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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和我的冤种父兄 ...

  •   “为师要下山一趟。”

      午后,封剑塔主从塔中走出,腰间配着他早上擦拭过的那柄长剑,平日常穿的简朴布衣也换成深蓝色的长袍,一派高人气度。

      水井东侧,正对塔门的方向有棵笔挺修长的枣树,秋日里仍然枝叶荫绿,青红色的枣子半隐半现,散发着清香。

      树下支着木桌,尘云离坐在桌后看书,尘文简则在摘枣子,脚边的竹篓已经装满大半,可谓收获颇丰。

      听见封剑塔主的声音,尘云离懒懒抬眸扫他一眼,目光定格在他腰间的长剑片刻,淡淡应了一声。

      尘文简向他行礼目送。

      封剑塔主一走,尘云离便推开书跳下椅子:“尘文简,你别带刀,我们去剑冢。”

      他边说边走,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尘文简抓住手拉了回来。

      “白天不能进剑冢。”尘文简面色微沉,除了第一次见面,这是他初次对尘云离露出如此冷肃的神色,“很危险。”

      “危险?”尘云离瞳孔一震,“什么危险?”

      尘文简动了动嘴唇,似乎觉得语言表达不够准确,索性将他带到身旁,然后抬手抹过半空。

      尘云离眼前光芒一闪,一个静止的场景如画卷般缓缓铺展,清晰又诡怖地映入他眼眶。

      画上有火烧雾燎的天空,黑红泥泞的大地。龟裂外翻的土壤里喷涌出鲜血,汇聚成洼。泥水之间浸满尸骸,白森森的头骨露在血红的光线下,睁着空洞洞的眼眶看着画外人。

      尘文简就站立其间,白衣被鲜血染得半红,英俊的脸上溅满血色,手中提着一把断刀,同样被血液浸透,顺着刀锋的断口往下流。

      他视线低垂,脸上一片漠然,仿佛连自己的生命都被他放弃。

      如果娄知昔在场,一定会认出这一幕跟他看到并画下的那幅“天兆”一模一样。

      “你……在白天进过剑冢?”尘云离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

      尘文简牵着他坐下,拿起两颗枣子,用衣袖擦拭干净后放到他手中,看着他咬了一口,才点点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尘云离“咔嚓”一声啃下半个枣子,清脆响亮。

      尘文简不熟练地剖开记忆,将自己拜师的经历和发现一一告诉他,也在这过程中,第一次笨拙地尝试向他人交付信任。

      正如尘云离所想,封剑塔主为他制定的练功计划并不是为了让他变强,而是在用他的血、他的特殊体质锻剑——确切地说,是补剑。

      尘文简入封剑塔至今,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实力却已远远超过那些正常修炼数十年的修者,倚仗的正是他近乎恐怖的自愈体质。

      拥有这种体质,只要不死,他就能利用生死危机激发潜力,砥砺自身。

      在实战中磨炼出的修行者,哪怕修为和法力不如对手,也能凭借出色的实战能力和战斗本能越级杀敌,修为越高,可以跨越的等级就越多,实力也更恐怖。

      如果尘文简能在这种训练方式下存活并成长起来,以他的天份,无论以后走正道亦或邪道,坐上修行界第一的宝座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要不去深究封剑塔主的真正目的,他看上去确实就是一位因材施教的良师。

      可他本意并非如此,甚至于,他从未想过让尘文简回到成长起来的那一日。

      “师父,”尘文简顿了顿,“封剑塔主师承心铸门,他是一位专修铸剑术的铸师。多年前心铸门被仇家灭门,他因出门寻找铸材而逃过一劫,带着师门仅存的铸术典籍隐姓埋名,远走他方,最终在此地隐居,创造了这座封剑塔——其实那不是塔,是一座巨大的……铸剑炉。”

      尘云离仰望高耸入云的塔尖。

      尘文简接着说:“心铸门有一种铸术,据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祖师爷生前最后,也是最杰出的作品是一柄长剑,在剑身即将成型的那一刻,他纵身跳入铸剑炉,将自己的血肉、心魂融入剑中,成就了世上第一把,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把生出了剑魂的灵剑,无问,在人间和修行界都留下了赫赫威名。”

      “所以,他想复刻祖师爷的成就?”尘云离讽刺地问:“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跳铸剑炉?”

