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标记我吗？》雪光寒

4、交易（1）

　　德里克慢慢挪起身，让自己坐在床沿。在他睡着期间，显然有人给他洗了澡，换了病号服。

　　他看起来干净很多，黑色的短发柔顺垂着，双眼碧绿，薄薄的病号服有些大，像个布袋一眼罩着他，而畸形愈合的四肢将衣袖和裤腿扭出了诡异的弧度，但他自己并不在意，他尽量让自己坐得笔直，双手支在床沿。

　　塞维尔并不关心他做了什么，也不看他，目光一直落在那枚吊坠上。

　　德里克饶有兴味地看着塞维尔，这指节只是他随手扔出去的废铁罢了。塞维尔这么在意让他很意外，但也是一件好事，突然来了好大一个把柄，不拿捏实在说不过去。

　　“那我或许有幸让公爵帮个忙？”他轻笑着开口，开始提要求，但话音的尾韵像是在引诱，他好像完全没有身为Omega的自觉，在这样一个深夜，竟然去引诱一个Alpha为自己帮忙。

　　塞维尔抬起头，德里克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他奇形怪状的肢体，最后才和他对视，过程像是在扫描一个物件。

　　他对这种扫视没有表现出不悦，甚至在察觉之后笑着解释，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让您见笑了，我从悬崖上摔下来以后忽然觉醒，伤口愈合变快，又无法去医院，这会儿已经出现了畸形愈合。在医院里估计也要住一段时间了。”

　　畸形愈合一般在战场上最多见。

　　因为ABO群体伤口愈合能力惊人，错位的骨折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就会照着骨折错位的方位畸形生长。这种生长方式因为违背了人体本身的形态，生长过程也往往伴随着剧烈的撕裂样疼痛。

　　不过好在畸形愈合不是不能治愈，说简单一点就是“打断”了重新长，但实际操作过程非常痛苦，需要打断很多次。所以不少人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会选择直接截肢，换一个全新且功能丰富的机械肢体。

　　但塞维尔听完德里克的解释之后，并没有露出类似动容或怜惜的表情，脸上只是一片空白，他像是被剥离了所有感情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德里克隐隐感觉到塞维尔这种漠然，严格意义上说起来似乎更像是一种麻木。

　　他在别人身上学习过这种情绪反应，而那个人刚刚经受了巨大了打击，情绪反应过于剧烈，身体难以为继，转而表现为麻木。

　　“你想离开？”塞维尔张口吐出没有情绪的字符。

　　德里克点点头，歪着脑袋笑着，“我听说阿德里安学院历史悠久，学风优良，是众多学院之首，我想去那里读书。”

　　他似乎在说些毫无干系的话，但在听见阿德里安学院这个名字的时候，塞维尔冷峻的面孔似乎有一瞬间皲裂又弥合，快得让人看不清。

　　“我听闻德里克亲王也在那里读过书、教过书，我自幼就十分敬仰他，所以我对这所学校十分的向往。”德里克轻飘飘地笑，恶趣味上了头，像是不经意的提起，又像是临时起意的试探。

　　塞维尔的表情再无波澜，他似乎看破了德里克的试探，并不上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

　　“唔，可惜阿德里安不收推荐信，”德里克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其实是有另外的不情之请。”他狡黠笑起来，仍然直视着塞维尔，没有在对方冰冷的直视中退却。

　　随后，他打开了智环里的视频，那是真正的裴子晏在死前录下的。

　　塞维尔的目光落在正在播放的视频上，斑驳的光影倒映在他的脸颊，勾勒着他的轮廓，投下阴影。视频很快播完，裴子晏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塞维尔没有再看裴子晏，他的目光落回那枚吊坠上，缓而慢地问：“你的要求？”

　　交易就此达成。

　　裴子晏开始徐徐地讲自己的一系列要求，塞维尔不反驳也不询问，裴子晏每说一项，他就答应一样。说到最后，裴子晏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塞维尔的反应给人的感觉太奇怪了，好像不管他说什么塞维尔都会答应，哪怕是他要天上的星星，对方也会答应。可谁能把一颗星星摘下来送人，这太诡异了。塞维尔好像完全不在意答应他这些事情会导致的后果，只要能得到指节的消息，他在所不惜。

　　“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吗？”德里克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塞维尔抬头看他，并不避讳，“还有别的要求吗？”

　　德里克摇摇头。

　　塞维尔起身沉默地离开。

　　看着塞维尔离开的背影，裴子晏有些不大明白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前跟塞维尔的相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塞维尔如此在意的地方，他们之间甚至见面都只是点头而已。

