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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讨债 ...

  •   夜已深沉,整座宅院陷入沉睡。

      醒着的只有顾月霖。

      他终于平静下来,有心再看手札,念头一起便打消。

      这一日受刺激的事情委实不少了,没必要给自己雪上加霜。

      他感兴趣的只是手札到底记了多少页,便从最后一页往前翻。

      翻了两页,头脑还来不及辨清楚意识到了什么,手已自有主张地翻回先前一页。

      褐色的无字纸张在灯光映照下,现出几行字的凹痕。

      逐个辨认实在太吃力。

      顾月霖从自己的书箱里找出一把吸墨的细沙,均匀地洒在纸上,再以一把小尺子来回轻推,字迹大致呈现出来,足够他读懂:

      手札为泄露天机之作,得遇有缘人时,余必已命归黄泉。

      此蒋氏一门,祖先蒋松。

      此宅为蒋家别业,地上为名家手笔,地下另有乾坤。

      芸芸众生劳苦一生,半生皆荒废在床榻之间,思来无益亦有趣。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里别有新天地。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年月日。

      竟然是皇帝登基那年。

      顾月霖脑筋一刻不得闲,手里也没闲着,将书房一切恢复到原样,母亲给的图揣在怀里,熄了灯,踏着月色回了寝室,和衣歇下。

      再多的,他实在没心力探究下去,得睡一觉缓缓神。虽然,已经数度怀疑自己在梦游。

      -

      卯正时分,蒋氏走进厨房。

      赵妈妈刚蒸好一屉千层馒头,见到自家太太,很是不安,“您怎么来了?时辰还早,再多歇一阵多好。”

      蒋氏笑容可掬,“晓得你厨艺好,可月霖在跟前儿的时候,我就想亲手给他做饭菜。”

      “明白,明白。”赵妈妈指了指居中长案上的食材,“您瞧着给少爷做些小菜,奴婢把粥熬好,备好带来的几色酱菜。”

      此时的顾月霖正绕着架子床寻找蹊跷之处。

      梦里别有新天地,绝不是写手札之人的感慨,只能是给有缘人的启示。

      比起昨晚,这次用的时间不长便有所斩获。

      架子床一个小小的暗格里,有一把钥匙;

      架子床向外挪动一截,靠地面的墙角糊着褐色的纸,纸质与手札所用的一样,扯下来,现出的平滑砖块中,有一块上面有个锁孔。

      顾霖试了试,钥匙和锁孔纹丝合缝,随即收好钥匙,把床挪回去,拭去挪动间留下的些许痕迹。

      所谓地下乾坤到底是怎样的,不妨留到晚间继续探究,白日里他另有要紧事。

      早餐就着熬得香浓的小米粥、千层馒头,享用母亲做的几色小菜,顾月霖吃得心满意足,告辞时说:“我到书房写点儿东西,随后得骑马出门一趟,见见旧相识,最迟傍晚回来。”

      蒋氏在意的是:“见同窗?自己去?”

      “自己去。”顾月霖笑得现出整洁的白牙,“娘,我十六了,同窗成婚早的都有抱上孩子的了。”

      蒋氏莞尔,“说的也是,尽量早些回来。”

      “成。”

      顾月霖在书房忙碌一阵子,便策马出门,径自去往城里。

      他要见旧相识不假,却非同窗,走这一趟是为讨债。

      -

      上午,顾家二老爷坐在书房,心不在焉地听管事挨个进来回事。不会有大事,也不会有喜人之事,他一味嗯啊地应声敷衍,吩咐管事自己看着办。

      顾家繁荣过三世,其后渐渐趋于没落。

      顾逊在世的时候,境遇有所好转,怎奈身子骨不好,是个短命的。

      二老爷是庶子,很多年时时记得嫡庶之分,满心巴望着长兄长袖善舞,给自己谋个小官,或是谋一条财路。

      等长房只剩下孤儿寡母,二老爷就把嫡庶之别抛到了九霄云外——三房四房也是庶出,谁也别说谁。

      近几年,二老爷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能撵走的撵走,这样一来,分家的时候能多得一些产业。要是不分家强撑着,最终只能是耗尽公中所有,一大家子抱团儿喝西北风。已然如此,就得做最划算的选择。

      做局撵走长房之后,二老爷大大地松了口气,有了这开头,日后拿捏顾月霖那小子更不在话下。

      假如那小子在窘境中还能参加乡试且能金榜题名,顾家自然要毕恭毕敬地请他回来光耀门楣;

      若相反,乡试过后便寻由头将之逐出宗族,那么,二房便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之主,接手嫡枝该分的祖业是顺理成章。

      如何都有利可图的大好局面,二老爷只一想便喜上眉梢,笑弯了双眼。

      有小厮进门来通禀:“回二老爷,四少爷来了,要见您。”

      顾月霖在同辈间行四。

      二老爷的笑意敛去大半,眼中闪过狐疑,“请。”

      顾月霖进门来,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二老爷让他落座,唤人上了茶点,笑呵呵问道:“为何回来见我?”

