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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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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这件事,言寻隐从来没有逃避过。从8岁时他能拿起赤飨后,整个灰墙城城区,就没有哪个不正干的小混混没挨过他的打。
虽说比起训练场,他更喜欢实地执行任务,比起执行任务他更喜欢睡觉。但过去在师父的带领下,练习不是场地内的花花架子,而是城里城外的无数探险,从抓小偷,到杀恶兽,没有一次会让他感到无聊。
直到今天,他依旧为此而兴奋着,人与人之间的战斗,搏杀,甚至是鲜血飞溅的场景,都会令他的胸腔鼓噪,发自内心地感到畅快。
不过那不是现在,与几分钟前刚认识的人持刀相对,却还要进行建立在友好基础上的“比武”。
时启提出想要与他对战后,得到了木飞鸢的大力支持,直接就叫来了还没离开3层的研究员们,现场给时启报了名。
“我觉得没问题,你俩打一架试试,正好我对新人小子的能力也很感兴趣。”
木飞鸢按住了言寻隐的肩膀,答应得十分潇洒。
“阿湫也赞同!我给寻哥特别申请的魔能罐头还没用上呢,不用白不用。”
跟过来的阿湫也不落下风,扯过言寻隐的左胳膊,重新绑起罐子。
作为已经被正式招募的战斗员,时启确实有报名参加对战训练的资格。又加上木飞鸢和她忠实跟班阿湫的推动,时启和言寻隐的对战就这样得到了一致通过。
但就是没人问言寻隐自己愿不愿意打,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被木飞鸢推搡到了场边做准备。
“这是对你今天偷跑的惩罚,好好加练吧。”
木飞鸢冲他眨着眼说完,就领着阿湫一起退到了场外,两人还不忘给他加油助威。而时启也直接穿戴好了实验装备,进入了备战状态,让他彻底骑虎难下。
他望向时启,发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还展露出了一个让人不明就里的灿烂笑容。言寻隐感到紧张,这种不能与人言说的紧张并非出于对输赢的计较,而是对自身的忧虑。
对于战斗,他有种不正常的狂热。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战斗时单纯的快感,滋生出了些更为复杂的感受来。他不再渴望训练场上的点到为止,而是渴望刀刀见血地你死我活。
执行任务时,与恶变种交战的满足感令他沉迷。一开始只是为了任务效率而出刀,可随之而来的亢奋却无法掩盖。后来,为了避免在苦战中不慎失控,言寻隐总会迅速分析形势,杀掉一切有意战斗的目标,结束战斗然后一走了之。
师父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怪癖,同事们都当他是消极工作,只依赖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偷懒战斗狂。时间一长,就连言寻隐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任务,还是在渴求杀戮,甚或是二者都有。
如果在未知的战局中失去理智,过度沉浸在对厮杀的渴望中,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会对无辜者痛下杀手吗?
他从不知晓答案。
正因如此,时启突然的对战邀请,对他来说无疑是种莫大的挑战。面对越是不熟悉的人,他往往越难于自控。
换句话说就是,他担心自己打得高兴,认不出对面是敌是友,真把这位新人的脑袋砍下来。
广播又开始了倒计时,这是今天第三次,言寻隐将自己的手放于刀柄之上。
每次他触碰这把无鞘之刀时,刀身总会传出微弱的热度,如同某种血肉构成的活物。而当他想要使用它时,热度则更显。
此刻的刀身,就如呼唤着他一般,微微腾起温热。赤飨在渴望鲜血,言寻隐知道,它是在催促自己使用它的能力,只有靠吸噬鲜血才能催动的能力。如同为他量身定做般,一个渴战,一个嗜血。
而今天他已经忍耐了两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忍下第三次不去使用它。
“唉……”
言寻隐抚刀低叹,深感后悔。早知道他就不来这里躲罚了,现在被抓个现行不说,还要莫名其妙地被挑战。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倒数计时也已毫不留情地结束。言寻隐决定速战速决,刀身抽出的瞬间,他整个人也如离弦之箭一般,持刀出击。
在对战场上,战斗员们都会努力抢夺先手,利用强大的魔能力在战斗开始之际就一击制胜,避免演变成消耗巨大的缠斗。
不过这位新人似乎并不这么想,当言寻隐冲过半场后,他发现对面的时启还丝毫未动,像个活靶子似的站在原地,也没有要使用能力的迹象。
这是吓呆了?言寻隐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冒出的想法,他不能轻敌,能被组织特招进来的人才,应该不会是没见过战斗场面的半吊子。
但他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只要他率先出刀,就能一举结束战斗。
他反转手中的赤飨,准备用刀背重击时启的侧颈,先让对方失去平衡。刀身侧举,刃影浮动之间,他已然贴近了时启的身前。
挥刀,击中。
本应如此顺理成章的结局却被时启的声音打断,语调轻缓,缠绕在言寻隐耳际。
“很漂亮的刀法,隐哥。”
言寻隐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是时启愈发加深的笑意。明白色的发丝无风自动,随之而来的是于两人之间生出的寒气。
时启的周身在言寻隐靠近的瞬间生发出了冰雾,渐渐凝结成形。言寻隐反应过来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马冰弓……你为什么会?”
