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厌者自愈指南》徐不知

2、垃圾

　　李宝珠最近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垃圾箱。
　　虽然近来与这世界上的垃圾正惺惺相惜，但李宝珠翻垃圾箱是为了找塑料瓶。她所在的环境保护协会正在进行塑料瓶换盆栽的活动，50个塑料瓶换一盆盆栽。尽管每次都把盆栽养死，但李宝珠还是很想换一盆回来。万一这一盆就养活了呢？
　　又经过一个垃圾箱时，李宝珠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一个塑料瓶！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垃圾箱里，把废弃塑料瓶捡了出来。
　　李宝珠如获至宝，结果刚拿着瓶子刚走了一步，就看见一个拎着布口袋的老人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李宝珠和老人面面相觑半天，谁都没说话。老人看看李宝珠，看看瓶子，眼神几番辗转，显然是对垃圾的兴趣大于对李宝珠的。
　　李宝珠终于没敌过老人那恳切的渴望，她把瓶子举到老人面前，还怀抱着一丝期待礼貌地问：“您要吗？”
　　老人犹豫着没有拿，而是问道：“娃娃，你家里也很困难？”
　　“不、不、不困难。给您。”李宝珠连忙把塑料瓶塞进了老人的手里，快步走了。

　　还没到宿舍，李宝珠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逼进了大学生活动中心。她在一处座椅上坐了下来，四周环顾着，学生们来来往往，不远处立着一个易拉宝，上面是校话剧团的演出信息，今天七点要上演的是经典话剧《恋爱中的犀牛》，演出的大礼堂门口已经有人入场了。
　　突然，李宝珠看见对面的垃圾箱旁边有一个掉落在外的塑料瓶！她立即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快速走到垃圾箱旁把瓶子捡了起来，看看不脏，她就直接把瓶子塞进了书包。
　　垃圾也是有价值的，李宝珠突然想，至少我攒够了五十个塑料瓶，就能换一个盆栽。可我自己呢？我这个废物，甚至都没有回收利用的价值。
　　哗哗的雨声打乱了李宝珠的思绪。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李宝珠知道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她看了眼即将开场的话剧演出，决定去看一场话剧，能让自己短暂地脱离自己的情绪也好。再说，她还没看过话剧呢。
　　“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我的明明，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你同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你是甜蜜的，忧伤的……”
　　李宝珠听着男主角赞美明明的词句，眼眶渐渐红了。她本来想让话剧带自己逃离现实，结果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我也不奢求能成为谁的梦想，我非常有自知之明，从不妄图成为阳光般闪耀的人，哪怕成为一双手套也好啊，可为什么都没有人愿意把我戴在手上？
　　演出结束后，演员们在舞台上谢幕，有女生大喊“马路我爱你”，“白玉我爱你！”，也有男生在大喊“梦娜我爱你”，还有好几个观众跑上台去给男女主角献花。
　　这么漂亮的女生，这么帅气的男生，在被看见的那一刻就能被喜欢，什么都不为。我要是也能像他们那样该多好啊，李宝珠看着台上的人，充满了绝望的羡慕。
　　我也好想被人喜欢啊……

　　“李苍南跟姚瑶在一起了。”李宝珠给姜哲发信息，告诉他这个不幸却又毫不意外的消息。
　　“什么鬼？！”姜哲秒回。
　　“他接近我是为了多了解姚瑶，不是对我有想法。”
　　“臭人渣！”
　　“禽兽！”
　　“我呸！”
　　“让他滚！”
　　“其实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会这样……”李宝珠刚刚将这条信息发出去，姜哲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知道啥你知道？”姜哲倒是立马就知道李宝珠又“犯病”了，以为终于有人要追求自己了，还在期待着爱情的时候，人家突然说我对你没兴趣，只是拿你当工具，是个人都会生气，可偏偏李宝珠这位同学只会生她自己的气。
　　“李宝珠我告诉你，”姜哲用他几乎没怎么变声的细嗓音说着大碴子味的东北话，给予李宝珠最坚定的赞美道：“你超级好，宇宙无敌第一好，好得别人都配不上！”
　　姜哲一顿，随即补充了一句：“老他妈好了！”
　　“别说脏话。”
　　“你信不信，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回头你能记住的就是我这句带脏字的。”
　　好像还真是。
　　“你不是在上课吗？”
　　“出来了。”
　　“你赶快回去吧，我没事，就是告诉你一声。”
　　“李宝珠，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啊，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你老好了！我告诉你，那个什么南肯定一撩撩一堆，谁上钩谁倒霉，还好你没上钩！”
　　“人家的钩子也不是为我下的啊，我就算自己咬钩了，他也会把我放生的。”
　　“说的没错，你这就是放生！这种人渣错过了是你的新生，没什么好可惜的，你可别因为烂人就怀疑自己。”
　　李宝珠知道姜哲说的对，可此时，她因为自己没被看上，之前无数个自己不行不好不可以的瞬间已经全部冲进了脑子，自我厌恶的情绪已经脱缰了，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了全身，不是她想好就能好的。
　　姜哲也同样知道，他这时候能做的只有陪伴和更加坚定的支持。“我爱你你知道吧？”
　　“嗯，知道。”
　　自从姜哲知道李宝珠有周期性自我厌恶的问题后，他就没事把“我爱你”挂在嘴边，听得李宝珠都麻木了。但是每到这种时候，有个人坚定地在你旁边说爱你，说你“老他妈好了”，让你觉得这世界还有双眼睛欣赏你、有颗心爱着你，那就像是窨井底下一块柔软的毯子，在温暖地包裹着自己。
　　“那你爱我不啊？”姜哲追问。
　　李宝珠语塞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一句“爱”字。毕竟她从小生活在一个从不说爱的家庭里，撒娇对她来说都是未曾有过的经历，别说说句“我爱你”，就连说句好听的，都能让李宝珠脸红心跳嘴唇发麻。
　　“说多了就习惯了，”姜哲哄道：“说一句爷就给糖吃。”
　　姜哲听见电话那边的犹豫和沉默，不满地骂道：“说一句爱我你能死啊！”
　　从十八岁说到将近二十岁，姜哲还是没从李宝珠嘴里骗出来一个“爱”字来。
　　姜哲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严肃地说：“李宝珠，如果有个人像你一样对待你自己，讨厌你讨厌到想让你消失，你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是啊，那我早就离他远远的了，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讨厌，而是担心自己讨好不了对方，让对方看见自己就烦。真是没救了。
　　李宝珠无助地说：“我也不想讨厌我自己，我更讨厌在讨厌我的我自己，可是我没有办法……”
　　“你现在就去写你的优点，写满一篇！”每次李宝珠“发病”，姜哲就逼着她去写自己的优点，写满一张A4纸。
　　“一会就写……对了姜哥，我明天不能陪你逛街了。”
　　“咋啦？你这状态出门正好，越是憋在屋子里越容易胡思乱想。”
　　“我答应彤哥明天跟她换班去盯活动，她男朋友从外地来了，她得陪他。”
　　“那我呢？你答应我的就能变卦啦？咱俩都计划了多少日子了？行程我都排得好好的了！”
　　“对不起姜哥，东哥好不容易来一趟，难得跟彤哥见个面，咱俩就成人之美一下吧。下周末我肯定陪你逛街！”
　　“不去！绝交吧！我就是太惯着你了！”姜哲说完，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姜哲就立马发来一条信息，催促李宝珠去写优点。李宝珠回到自习室，找出来一张白纸开始冥思苦想。结果想了半天，李宝珠才写下了一条——“有自知之明”。可再想想自己的自作多情，她又把这条给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