癫狂的笑,她鼓起勇气,跟着蹲下,轻轻用手拍打他的面颊。“你还好吗?可以和我出来,到客厅里坐一坐吗?或者,干脆去卧室把衣服换了,湿哒哒的也不好受啊。”
季裕闭上眼,任由李朦扶着他到客厅。
过一阵,他困意上头,便睡在了沙发上。
李朦趁他睡着时,拿毛巾擦掉他身上的冷水,换了干净的衣服。
等季裕醒来,他发出一声大叫:“是它——”
他记忆混乱,隐约觉得刚刚在浴室看见的是眯眼笑着的陶瓷娃娃,而非巨型鼻涕虫一般的幽灵鬼影。三秒后,他不记得自己看见了什么。
太可笑了。
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竟然被陶瓷娃娃给弄得疯癫。
季裕对自己生出了强烈的羞耻感,可恐惧是那么逼真,这会儿,他有多害怕,便有多为自己感到耻辱。他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哪怕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他都说不出口。
一个瓷娃娃,能有多吓人?
他宁可在家看到的是食人巨兽,至少,对人解释自己的疯癫时,还不至于显得过分滑稽。他若有所思,心生一计。没错,他是该去看医生,却不用具体描述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恐惧的存在可使人警醒,以防做出大概率后悔的决定。
那么,此刻笼罩着他的恐惧,究竟来源于什么。一个摔不坏的陶瓷娃娃,摔不坏……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家里,只有他能看见。他努力辨别心中恐惧,试图将它剖析清楚,毕竟,恐惧也可以说是基于未知,只要他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裕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半小时后,他结束漫无目的地寻找。
躲在一旁,被季裕完全忽视的李朦,不甘心地回到卧室整理床铺,她太想让季裕承认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内心深处涌上的黑暗念头,是不被允许的,她假装自己一点怨气也没有,沉默而机械地忙碌着。总要做点什么,才能伪装成并不在乎的模样。
她勉强让心情变好起来,走出房间,该睡了,她本来想温柔地提醒季裕。可是出来又看到他一副狼狈模样,横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踩着地,一只脚放在茶几上,她怒火中烧,恨不得从厨房拿一叠餐盘出来,像马戏团的小丑给观众表演套圈的戏法一样,把盘子挨个砸在他脸上。她被想象出来的画面逗乐,低下头,轻轻地走近他。
“可以不要睡在沙发上吗,会感冒的。不要让我担心,求你了。”
李朦双手捧着季裕的脸,用柔软的左右脸颊轮流蹭了蹭他的鼻梁,小动物般亲昵无间,她习惯如此姿态撒娇,谁是这一套的受用者都不会觉得违和。
见季裕睁开眼,望她,又闭眼翻身,恍若未闻。
她的心猛地加快速度跳动。有什么东西堵在喉管,上不来,下不去。
“那我不管你了,感冒药家里都备着,随便你好了。”她走开,几步后,又回来,凑近他,再度祈求道,“回床上睡,不是更舒服一些吗?”
季裕睡眼朦胧,无意识露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他起身的动作像一只邋遢的树懒,落在她眼中,逗她发笑。
她扶着季裕回房间,在他倒在床上的瞬间,也跟着躺下来,她趴在他的耳边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你在家里也不开心?”卧室里安静得令她难堪。
旁人一定不会理解的,她非常努力才够着的恋人,婚后便颓废得不成人型。她只好自我安慰,无论向谁坦白,都得说季裕是她意料之外的恋人,现在这样,也还在接受范围内。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好起来。她并不失望,只是有些无可奈何。
不料,季裕竟然回答她:“换做是任何人,都救不了我,除非她能把张谬给我从国外逮回来,把他卷走的钱全都转给我。不是你的错。”
“我也不懂。”李朦知道季裕在骗她。
她沉默地思考,不明白季裕是否真如他说的那样处处防备着人,她没有被针对,她不是例外而已。而且她心里有数,欠下的这些债务,并不能完全算在另一个人头上。只是运气不好。
季裕拿出手机,突然地,拍下身旁的李朦。
“给你看,好丑。”
李朦惊讶地看着他,没有看手机屏幕。
季裕一脸笑容。“你非要问我,我问你,你怎么待在家里就不化妆,虽然化妆也不好看,但至少是一种态度,你不想让我觉得你丑。你觉得我娶你回家,是为了欣赏你这幅鬼样子。”
他为了发泄,根本不在乎李朦的想法,事实并不重要,他冲动地想要羞辱她,仿佛她的痛苦是一种媒介,使他可以暂时躲避到一个安全的空间内。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不在乎我的美丑。这是实话,我只想你心情好一点。”她愣了几分钟,从衣柜里拿出被子,跑到另一个房间去睡了。
季裕在李朦离开后,彻底睡不着了。他睁着眼,不停在床上翻身。
男人不可以是易碎品,他宁肯攻击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要露出破绽,他抱住枕头,为了阻止眼泪落下,他一脸扭曲的笑容,这是他很早以前发现的小窍门。眼眶微微有些酸涩,他继续赖在床上,心里却忍不住想李朦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她怎么可以睡得很好,而他却睡不着。
他在黑暗中喊道:“李朦——”
随即,又开始庆幸无人回应他。
季裕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他以为是李朦不敢进来,高兴地跳下床,一开门,她没有出现。脚背感到冰冷,他低头看见陶瓷娃娃立在他的脚上。
季裕简直要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