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官也要每天通勤！》稻不白

1、穹顶之下

　　现在是-晚间-18点整。
　　又是完全没有起伏，拉着长音，机械地读出时间的传感器。令人厌恶的传感器。
　　现在是-晚间-18点整。
　　再一遍。书俞挺无语的，他很怀疑这个鬼东西不去主动关掉，就会一直响下去。
　　书俞眼睫微颤，抬手在眼镜上胡乱摸索，十分不耐烦的关掉这个声音，百无聊赖的让灵魂拖着没有生机的身体，拿包离开这间白的晃眼的办公室。
　　出了门，仿佛是条件反射，书俞抬头，透过巨大的透明穹顶看着夜空。今天也是，没有星星，灰白的残月独自挂在中央。其实他很喜欢月亮，月光温和，不像阳光一般闪耀，也因为还在训练基地时，诗文课老师对他说过，他的眼睛很透亮，染着同月亮一样的色彩。当时的他还太小，幼小的心灵很乐意被夸赞。
　　“灰白色的瞳孔，是基因突变的产物……”书俞喃喃自语，这是现在17岁的他对于夸赞的解读。和很多人期待的一样，科学，正确，理智的解读。
　　“真理与你同在，晚上好书俞。”说话的这位是“很多人”的其中之一，地心计划绝对忠诚的拥护者，六十五岁的李文聂前辈。
　　“真理与您同在，L博士。”即便是无聊也要在导师面前强颜欢笑，这是书俞工作三年摸索出来的经验，对于突击检查很有效。
　　李文聂问道：“明天满月节，放假吗？
　　书俞回道：“嗯，放两天。”
　　李文聂接着问道：“工作还习惯吗？”
　　书俞道：“还好。”
　　虽然知道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怎么会聊天，但是面对他这张平静的脸，听着简短的对话，还是有一种太监逛勾栏院，或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嗯。”李文聂经常用郑重的点头来表达对小辈们的认同，“关于下层区谈判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依然认为，开放上下层通道是必要行为，人类生而平等。”书俞打开带出来的平板，仔细搜寻着整理好的资料，“历史证明，发展源于共同的努力，生在同一片星空，有要求平等的权力。”声音宁静平缓，没什么波动。李文聂认为，这孩子也就是在学术上说话会多一点，不知道是该庆幸有个爱学习的学生，还是该懊恼自己没有多交给他一些为人处世。
　　李文聂道：“不错的观点。我很信任你，但是，这次要签署的文件影响极大，那假期结束后的裁决会？”
　　“我会代表反方谈判官出席，尽力而为。”书俞抬起完全低下去的头，平静的看着L博士，用自以为最真诚的语气说道。
　　李文聂回到：“是吗……”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他并不是不赞同书俞的观点，相反李文聂经常帮书俞完善发言稿，对于孩子们坚持不懈去完成一件事的态度，李文聂是很是赞同。
　　来来回回的人都神色匆忙，这里是科研政治中心嘛，人才聚集的地方。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想法，述说着不一样的观点，企图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思维方式是所有人中最正确的。当然，也不是说两句名言这么简单，人类在寻找真理这条路上走了太远太远。
　　如果没有什么大事，随处可见的光载告示板上，一般来回显示着地心计划的发起者们。无一例外，照片上的伟人并不是光鲜亮丽的，而是眼中透露着落寞与茫然。
　　五十年前，人们对太阳辐射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科学家研制出最准确的预警装置，有精准的灾难预警时间和危害，却茫然地发现根本对抗不了灾难，无疑给所有人当头一棒。那时，距离灾难来袭仅仅还剩两年时间，全球九十八位万里挑一的科学家临时组成阵营，使出毕生所学为之对抗，在戈壁上建设容纳一亿人口的地下基地，五万人的地上穹顶。当灾难来临，启用“地心计划”延续人类文明。
　　很可惜，时间太短暂太紧急，118亿人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这是自然给自大的人类重重一击。
　　“我们来自世界各地，我们语言各不相同，属于人类，忠于人类，我们亦是人类。计划可能错误，但我们仍然正确。人类利益，高于一切。”书俞也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历史课上学过的史料，九十八人的共同宣言。
　　十几分钟的沉默后，李文聂率先开口：“不早了，你先……回去吧。”L博士眼里也是茫然。
　　书俞的宿舍在穹顶最外沿，有点远，坐免费的公用地铁也要半个时辰，那场灾难让人类的科技链几乎断掉了，拼死抢救过来的科研设备只够人们建一些古早的基础设施。
　　下了地铁，书俞决定随便在路边的店吃了个饭。饭菜几乎没什么味道，书俞想不通，研究院整天都在干什么，十几年的发展，让速食食物是越来越难吃了。
