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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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成君正对面的墙壁边上摆了一张由薄木板和铁架组装成的简陋小桌。客厅里只有一个胡桃木色的铁制折叠小推车用以置物。两张单人沙发，实木书架负鼠似的装满了书。偌大的餐厅只有一张最多一米长宽的露营折叠餐桌和一把略显矮小的旧木椅。她都有点怀疑谈问坐那张椅子能不能伸开腿。
薄木板小桌上摆着的闹钟清晰地动了分针，发出“哒”的声响，莫名有点儿围棋比赛的意思。章成君回过神，先赶忙喝了一口咖啡，借着吞咽的时间整理了一遍措辞，“我是说，今年行吗？平台那边和我说数据马上就要清除了。你也有段时间没回去了吧。”
章成君总觉得，谈问不像是“旧情未了”。她偶尔和他谈起徐半悬也并没什么异常。以前她和徐半悬的关系也很好，可人死了，又已经好几年过去……再说，就是父母死了，大部分人也不过是恍惚一阵，日子还得接着过。左不过是心里落个难擦的印。按常理再有段日子，谈问差不多该过去了。
谈问:“可能不行。”
章成君早有预想到这答案，并不觉得惊讶，心道一句人之常情，墓碑上印个二维码……也不知道徐半悬怎么想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谈问在她方才思躇的间隙已经敲上了电脑的键盘。
“我没时间。况且这是她自己的事。”
章成君被他这话一堵，倒也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劝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劝的必要。即便如此，于情于理谈问都至少该去一趟吧？
“那不然——”
章成君说着，看见谈问的唇角弯了一下，没有成一个弧度，平着延伸了那么些微……
陡然间，她张着嘴，再没了说下去的兴味。于是章成君轻轻放下杯子，抻平了下长裙上的褶皱，站起身来。
她说:“那不打扰你了，我也还有事办。别送别送，省得麻烦。”
谈问没有再同她拉扯，目送她出了门。
章成君趿拉着鞋走到电梯前，扶墙穿好了，顺手摁了电梯，转过头又看了身后的门一眼。片刻，长叹一口气，半抱着臂又戳了戳向下的按键。
门缝里挤进来的灯光灭了又亮，许久才彻底灭掉。谈问去厨房洗了咖啡杯，擦净消毒，拭去小推车上的咖啡渍。
空荡的客厅里只点了一盏落地灯。谈问继续手上的工作。他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工作总是做不完的。
阳台外慢慢暗了下来。没有明显源头的光平铺了整片天空，令人可以清晰看见每块云团的边缘。城市里的光源源不绝地映着天空，绵延出了人类永不停歇的时间和文明。不远处的天空越远越黑沉，十分困倦似的，一点点倒进海面大睡。
阳台上只有一个花盆。谈问去给它浇水，走近了才发现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芽了。他谨慎地浇一点水润湿土壤，检查了没有野草长出来，才把花盆摆在一个更适宜的位置。
他擦干净手进书房，从桌上放着的几本书里抽出一本《悬崖山庄奇案》。书房里同样只开了一盏台灯，影子成融了的蜡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板上聚成团团块块，将谈问凝在书桌前。他才翻开第一页，就隐约听见阳台那似乎隐隐约约有点什么细碎的声音，但没有太在意。也许是楼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阳台上传来很轻的说话声。书房窗户紧挨着阳台，这回清楚得不得了。
谈问夹上书签起身出去查看，看见一个人影正蹑手蹑脚地从阳台的地板上踉跄着爬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我复活了？这不符合科学吧”。
他从怀里抽出防身用的伸缩棍，听见这句话，没立即拉开。
为免惊动侵入者，谈问走动时特意放轻脚步，那人影却几乎是在谈问走到走廊的一瞬间就觉察到，站起身时回过头来看向走廊里的谈问。也是在这一瞬，谈问看清了对方的脸。
跟每次见到的一样，并不恐怖。
徐半悬穿着随意至极，一件长至膝盖、边角有点破洞污渍的T恤，一条宽大的棉质短裤，一头没扎起来的茂盛头发。一手扶腰，冲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我刚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我真什么也不知道，不是非法入侵啊。”
谈问收起伸缩棍，视线越过徐半悬看向阳台的护栏，像是确认那里是否有什么东西，接着没看见她一样走回了书房。
“咔哒”。
还顺手关上了门。
上一次见到这种幻觉已经是两年前了。