      “因为他觉得我的血肉和灵魂品质更好,至少在作为铸材这方面,比他好。”尘文简非常平静,“在他的设想中,我强大的自愈体质会为他的作品拥有不毁不灭,坚韧无比的特性,单是这条特性,就足以打败心铸门祖师爷留下的无问。剑魂只能让剑生出灵智,一把不死不坏的剑却可以纵横青史,让他的名字与那柄剑一起,成为千秋不绝的传说。”

      “……”

      尘云离:“他梦里的千秋不绝。”

      尘文简抬手覆上他鬓发,拇指蹭了蹭,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

      “他不想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浪费我这个绝佳的铸材,所以故意制定了……让你很不高兴的那份练功方法,用我的血浇灌剑冢里的断剑,观察它们的变化。那些断剑都是他铸造失败的作品,淋过我的血液一段时间后,确实产生了令他满意的变化。”

      那些红色血丝纹路。

      “它们变得锋利、坚韧、暴戾,甚至断面上生出了新的剑刃。于是他发现我的血还能赋予他的作品另一项特性——成长性。”

      尘文简近乎冷酷地诉说着自己被拆皮剥骨般的利用,淡然得仿佛在讲无关紧要之人的遭遇。

      尘云离下颌缩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是铸剑师,铸造之前会做细致庞杂的准备,为了避免自己遗漏一些关键细节,他习惯将所有的计划写下来,并定期查漏补缺。”

      尘文简看向半空那幕定格的画面。

      “我在发现剑冢断剑变化的那天,白天,进入了剑冢。杀出重围之后,我在剑冢深处看到了一间小屋子,那应该是他入剑冢时待的地方,里面放着心铸门的典籍,和写有他铸造计划的册子。”

      “你知道还不逃?”尘云离抓住他的袖子,瞬间迫近的面颊流露出隐隐的怒意和了然。

      尘文简知道他为何而怒,善良的人总是会为朋友遭遇的不公而心怀愤懑。但他不明白那丝了然从何而来。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直到此刻,尘云离才真正洞悉他杀死封剑塔主的原因。

      很好,他更不想拦着尘文简宰掉那老东西了!

      “我逃不了。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尘文简低低笑一声,像是十分满意他的反应,终于压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放任它们冲破无害的假面,图穷匕见。

      他拂开尘云离鬓角的碎发,冷寂的眸子厉色流转,镇静神色剥落,流露出刺骨的杀意和锋芒:“他想要我的血,我便利用他的铸剑炉提高实力,等到我足够强大,再杀了他。”

      尘云离一怔。

      平素镇静从容,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人,此时终于不再隐藏真实性情,向唯一信任之人露出獠牙利爪,气势逼人。

      他的眼底似乎燃起两簇烈火,烧融寒霜冰雪,暴露出的凶戾酷烈令人惊悚。

      尘文简握住尘云离的手,眼睛弯了弯:“待我杀掉他,便带你离开这里。”

      尘云离恍惚觉得面前人变成了一头凶兽,利爪按在他心口,爪尖轻轻抵着他跳动的心脏,问他:

      “你会跟我走的,对吧?”

      ……

      尘云离收回先前对尘文简所有的担心。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杂役担心利用死神镰刀砥砺自身,暗中探出封剑塔主所有计划还能隐忍至拥有反杀实力的那一日,心性强大到可怕的大魔头,他真是闲的。

      ……

      “阿兄,钓竿修好了。”

      明少荼卷起钓线,素白的指节在阳光下泛起如玉光泽,隐隐有种非人的美感。

      宁不凡走出屋子,接过他递来的鱼竿掂了掂,笑眯眯道:“我出门了,一会儿钓几尾鱼带回来,晚上喝鱼汤。”

      明少荼轻笑:“好。若是钓不到鱼,捉几只河虾也可以,我给你做烤虾。”

      “别咒我。”

      宁不凡敲了他脑门一下,背着钓竿悠哉悠哉地走出门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明少荼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尽,他呆坐在院子里,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阴影,不似人形,诡谲可怖。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抚上右手戴着的五彩绳,低声道:“就是今日了。”

      这条五彩绳手链是端阳节那日宁不凡特意编了给他戴上的,寓意驱邪消灾,希望他平安顺遂。

      宁不凡手艺不佳,绳结编得歪歪扭扭,没有一个对得齐的,但明少荼很喜欢,即使端阳节已过去这么久,仍然不舍得摘下。

      现在,他却主动将其褪下,放在石桌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虚掩的门被人敲响。

      明少荼没有起身去开门,只是冷冷盯着门的方向。

      很快,敲门之人主动推门走进院子,身着蓝色长袍,腰佩长剑,淡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久见了,无问——剑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我和我的冤种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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