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童子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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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阳快要烧化了。
这次不仅仅是眼球快要涨破，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是忽大忽小的。脑壳里的脑仁就跟最后的核桃那样，核桃仁又黑又小地蜷缩起来，巫阳的脑仁被火烤得缩水干枯。
在她身体里的蛇越来越大，它似乎靠吞吃巫阳的内脏存活，它也不冰了，它成了火蛇。吃完她的心，吐一口火，吃完她的肺，再吐一口火。等到心肝脾肺肾都吃完，巫阳的体内都全是火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脆弱的外壳还能坚持多久。
她想起王树夏天吃的冰棍，因为她还小，不能吃太多，就只能舔一舔。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王树将一整支冰棍都吃进肚子里。但太阳太烈，冰棍就化得快，底部很快就成了一道道细细的糖水，顺着冰糕棍，流到王树的手指上，再顺着流过他的手背，最终一滴滴落到地面上，然后这点糖分就会引来一堆蚂蚁，在地上围成一个小小的黑圈。
巫阳此刻就是那支冰棍。
她真的要化了。
也有些丝丝缕缕的凉意会从她额头传来，可也只是起到一瞬间的作用。
因为巫阳听见，那些凉意一到她的额头上，就会尖叫一声，而后变作一缕白烟溜掉。
嘴巴里烧得成了干旱的田，舌头上的味蕾根根站起，急需水的滋润。
她像一只渴求水源的蚌，缓缓张开了嘴巴。
于是液体就被送入，凉的，苦的，缓解不了。
那液体如同汽油，让她体内的火烧得更厉害了。
巫阳做人没有几年，做鬼却时间长，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
巫阳想，有本事就让她烧死，等着她回归本体，看谁斗得过谁！
可惜她心里这番狠话谁也没听见，听见的大概也不在意。
就在她像是一口快烧干水的铁锅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洒在了她的额头上，让她一下就好了许多。
巫阳艰难地睁开双眼，看看是哪位救火队长来了。
她看见一只狐狸。
或者说，是长得像狐狸的一个人。
一个女人，四十岁往上了，头发枯草般卷曲着，在后脑扎了一个小揪揪。她的皮肤是那种在阳光下晒了很久的古铜色，又因为有了皱纹，就像是耕过的田。
她眼睛狭长，颧骨隆起，鼻子细细一条，嘴巴也小。
真像是一只修成了人形的狐狸。
但她不是。
巫阳看见了太奶奶，她灰白的头发，还有脖子上挂着的女婴。
王翠翠很紧张地陪在巫阳身边，她听到王翠翠问这个狐狸女人：“婶儿，孩子到底怎么样啊？”
狐狸婶儿没说话，她做起了奇怪的动作，双手变换了几个手势，在巫阳脑袋顶挥来挥去，巫阳觉得耳边好像有苍蝇嗡嗡叫。
挥了几个来回，狐狸婶儿左手拿了个小白瓷瓶，仿制人家观音菩萨的玉净瓶，小白瓷瓶里插着一根绿油油的树枝。
煤城的冬天很萧条，几乎看不见绿色的草木。
狐狸婶儿用右狐狸爪，拈起树枝，往巫阳头上点来。
树枝上有汁液，或者是清水，总之很凉快，巫阳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洒在她头上的，应该也是这个。
狐狸婶儿似乎有点东西，洒上来的一瞬，巫阳感觉又好了些。
王翠翠紧盯着巫阳看，一见她有所好转，马上就问：“婶儿，我看孩子睁眼了，是不是好了？”
王翠翠有些粗糙的手放在巫阳的额头，喉咙不停地滚动。
狐狸婶儿依旧没说话。
太奶奶就过来安慰王翠翠：“别着急，孩子这是被吓着了。一会儿还得找人叫魂呢。肯定是那天冲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巫阳心想，这屋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可太多了，加上她有四个呢。
王翠翠用袖子粗暴地擦了眼角。
王树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王翠翠旁边，他咬着手指，看狐狸婶儿的动作，然后悄悄碰了一下王翠翠的膝盖，用极低的声音问：“姐，这靠谱吗？我觉得咱还是要相信科学。”
王翠翠把他的头扭了回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巫阳这时的脑门上洒满了水珠，她又好了许多，感觉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于是张大了一双黑眼睛，怒气冲冲朝着房间的某一处瞪去。
王翠翠注意到了这点，她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
狐狸婶儿洒水的仪式举行完毕。
她小心地插回了树枝，将小白瓷瓶放回了桌上。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愿上帝保佑你，阿门。”
巫阳：......合着人家还是中外兼修的。