　　而且，他记得自己是很防备塞维尔的。

　　难道是指节有问题？

　　裴子晏下床，一瘸一拐走到茶几前，拿起吊坠研究了半天，确认了是废铁一块。

　　裴子晏在医院住了一周，身上的伤处理得七七八八，骨折畸形愈合的地方进行了矫正。打断了十多次重新长过，终于恢复了原来的长势，甚至他还因祸得福。高了两厘米，身高奔着一米八去了，但还需要住院矫正一段时间才能出院。

　　侯爵和侯爵夫人在他入院第二天就急匆匆赶来找他了，但并不是一起过来的。

　　奚铭岂进来时，德里克感到了一瞬间的迷茫。

　　因为上辈子他就没有父母这种亲属，只有一个当皇帝的养父，当皇帝的养子，和当皇帝的下属没什么不同，所以他也不知道与父母这种亲人该如何相处，这是他人生的空白，同时也是技能点的空白，因为他发现每个人跟父母相处的方式都不太一样，他很难学到一个通用的模式。

　　像宫羿跟他唯一儿子宫切的相处就很不寻常。他们似乎相互憎恶，用尽一切办法伤害对方，且对彼此没有任何愧疚。

　　而奚铭岂对他似乎是有些愧疚的，德里克从奚铭岂的表情和行为上得出了这一结论，这对他来说倒是很有利。

　　两人沉默的对坐了半晌，奚铭岂似乎一直在酝酿什么。德里克便静静等着，观察着奚铭岂脸上划过的羞耻、尴尬、担忧和愧疚等一系列情绪。

　　“德里克，你怎么样？”奚铭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关切地向裴子晏问候。

　　这个名字出口的时候，德里克恍惚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奚铭岂还不知道裴子晏给自己改了名，在奚铭岂的印象里，裴子晏还是那个被他取名为“德里克”的小男孩，所以他仍然这么叫裴子晏。

　　“我伤得有些严重，父亲，”德里克并不在在意对方叫自己什么，他让自己看似平静的表情中带出一丝隐忍的委屈，眼眶有些发红，“很多处畸形愈合，医生说，我的左腿可能矫正不到从前的样子了，我……”

　　迟来的温情不如没有，但德里克不建议利用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拉开被子给奚铭岂看看自己的腿，却被奚铭岂一把按住了手，并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受了一些委屈，孩子，”奚铭岂诚恳看着眼前的德里克，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语气尽量温柔，“我会让医生尽最大的努力为你治疗，或许你的腿还可以回到从前的样子。”

　　“可是……可是父亲，今天医生已经过来说结果可能不会太好。”德里克泛红的眼眶中带着希望也带着疑惑。

　　奚铭岂轻轻摸了摸德里克的头，“我听说马斯星系的医疗条件非常好，从前大元帅德里克就是在那里治疗了很多次。马斯侯爵与我很熟悉，我可以送你去那里治疗。”

　　听见这话，德里克心里忍不住冷笑。真是个冷血的父亲。

　　马斯星系是侯爵夫人爱丽的故土，马斯侯爵是侯爵夫人的哥哥，把他送过去，简直是羊入虎口，他可不认为马斯侯爵会认真为他治疗。奚铭岂此举看起来反而像是将他送到侯爵夫人手上以安抚侯爵夫人。看来之前裴子晏的遭遇奚铭岂也不是一无所知。

　　“父亲，我不想去马斯星系，”德里克请求道，似乎有几分慌乱，“是……是夫人——。”

　　奚铭岂再次按住了德里克，并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知道，”奚铭岂笑着，“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让她补偿你，帮你把病治好，这些都是爱丽没有做好，所以我想——”

　　“不，不，父亲，您弄错了，”德里克反过来按住奚铭岂的手，打断了奚铭岂，“你误会了夫人，夫人平日里很是照顾我，您没有注意我的时候都是夫人为我安排生活，我很感激夫人，所以我不愿意去马斯星系，毕竟……”

　　德里克顿了一下，摆出了一副犹豫样子，似乎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一狠心，他还是说了出来，“我的身份去马斯星系，会让侯爵夫人抬不起头，被人嘲笑。”

　　“因为丈夫居然更重视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而且马斯侯爵也会因此对您产生隔阂。毕竟我是您前妻的儿子，您过于重视我，会显得您不够重视马斯星系。”

　　“你……”，奚铭岂被德里克这一袭话给说懵了，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德里克会这么说。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他的夫人已经先一步过来说服了德里克。

　　德里克想要摸清奚铭岂的态度，故意用“别的女人”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这个身体的母亲，结果奚铭岂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