　　书俞的家在挺安静的路段，根据政策领到的复式公寓。
　　房间装修的格外温馨，上下两层都偏暖色，足够一个人住。“20点36分，欢迎回家。”书俞搞不懂设计者的思路，开门时为什么会有时间报备。他没有喊房屋助手开灯，进门飞速换了拖鞋，转弯上楼一气呵成。甚至是直接扑倒在床上，速度之快，仿佛多一秒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书俞躺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褪掉所有衣服，拉过被子，百合花味，是新换的。
　　可惜不能直接睡觉，晚上休息前还要看一遍资料。点开第一页，《上下层自由审批人物报告》，姓名蒋白，性别男，年龄19岁，支持开放上下层通道……才看了几个字他就昏昏欲睡。
　　附件的照片很清晰，黑色瞳孔黑色短发，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书俞觉得这个发型帅炸了，虽然但不适合自己。
　　书俞已经把这篇人物介绍背得很熟悉了，蒋白是下层区为数不多的佼佼者，差不多是下层区的总指挥，不是中央任命，而是几千万下层民众投票选出来的，但始终不愿意被中央收编。天才总是有些奇怪脾气的，书俞想。
　　砰，是平板落到了地毯的声音。他这个上层公认的天才，在别人口中性格也很怪。不喜欢工作，向往外面荒芜的世界，对着基地首席公然叫嚣，“我就是支持开放下层，怎么了，你还能给我按个背叛基地罪关起来！”
　　当然，没有人敢当面说他哪不好，也就是背地里过过嘴瘾，领导总会偏袒能力出色的人，书俞有这个能力。
　　他坐起身，透过落地窗看向穹顶外，漫天黄沙的世界，书俞看过几十年前留下来的报道：穹顶外已无生命迹象，该灭绝的不该灭绝的，一切皆空。基地的位置本来就在植被不多的戈壁，现在可好，全秃了。
　　书俞想起秃的彻底的L博士。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曾经给过书俞奇怪的评价：他与这里格格不入，是月亮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
　　“是贬义吧……”书俞是这样认为的，“和别人脱节有什么好的，睡觉。”
　　一夜安眠。
　　“早上好！”书俞是被吊儿郎当的问好喊醒的，“穿衣服了没，穿了我就进去了哈。”
　　书俞睡眼朦胧，晕乎乎的揉揉眼睛，说道：“没……你先别进来。”他挑了件白色毛衣，祖先留下的二十四节气还是好用的，立秋后感觉一天比一天冷。
　　外面那声音道：“又裸睡啊，不穿衣服睡觉，不会不舒服吗书俞。”声音隔着门传进来，这可是隔音的公寓，说明那人音量还挺大的。
　　“咔嚓”，门打卡了，穿好衣服的书俞叼着牙刷看着他。“季旬，你是要把我裸睡的习惯告诉所有人吗？”
　　季旬笑道：“亲，现在是早上九点，除了咱俩，其他人几乎都去工作了。我不谙世事的谈判官啊，真不是所有人都能睡懒觉的。”这家伙，说话手还不老实，在书俞的头发上揉了好几下。
　　“嗯……”书俞现在还有点晕。“你今天休假？”
　　季旬回道：“怎么可能，咱俩不再一个单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上司事多，提前把工作赶出来，请了天假。”
　　书俞道：“请假干什么，我放假不用别人陪着。”
　　季旬接着说：“我们没假期，请假都不给批，我这回请假的理由还是--要陪亲爱的谈判官去看满月节的月亮。说实话，几乎没什么人生病，那些破工作全是没事找事。”季旬今年21岁，也就是大了四岁，自从认识书俞以来，他一直把书俞当做小孩子看待。
　　“你先进来。”像是不放心，书俞转头又说道“把门带上，冷。”
　　季旬也不见外，进了屋就往小沙发上一坐，拆开包零食吃起来，没吃了两口就吐槽道：“你是多爱吃柠檬，每次来都说这个味道的。”
　　这时书俞已经洗漱完了，擦干净脸上的水也清醒了不少，在卫生间对他喊道：“酸有利于降低人体衰老过程中氧化物的形成，具有一定的抗衰老的功效……”
　　季旬听了两句，感觉挺熟悉，暗中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绝望的回道：“书俞，算我求你，我可不想温习一遍学过的功课。”
　　书俞收拾好，拉开抽屉挑了个银边眼睛戴上，出了卫生间，对季旬笑道：“季大医生，你可少吃点啊，下层区来的，不好买。”
　　“唉，知道了小朋友，不抢你零食。”果然又被叫小朋友了，书俞早已经习以为常，“诺，你的体检报告，顺便给你拿来了。身体很健康，但是要吃点维生素。”季旬说着，拿了两瓶橙色的药丸放到桌子上。
　　书俞道：“谢了。”他接过报告，扔到不远处的书架上。
　　季旬回道：“不客气。怎么戴戴眼镜了，你近视了？”
　　书俞道：“没有啊，眼镜是防蓝光的，还能遮一部分阳光，戴上舒服一点。”
　　书俞回答完季旬的疑问，回想到季旬来找他的目的，问道：“今天什么计划？”季旬对放假规划的认真态度，完全不亚于书俞对柠檬味零食的追求，这点书俞是知道的，每逢两人一起休息，季旬总是会用最短的时间让两个人玩的开心。