在场的人很严肃，不敢对狐狸婶儿的行为有什么置喙。
狐狸婶儿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放到了巫阳的胸口。
她终于开了金口，对着王翠翠问：“把她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王翠翠就抓紧了自己的衣角，说了巫阳的生辰八字。
狐狸婶儿很有样子，掐指算了一会儿，然后说：“这孩子，出生在污秽之地。”
王翠翠的手抓得更紧了。
狐狸婶儿继续：“这孩子的父亲，和你没有婚姻关系。”
巫阳无语了，她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王翠翠的事儿早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但凡不是聋子，但凡张着两只耳朵，都知道啊。只是没有传到他们眼前，他们就当不知道。
狐狸婶儿又说了几句传言里的话。
然后给巫阳安了个判词：“你这孩子，是天生的童子命，从生下来就险些丧命，后面更是命运多舛，不好养大啊。”
太奶奶就问：“那我们怎么做才好？”
狐狸婶儿说：“先把魂儿招回来再说。”
她转头：“这屋子里谁是童子？”
王树愣了两秒，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其他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看向了他。
狐狸婶儿问：“你是这孩子的舅舅？”
王树吞口水，点头。
狐狸婶儿说：“那就行。一会儿我来安排，你就听我的话办事儿。”
于是给巫阳的招魂仪式顺利开启，狐狸婶儿找来一只鸡冠血红的大公鸡，捆了红绳，王树腰间也捆了一匝。
狐狸婶儿安排：“你抱着这只公鸡，跟你姐一起，去孩子丢魂儿的那条路上走，走到公鸡打鸣儿才能回来。”
王翠翠则拿着巫阳的衣服，夹在胳膊底下，跟王树一起出了门。
巫阳的屋子里，多了沉默不语的李招娣和王铁柱。
太奶奶陪在巫阳身边，粗糙坚硬的手抓住了巫阳的小手。
巫阳知道自己没丢魂儿，可她确实是被太姥姥身上那个女孩儿给弄成了这样。
巫阳决定借这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本来的面目。
“喂！”她忽然恶声恶气，朝着墙角的女孩儿发了声，“你以为你能嚣张很久吗？”
“你等着，但凡我有一口气，我一定让你魂飞魄散！”
“我知道你手上有几条人命。”
“做了错事一定要还的。”
她越说越低沉，身为老鬼的那些阴沉气息开始释放。
声音也嘶哑了。
她知道在场的人都看不见墙角的女孩儿。
而那女孩儿听见了巫阳的话，嘴巴咧得大大的，像是被人剪开过。
巫阳可不怕，她对着她低吼起来。
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院子里的黑豹忽然大声吼叫起来。
这一叫，屋里的人似乎都怕了。
太奶奶问：“这孩子是咋了啊？”
狐狸婶儿眯起眼睛：“没事儿，魂儿没回来呢，有东西吵孩子，等魂儿回来就好。”
巫阳和那女孩儿僵持了很久，僵持到天亮，大公鸡扬起头颅，叫声洪亮。
这个时候，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狐狸婶儿收回那个十字架，转而给巫阳胸口放了一个桃木雕成的小护身符。
王翠翠和王树抱着公鸡也回来了。
狐狸婶儿嘱咐道：“我给孩子放了一个护身符，起码能保她十八年平安，之后就只能看她的命了。要记住，这符不能沾水不能被脏污了，而且一定不能离身。”
这个护身符确实起了作用。
巫阳身体里的蛇不见了。
护身符开始散发微微的暖意。
她不知道王翠翠最后给了狐狸婶儿多少钱，只知道狐狸婶儿走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颧骨隆起地更高。
可也因为这个护身符，王扬也不能太近巫阳的身，那个女孩儿则似乎更加忌惮，可她也不愿回去，就留在了巫阳身边，跟王扬一样不说话，做了哑巴鬼。
巫阳彻底松了口气。
等她再长大一些，一定先处理了这个鬼。
这场病让巫阳记忆深刻。但最深刻的，是她病好之后，是那一年的正月十六。
煤城的习俗，正月十六的晚上出来烤火，烤馍，求驱邪避灾。
王翠翠之前从来不在过年的时候带巫阳出门。
但这次，她抱着巫阳，无视众人的目光，村子里泥土用垒起的火炉有十个，王翠翠带着她一一走遍，王树就跟在后头，把一个花馍在十个火炉上都烤一遍。
巫阳烤了手脚，烤了前胸后背，还有屁股。
她暖融融的，甚至有点出汗。
烤完最后一个，花馍也就烤好了，外皮变得有些焦。
王翠翠私下一块花馍，粗糙的指尖喂到了巫阳嘴里。
她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心长大。”
巫阳就嚼着那块焦香的花馍，在这个寒冷却又温暖的冬日里，堵了鼻子。
她从来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但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叫王翠翠一声妈。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童子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