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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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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浮沉之间,晏天冬再度见到了哥哥。
两人牵着手,穿越在一片黑暗的境地之中。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却能感觉到有风,风里裹挟着煤油的刺鼻气味钻入晏天冬肺腑,细嗅间,不远处忽而燃起熊熊烈火,于烈焰中煎熬的鬼影慢慢幻化成可怖的人形,她将手中的长弓拉满,对准了兄妹二人。
霎时,箭矢飞射而出。这一次,晏天冬毅然挡在了哥哥身前。她的神情坚毅,目光决然。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晏天冬蓦的从梦魇中惊醒。
还活着,自己竟然还活着。
心脏剧烈搏动,震颤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沉重的喘息中,她疯狂地感受着新生的滋味。
晏天冬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多亏了一位隐居山林的老者慈悲相救。
老者善剑术,身边跟着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年龄较大,寡言少语,不喜欢与人过多亲近,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而另一个叫明寒的少年则与他截然不同,他性格外向,听罢晏天冬这一大圈的来龙去脉后,总是尽力逗她开心。
可她自知已如凄风中的孤鸿,无家可归,又叫她如何笑得出来呢?
多日的忧思令她难以入眠,过去的种种时常如幽影浮现于眼前,或欢笑,或悲伤,交织折磨着她,令她无法释怀。
她时常责怪自己无用,痛恨自己软弱,憎恨自己无法坚定地面对生死,如今的苟且偷生,在她心中已演变成一种深重的罪孽。
而如今,她渴望赎罪。
衣带系成的绳圈被她套在树上,透过月光,她仿佛看见哥哥在冲她招手。他就站在不远处,像从前一样,笑着唤她小名。
一切坚强都在此刻溃散,一种深沉而无法言喻的痛苦在她心中肆意蔓延。
就在她悄然滑向永恒的宁静时,一股无名的力量将她的意识从虚实中托起,明寒怒目圆瞪,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血液汹涌,晏天冬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很快便失去平衡,跌坐在了地上,月光洒在她脸上,映照出一副绝望的神情。她黯然无助地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砸在明寒心头,瞬时将他那股愤怒劲儿浇灭了大半。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明寒说,“但如果人人遇见挫折就寻死觅活,那这世间不就没有活人了?”
“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你家人舍命全力保你出险境,不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吗?你倒好,三天两头寻死,那你如果决心赴死,那夜何不随同你家人抵抗到底?”
明寒一句话问的晏天冬眼泪又急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纠正:“哎!是我嘴笨,我没有那个意思!”
晏天冬抽抽噎噎,一句话说的七零八落:“早知道……就该我替哥哥挡那一箭……”
“那如今要是你哥哥活着,你哥哥会像你这般吗?”
“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坚强最勇敢的人!他一定会揪出那个坏人,给我们一家报仇……”
“那你呢?你从来没有像你哥哥那样想过吗?”
“我?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些……”
“那你现在就要懂了!”
明寒突然将自己的佩剑塞进她的手里,剑身触感冰冷而锐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它就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晏天冬心头。
“我……可是……”
“别可是了,你既活着,就别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有朝一日提着仇人的头去告祭,不比今日吊死在这颗无名树上痛快?”
他的一番言辞如一块石,投进了晏天冬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手刃仇敌,这念头自她心底升腾而起,竟让她不自觉的心跳加速。
此后二人便逐渐熟络了起来,入了秋,晏天冬还跟着明寒一同上学去了,学堂里有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开始总是找晏天冬的茬,然而明寒几次出手后,这些孩子突然变得老实了许多,时不时还会送些东西讨好她,这也是晏天冬第一次觉得拳脚厉害才能不受欺负。
闲暇之余,晏天冬便跟随着明寒上山砍柴。山间的小路常常泥泞湿滑,特别是在清晨露水沉甸的时候更为艰难。明寒就在腰间系上一条系带供她抓住。悠悠然间,她跟随在明寒身后,听他慢慢述说山中岁月漫长。
末了,晏天冬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怎么只见你跟着师父,不见你父母?”
明寒未曾回首,沉默了片刻道:“他们都去了。”
“去了?”晏天冬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都过去很久了,” 明寒似乎已经释怀,“多年之前沂州饥荒,他们没挺过来。我记得后头还是你父亲来赈的灾,当初他救我一命,如今我救你一命,就当还他的恩情了!”
