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67、梦境（9）

　　裴子晏阴沟里翻了船，在昏迷前隐约看见了笔记上的花纹，那花纹对他来说似乎有些特别，一直跟进了他昏迷后的梦里。

　　梦的开始，他正在战斗。

　　苍郁的丛林中，他操纵着自己巨大的机甲在炮火和烟尘中奋力对抗。

　　对方攻势迅猛，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将他节节逼退，他一路退到一处湖边。巨大的防护罩保护着他，但他看见对方背后巨大的粒子炮加载即将完成，如果他躲不开多半就输了。

　　他气定神闲地瞟见了湖面上冒着的气泡，有了对策。

　　脚下的烈焰加速，势如破竹地冲至湖面上方，身后的机甲紧随而至，就在炮火发出的一瞬间，他猛地收起了机甲。

　　巨大的惯性力让他如抛物线般落在湖面。

　　突然的消失让紧随而至的人有一瞬间的迟疑。也就在这一瞬间，平静的湖面伸出几只触手，缠住了追兵。

　　而另一边，他已经上岸再次启用机甲，无数追踪弹瞬间击中了被禁锢的敌人。

　　爆炸的火光如火烧云般绽放，敌人被淹没在炮火中。他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这湖里有东西。

　　正当他略微松气的时候，爆炸的火光中一枚炮弹破空而至，他没来得及躲开，被击中了。

　　“您被击中，已死亡。”机械的女声响起。他眼前一黑。

　　很快舱门开启的声音传来，眼前再次见光。他从舱中坐起，看见了旁边另一个舱里坐起身的人。

　　是塞维尔。他身上已经脱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老师。”塞维尔从登陆舱中起身，伸手拉了他一把。

　　他感受到塞维尔掌心的温热，顺着塞维尔的力道站起身，“感觉怎么样？”他笑着问，“缪尔弄的模拟练习场景，准备用来考试和教学。”

　　“您没有用全力。”塞维尔如实说。

　　“我做了强度调整，只加载了大概10%，主要是评估一下这个系统。”他解释，“不过我把你的数据录进去作为对比数据了，以后满分就照着你的来。”

　　塞维尔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拍了拍塞维尔的肩膀，安慰道：“我跟你不是一个物种，你没有必要执着于打败我。我教了你很多，也给了你很多，你在人类里已经是难以超越的存在了。”

　　塞维尔听完沉默着，许久之后又像是有些不甘，问：“德里克老师，您到底是什么？”

　　面对塞维尔的询问，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着走到考场的总控台前，点出了帝国全域的星图，指着靠近梅耶尔星云的那一片黢黑区域说：“我来自你们所说的域外，我其实不应该在这里，只是被……人召唤，为对方解决一些问题。”

　　“不是溟水星吗？”塞维尔轻轻皱起眉，像是发觉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看着那片黢黑犹豫着该怎么说，“是也不是，我……有点复杂。”他有些无奈的笑，没有继续说。

　　塞维尔有些失望。

　　他看着塞维尔失望，也有些不忍心，补充道：“你可以这样理解，我是来这里完成一次旅行，旅行期间完成一些必要的事情。”

　　“有很多次这样的旅行吗？”塞维尔低声问。

　　“很多。”回答的时候他看着塞维尔，注意到对方身上不由自主展露的低落，有些不解。

　　塞维尔很快收敛起了那让他不解的情绪，又问：“那您会记录那些去过的地方吗？”

　　“不会，”他摇头，自嘲地笑起来，“其实是应该有一个帮我记录的人，但我无法让那个人出现。”

　　塞维尔的声音既轻又不确定，“无法出现？”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嗯”，随口解释：“是我自己的原因，所以我一直一个人。”

　　“那您那个管家？”

　　他笑了，“他是我随手创造的一个智能生命，像个傻子，不太健全。”

　　塞维尔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有些不明所以，关了总控台的电源，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塞维尔再次开口：“那您一定会走吗？”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一些关键，塞维尔的低落可能是源于未来的分别，他点了点头，“但应该还有很久，不是最近。”

　　“那您可以写点什么吗？”塞维尔的请求来得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塞维尔又接着说：“您的过去，您自己，您要去哪，不管是什么，可以留点什么给我吗？”

　　他明白了塞维尔的意思，甚至注意到塞维尔身上一时混杂的情绪，有些惊讶，又不明就里，但那种混杂的情绪让他也有些莫名的不好受，他想让塞维尔的这种情绪平静下来。

　　“好。”他一口答应。

　　塞维尔身上那种情绪确实淡去了，被愕然取代，好似没想到他会答应。

　　他继续说：“你去帮我挑个笔记本吧。”

　　塞维尔沉默着点了头，沉沉盯着他看，他不解地回望，感觉今天的塞维尔情绪起伏很剧烈。塞维尔一言不发把手收进怀里，摸出一本笔记本，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他惊讶地看塞维尔，接过本子翻了几页，是新的，他握着的封皮上还残留着塞维尔的体温，很热。

　　醒来时，裴子晏感觉到一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房间似乎整个都在旋转。这种眩晕感伴随他许久，他只好一直瘫着不动。