一开始那形象和举动言语显得非常真实，像领先了现代技术无数个版本的全息影像，直到后来发现总有破绽，谈问才确信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幻觉还影响到了他的生活。有时谈问看见徐半悬趴在沙发或者床上看书，于是伸手去拿，那书却一转头又在别处静静放着；又或是工作到一半听见她鬼哭狼嚎的歌声和开着原唱的伴奏；再或是快睡着时，忽然听见身侧传来呼吸声；……
总之是给日常生活增添了很多麻烦。
好在可能是这座城市的确适合人休养放松，加上适当的治疗，谈问深受其扰了一段时间，在这里也渐渐缓了过来。
时间一久，就不会再有太多感觉。况且谈问早就接受这件事，即便幻觉来来去去，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更不会让他有逃离的想法。
谈问抽出书签继续看书。
只要假装它并不在那里，找一件事专注做着，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一般很快就会消失。
过了好半天，书房门外忽然穿过来一只拳头，随后拳头愣了一下，收了回去，接着徐半悬穿过门大摇大摆走进来。
徐半悬抱着手荡着走过来。台灯的光线穿过她的手臂，直直落在桌子上。
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幻觉转悠了一会儿又穿过门出去了。
这一次似乎比以往还要来势汹汹，这“幻觉”的确不是如影随形时时刻刻跟着他，但谈问能在整个屋子看见它。就跟原本就住在一块一样。
徐半悬蹲在置物小推车旁仔细研究。谈问拿着马克杯从她旁边走过去接水喝。过了会又挪到电视底下的“桌子”旁边琢磨了一会儿，说:“木板加铁架，天才啊，怎么想出来的，这得省多少钱。”
“这沙发都掉皮了还能用。太坚.挺了。”
“你花盆里种的什么？种点葱不错。我以前种小番茄全让鸟叨了，种花刚发芽就死，种子钱都捞不回来。”
谈问开始回想——以前徐半悬是这样吗？
话是不少，也不至于这样，一大串说完气定神闲。不太像，语气也有点不一样。兴许是一个破绽。
徐半悬见谈问没有反应，冲他竖起中指，一转头直往房子大门走，似乎根本走不出去。
谈问只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来。
徐半悬踹了脚大门，两步并做一步走回来，边走边看了一圈整个客厅，目光落在落地窗上。
她走到窗前拉窗帘，半天也没能把它移动半分。谈问看见她的手指虚合抓握，正常来说应该根本使不上力……幻觉这种东西倒是也没法以常理看待。
徐半悬重重地呼出一口不存在的气，一拳捶在窗帘上，还是纹丝不动。
她摸着脸蹲在胡桃木地板上思考。
“看来我是被什么结界一样的东西困在这里了，难道我真的是鬼？”
谈问戴着耳机在电脑上看扫上去的图纸，不动声色地调大了音乐音量。
徐半悬自己坐地上思考了一会儿，又在整套房子里摸索了一阵，估计是确认自己是真的出不去了。
书房没了动静。少顷，谈问走进书房拿草稿纸，睨了徐半悬一眼。
她正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一动不动。
晚上十二点，谈问忙完工作，洗了澡准备睡觉。
客厅的落地灯和走廊的壁灯都开着一盏，整个屋子明亮度不高，不过可以看见大致的设施，不至于摔倒。谈问检查一遍门窗，进了卧室。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无限接近于睡着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声音。
“谈问……”那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见，“谈问，我回来了，在你的梦里。”
一开始谈问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夜风揭过没有合上的窗子，微微鼓起柔软的纯白色防蚊纱，模糊的光隐隐约约地在他的视野里照出一个只能看见轮廓的人影，披着青蓝的月色，就在他的床边，一点点向他贴近。
谈问看见人影向他伸出白皙但不够修长的指节，俯身来拥抱他……他没有任何被触碰到的感觉，那体会比风还要浅淡空泛。谈问看见昏暗中自己手臂上站起了带着针刺感的鸡皮疙瘩。
与那体会相反的是，那声音竭力柔和多情——尽管并不纤细——“我离开很久了吗？我来看你了。那时候你悔婚，是不是很后悔？”
于是谈问一下惊醒了。
人影说:“我好想你，阿问，你告诉我，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其实也很想我？”
他支起身体往后挪了挪，盯着对面的淡绿墙壁，声调平稳地低声诵念:
“世界的本源是物质，世界的统一性在于它的物质性。意识是高度发展的物质……”
徐半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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