听身后人不语,明寒问:“我是不是又说错话,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有……”
“你可不许半夜偷偷在被窝里哭啊。”
“我才不哭呢!”
可除夕那天晚上,晏天冬还是偷偷的哭了,她以为能将自己的哭声都淹没在满天的烟火里,可还是没能逃过明寒的眼睛。
“你这丫头,怎么又哭了!”
晏天冬干脆也不装了,皱着眉瘪着嘴哭成了花脸:“明寒……我好想我爹娘,好想我哥哥……”
烟火明灭,映照着明寒脸上微微的愠意,她不知明寒是不是因此生气了,可如果他是真的生气,为何擦泪的动作又如此小心。
“不许哭了!”他一字一句的说,“我比你长两岁,也做得你哥哥!日后我就是你哥哥,也是你的家人!”
晏天冬听罢,竟哭的更激烈了些。
翻过了年关,晏天冬正式向师父提出了拜师学艺的请求,在此之前明寒对她保证了千遍万遍。
“师父好心着呢!只要你肯学,他定愿意教你!而且师父剑法精绝,等你也学会了,咱俩就出去闯荡江湖,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听了明寒的话,晏天冬梦里都是未来功成名就的样子,哪知到了师父那却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小姑娘家,就要有个小姑娘的样子,搞什么打打杀杀的,日后传出去,还怎么嫁人啊。”
“我不嫁人!我要习得一身本领,给我爹娘报仇!”
“你这小丫头,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份心思。”
晏天冬不依,在师父那又是叩拜敬茶,又是撒泼打滚,用尽了招数。师父也不恼,但就是不肯松口。
明寒砍柴归来,急忙找到晏天冬:“怎么样?师父答应了吗?什么时候开始教你?”
晏天冬皱着眉头答:“师父不肯教我。”
“为什么?难道是你态度不够坚决?”
“怎得不坚决,大师兄最不喜欢人招惹师父,我那一通下来,都快被他瞪死了!”
“那师父怎么说?”
“师父说,小姑娘整天打打杀杀,日后当心嫁不出去。”
“岂有此理!我去帮你跟师父说!”
明寒跑到师父那又是大闹一通,被大师兄打了板子后还不老实,扯着嗓子冲师父大喊:“要是以后没人娶天冬,就叫她嫁给我!我愿意陪着她打打杀杀!”
彼时师父正读书写字,听罢头也不抬,用笔杆子点了点桌子:“狠狠地打。”
院里明寒的哀嚎听得晏天冬心惊肉跳,这哪是打明寒,分明是杀鸡儆猴,借着明寒敲打自己。
晏天冬跪在师父面前,求师父原谅:“日后我定不再提及此事,请师父消消气,饶了明寒吧!”
师父见她态度诚恳,便叫停了大师兄:“你还小,不懂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比什么都重要。”
大师兄给明寒上药的时候,他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着实吓坏了晏天冬,大师兄仗着人高马大将他摁在塌上:“老实点!”
事已至此,晏天冬想着习武之事定然是行不通了,她找了个机会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明寒,哪知明寒听后狡黠一笑:“你放心,师父不肯教你,不还有我呢吗!”
“你疯了,要是叫师父知道了,还不得扒你一层皮!”
“哪就那么严重了,师父啊,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况且此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上哪知道去?”
“这……”
“你就放心吧!指定能行!”
此后每每上山砍柴,二人都要在山上多逗留一阵子。
晏天冬握着明寒给她削的木剑,学着他的样子比划了几下,仿佛自己剑法已成,俨然一代女侠。
明寒笑道:“想要剑法复杂多变,需得基础扎实,你可准备好了?”
晏天冬点头如捣蒜,“准备好了!”
“那好,今日就先教你些基本的,你先看我演示一遍,稍后随我一同出招。”
晏天冬将他一举一动细细刻画在心里,屏息凝神之间,天地万物轮转,她笨拙的姿态被时间磨砺成机巧,出剑有疾风之势,回剑如长虹贯日。
秋叶与春花齐飞,寒风与烈日交叠,四季更替周而复始,她合剑,宛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