      顾月霖欠一欠身,道:“二叔是知道的,我出外求学之前,课业之余,管着家母陪嫁的产业。”

      “我自然记得,但你如今不是运道不济么,放心,等你们的背运过去,一切如常。”二老爷愈发地和颜悦色,“若是你在外头,过起了自己的一份日子,外人定要生出诸多猜测。你若是手头不富裕,我每个月多给你十两银子便是,到底才十六,哪有花钱的地方。”

      “家中的事长房自然能搁下,可我娘那些陪嫁,于情于理都该由我们掌管,不论我们身在何处。”顾月霖的语气不容置疑。

      二老爷不由得凝眸打量说话的人,或者说,到此刻才正眼看这个侄子。

      那小子身上竟有了几分慑人的气势,眉宇间却没了年少时惯有的忧郁,显得平和内敛。

      二老爷又想到了二太太,自从接管大太太的产业之后,几乎每日乐得找不着北,要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她不每日哭天抢地河东狮吼才怪。

      他板起脸,道:“我已说了其中轻重,听不听在你,如何行事在我们这些长辈。往后还是要避忌一些,有事命下人传话即可,不要擅自回来。”语毕端了茶。

      他以为顾月霖到了此刻,定要羞恼交加地拂袖而去。书生、秀才那类人,最在意的不就是一张脸么?

      实际上的顾月霖声色不动,不疾不徐站起身,将一张状纸送到二老爷手边,“这份状纸我写了五份,其余四份已分送到故交亲友手中。您若执意将我娘那些陪嫁扣在手里,我就将您和二婶告上公堂。”

      “什、什么?”二老爷张口结舌,猜想着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顾月霖回身落座,慢条斯理地道:“那个牛鼻子一通胡扯,我和我娘随他去,横竖府里乌烟瘴气,我们也懒得住。

      “只是,长房的产业你们把持,我娘陪嫁的产业你们也要贪,这是哪家的道理?动辄跟我说长幼,在乎外人的眼光,那我少不得提一提嫡庶,论一论外人眼中,到底什么是要脸,什么是不要脸。”

      “这这这……你是苦读圣贤书的,怎么能为了钱财告叔叔婶婶?”二老爷能顺嘴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是蒋氏以前的隐忍惯出来的毛病。

      顾月霖轻轻一笑,“我的确饱读圣贤书,您是我叔父,自然更懂得圣贤眼中的是非黑白。圣贤在成为圣贤之前,也得柴米油盐地过日子,三餐不济的话,哪有工夫心力琢磨醒世的大道理,您说是不是?”

      二老爷不理他,展开状纸,一字一句地阅读。

      笔风犀利,简直歹毒,就算换了他是顺天府尹,也会一看状纸就把顾家二房厌憎到骨子里。

      收拾这小子容易,当场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不过一句话的事,可他之前提过的故交亲友是谁?

      如果前脚把人狠揍一顿,后脚便有人跳出来鸣不平,那二房岂不是又给自己添了一条实打实的罪名?

      再说了,如果不是胸有成竹,铁了心夺回蒋氏的陪嫁,顾月霖也不会独自前来。

      二老爷顾不得侄子在场,抓着状纸团团转,末了无力地跌坐回座椅,脸色已经分外难看。

      顾月霖掐算着时机百上加斤:“我一位同窗也是家在京城,在勋贵之中或许不算显赫,收拾一个顾家却易如反掌。我回来之前,同窗给了我一份名帖,叮嘱我若是遇到是非,便拿着名帖去找他双亲。我独自前去,您必定认为我有意诟病,不如这就一道前去,也请外人评评理。”

      语毕,他取出一份名帖,晃了晃。

      “不用不用,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哪儿就能走到那地步?”二老爷的汗都要下来了,扯出来的笑脸比咧着嘴哭还难看。

      顾月霖目光骤然转寒,语气亦是冷森森的:“那您怎么着?照旧把我这个秀才当做脚底泥踩踏,还是办件人事儿,将强夺的产业归还?”

      “……”二老爷用仅存的一丝不知羞耻的心挣扎着,“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事,容我跟别的房头商量……”

      “那我们互不耽搁,您斟酌您的,我到顺天府击鼓鸣冤。”顾月霖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

      望着少年郎清绝的背影,二老爷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遇到大是大非时的长兄,他彻底醒悟过来,忙不迭追上前去,“月霖,月霖!你别动怒,我答应,答应你。”

      “立刻着手办妥。”

      “好好好,你消消气,坐下喝茶,我这就唤下人过来,当着你的面儿吩咐下去。”

      顾月霖折回来,从容落座,笑微微的,似一直憋坏的懒懒的大猫,“正好,趁这档口,算算零打碎敲的账。”

      -

      下午,蒋氏等回了儿子。

      早间她觉得月霖神色怡然,这会儿的他神清气爽,而且,他走的时候是一人一骑,回来时身后跟了两辆车、两名大丫鬟、两名小厮。

      丫鬟小厮都是蒋氏再熟悉不过的,亦是对他们母子忠心耿耿,昨日被二太太寻错处留在了府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蒋氏喃喃地道。

      四名下人难掩喜色,快步走到她面前行礼问安。

      “到房里细说。”顾月霖携母亲到书房。

      “你回顾家了?”蒋氏隐约猜出了几分。

      “跟二叔推心置腹地叙谈一阵子,他归还了您陪嫁的产业。”顾月霖将拿在手里的锦盒递过去。

      二老爷是能跟人推心置腹的货色?蒋氏分外确定,月霖用的手段,最轻也是软硬兼施。

      “陪嫁宅子、庄子的地契房契都在里头,还有一千两的银票。”顾月霖说,“银子是二房欠您的零头,他一时拿不出更多,观望几日再说。”

      今日已是十月十六,他要等到十月十九,看端王是否如手札上所说的死于非命。若应验,雪灾大抵也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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