　　他想起梦里一开始的那场战斗，跟他在入学测试里的那次简直一模一样，确实很多人都喜欢在战斗中把机甲收起，但是，这场景的复刻程度让裴子晏没法用巧合来反驳。

　　在同一个地方，在潜意识里，他采用了同一个战术。

　　塞维尔应该那个时候就认出他了吧。所以，后面才给他送耳钉，又给他透露一些信息。

　　他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梦里塞维尔混杂的情绪让当时的他不解，此刻他却明晰了解了，同时又不由得对自己的迟钝感到费解。他明明会因为塞维尔不开心而难过，并且立刻答应对方的请求，希望以此让塞维尔高兴，怎么那时候他没看清自己的内心呢？

　　成为德里克这一遭还是让他学会了很多。

　　裴子晏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那种眩晕的状态里恢复。

　　清醒之后，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裴子晏：……

　　他后知后觉地醒悟，自己这身体是个普通人，他光记得之前梦里，塞维尔的药迷对他效果减半，但是他忘了那时候他的身体是原装的，导致现在拥着裴子晏的身体被迷药毫无准备地拿下。

　　他环视房间，发现自己在一艘星舰上，窗舷外是星宇。他低头看向地毯，地毯的花纹很随性，没有印任何字，看起来不像是帝国的正规星舰。

　　因为帝国正规的星舰都需要登记在案，地毯上都会写上星舰的名字。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套间，隔着模糊的玻璃门，他能看见一个不太清晰的人影在里面走动。

　　裴子晏没有轻举妄动，干脆张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很快，人影从套间里走出来，裴子晏看见了那个红发的男人，男人刚洗完澡，裹着浴袍，跟他一起出现的是他的信息素，是个Alpha，绿茶味的，不受控制地散得满屋子都是，但是却不让人觉得压迫和害怕，像是开屏的雄孔雀，四处招摇。

　　裴子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虽然之前在甜品店见过很多次，但他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人，这人似乎换了一张脸，不再是甜品店里常见的那一张，只是眼睛依然是绿色的。

　　他莫名地觉得这张脸有一些熟悉。

　　男人在裴子晏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看着裴子晏有些疑惑的表情，撇了撇嘴，“看来你不记得我了？好歹也帮过你一次。”

　　“帮？”裴子晏疑惑地想了一会儿，无果。

　　男人哼笑一声，伸手按了一下耳后，又变了一张脸，然后善意地提醒裴子晏：“就是在雇佣中心的大厅里，你被抢任务那次。”

　　看着新的这张脸，裴子晏终于有了印象，是那个阻止他当时揍聂临的人，“原来是你。”裴子晏哂笑着。

　　男人点头，按了一下耳后，又变了一张脸，“重新介绍一下吧，我叫司焰。”

　　“司焰？”裴子晏重复了一遍司焰的名字，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他看这种脸眼熟。

　　司焰是星盗首领的名字，传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在帝国的档案里他都有无数张脸，现在这张脸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档案里这张脸的眼睛不是绿色的。

　　“你没死？”裴子晏有些意外，他记得他死前自爆的时候，司焰就在他对面，他以为他的死把这些星盗全都带走了。

　　司焰眯起眼，“我，为什么会死？”

　　“大概是因为报道这么写的，也可能是因为反式元素弹之下鲜有人幸存吧。”裴子晏抬眼瞄他。

　　听见反式元素弹，司焰懒懒地笑了笑，“没办法，我就是运气比较好，谁死都轮不到我。”

　　裴子晏尴尬地冷笑，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确实对方运气很好，毕竟他是死了的那一个。

　　司焰似乎对此很得意，继续道：“那个可怜的德里克亲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碎得只剩渣，也不知道宫戾那个神经病犯的什么病，都这样了还要人去那一片找残骸，疯得不轻。”

　　可怜的德里克亲王顺嘴发出质疑，“不是找鸮鸣吗？现在找回来摆在校史馆呢。”

　　“那是元易时的任务。”司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裴子晏身后，裴子晏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听见了一些金属撞击的声音，然后司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的塞维尔老师负责另一半，收敛遗体。”

　　收敛遗体。

　　这四个字在裴子晏的耳膜走过一道，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于是，这四个字就像漏网的鱼，从网眼往下掉，正要掉回水里，却又刚好砸在了裴子晏心口，将他砸了个懵。

　　“什么意思？”他下意识问，心脏却像是代替那四个字落了水。

　　司焰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着他的语气，来了劲，“嗐，没收回来几块，就收回了些细微的组织碎片，我想主要还是为了确认人真的死了。”

　　“不过，莱恩公爵用那些混着尸体组织的飞船残骸就地搭了个坟墓。现在还在那地飘着呢，你想去看看吗？莱恩公爵亲手搭的。”司焰说着话，插着一块水果走到裴子晏身前。

　　裴子晏看了司焰一眼，没搭话，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心口却一阵一阵地发紧。宫戾派塞维尔去替他收尸，他有些不敢想象塞维尔当时的心情。

　　但司焰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他跟司焰萍水相逢，没有任何交集，就算这几天他跟塞维尔匹配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司焰来说这些也毫无理由，于是，他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