　　季旬道：“先是去新建好的娱乐中心逛会，缺什么东西就买点，吃个午饭，接着直奔公园修身养性体验美好生活，晚上去科技楼楼顶，看月亮。”
　　书俞问道：“为什么去科技楼？”
　　季旬勾勾手指，示意书俞靠近点听，他神神秘秘的讲道：“小道消息，有新研发的望远镜，能完美看清月球地表。”说完便香沙发背一靠，十分得意，“怎么样亲，期不期待。”
　　书俞思索着，回他句“还好啦。”
　　“还好！仅仅只是还好！那可关乎望月天宫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唉，你不好奇今后要生活的星球吗？”季旬震惊之余不忘问道。
　　书俞回道：“玄乎其玄，一亿多人真的都能去？还是和地心计划一样只能去百分之一？我对高层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季旬无奈道：“别想那么多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带了点吃的，边走边吃，早饭我吃完了。别说什么不好吃的，都是借口，早饭必须吃。”
　　“知道了，季大医生。”书俞被季旬管着并不反感，只不过他真的很讨厌这些难以入口的东西。
　　两人一同出了门，沿路走着，书俞还在一圈一圈的理着围巾。
　　季旬目不转睛的看着书俞，说道：“亲，今天平均气温20度来着。”
　　书俞的歪头看他，道：“不想被别人认出来。今天有风，挺冷了，你不觉得风一直往衣服里钻吗？”
　　季旬向周围四处看看，果然，路上的行人大多还穿着单薄的长袖衬衫，最多也就披外套，身边的少年却里里外外穿了两三层。太阳也像往常一样照着透明穹顶下的城市，两人也走在光里，暖烘烘的阳光照着人倦怠，按理说不会感觉到冷意。刚认识时，季旬就了解到书俞因为基因问题挺怕冷，两三年的时间里，他的这个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季旬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书俞回答：“你不是看过我体检报告了吗，就还是那样。”他并不想聊自己的病情，基因突变是先天形成，后期再怎么干预也不会更好了。何况，书俞认为自己除了有一点点怕冷怕光，其他的和普通人也没有不同。
　　季旬认真思索着，分神回了句：“嗯。”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觉间走到了目的地。书俞静静看看面前和周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色大楼，说道：“只会用一个颜色色，惨白惨白的哪好看了。”
　　季旬也挺赞同，笑着打趣他道：“可能吧，也没几个人会和你一样在意楼的颜色。走，先进去，里面挺暖和……你不经常出门，跟好我，别把掉了你了。”
　　书俞本想应一声，但听到季旬后补的一句，抬起膝盖轻踢了季旬一腿，暗想着自己哪有那么容易丢了，又不是不认识路。这边正想着，小腿上也同挠痒般挨了一下，书俞寻着看去，两人对视一秒，整齐划一的道。
　　“噗，幼稚。”
　　小插曲后，季旬拉扯着书俞在室内闲逛，挑好了东西。周围的人看去，指定第一个瞥见一整筐新鲜的百合花。
　　季旬道：“亲，这一框花真的都用得到吗？”
　　书俞道：“应该会用到。”
　　季旬无奈道：“就算是你家里所有的瓶子都插上一束，也会剩下不少的。”
　　书俞道：“是吗，那就一个瓶子多放几束。”
　　停顿一会又补充道：“或者再去买几个花瓶？”
　　季旬不说话了。
　　季旬心想，可能他宁愿去多买几个花瓶，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几束花。
　　书俞买东西，看起来像是哪个好看拿哪个，实用性一丁点没考虑，倒也没花通用积分，季旬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书俞买东西不看价格，也对，他每一笔帐都归中央兜着。
　　上上下下走了一遭，两人都逛累了，就找了个看着安静的咖啡店里喝着饮品闲聊。
　　“怎么样，不错吧。”
　　“这个好喝……”话没说完，杯子里散着热气的液体纷纷溅出来，撒了书俞一身。
　　他正捧着热乎乎的咖啡，边喝边暖手，椅子冷不丁被个慌慌张张的人撞地歪斜到一侧。
　　“对不住对不住。”
　　书俞还没缓过神来，那人就跑向远处只剩个背影。
　　季旬气愤道：“那人怎么回事，你这身白衣服不能穿了，走走走，先去买件外套穿着，送你回去换一身干净的……”
　　“季旬。”
　　季旬擦衣服的动作没停，只是分给书俞一个眼神，不解的看着他。
　　“你是在把我当儿子养吗？”
　　季旬愣住了，怎么会有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出这种话，“对对对，当儿子养。”反正没什么损失，还长了辈分，季旬顺着他说。
　　书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