分毫不差,时启手中形成的是白驷追魔能力的魔塑武器,人马冰弓。
白驷追的魔能力与芮洁娜同种,都属于变体类能力,变体类能力的使用者可以将自身局部转化成特定魔能生物的模样,同时也会获得一项该生物的能力。
白驷追的变体能力共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获得魔能生物“踏雾寒驹”的冰元素转化能力,将体内的魔能因子转化成冰元素,以冰雾塑形造物。第二阶段则是将下半身化为马身,可于空中踏冰雾而行,拥有极强的机动力。
现在被时启握在手中的冰弓怎么看都是白驷追第一阶段能力的产物,虽然确实存在两个人获得同种魔能变异的可能,但在过往的案例中,就算是同源的变异能力也不会在具象演变上完全一样。
即便同为“踏雾寒驹”的变体能力,获得的具体效果往往也不尽相同。有人能以冰雾凝结其他武器,也有人会更擅长用冰雾冻结敌人。魔能变异的结果多种多样,鲜少会出现两个人能力体现完全一样的情况。
更何况,言寻隐看不出那把冰弓在造型上与白驷追的冰弓有任何差异,他只能认为那根本就是同一把。
场地外,观战的木飞鸢等人也没能忍住讶异的声音,白驷追的魔能力大家都曾见过。
“飞鸢姐,那个是不是——?”
“应该没错,就是那个死臭脸的能力,嗯……看来这新人小子有点东西。”
议论的声音传入言寻隐耳中,他的疑惑并不比众人少,但他现在只能专心应敌。
时启神态自若,似乎对他人的惊讶毫不意外,他的目光只聚焦于言寻隐身上,同时也拉开了弓弦,将凝聚出的数支冰箭缓缓对准了言寻隐所在的方向。
“我看隐哥你刚刚很期待那场对战,没能打完真的很可惜,所以我冒昧重现一下,希望会让你满意。”
出口的话语依旧礼貌,但言寻隐却感到一种无端的挑衅,连带着刚刚环绕周身的寒气,戳得人如芒在背。
从完全陌生的人身上感受到敌意,让他多少有些摸不着头绪,他盯着时启观察了片刻,却只看到对方面上依旧阳光率直的笑容。
搞不懂,他是真的完全搞不懂这个怪人。
“小心别看出神了,隐哥!”
刚在心里给时启打上怪人的标签,言寻隐就听见了来自那位怪人的“温馨”提醒,随即怪人就以极快的速度闪向了他侧面的视觉死角。
言寻隐反应过来,猛地向一旁扑倒翻滚,等他起身看清时,之前所站的地面上三支冰箭已开始雾化散去,露出几处凿痕。
还没等他找到时启的身影,侧面就又传来冰晶凝结的声音,言寻隐不及多想,快速地横举手中刀刃。下一秒,冰箭就以强劲的威力与刀身相撞,破碎的冰块沿着刀身如雨般落下。
“妈的。”
言寻隐没忍住骂出了声,他意识到这个怪人是想来真的,至少在刚才,如果他没有挡下那些冰箭,怎么都得被打个重伤。
他提刀跃起,不论如何,他都要先制止这疯子的连续攻击才行。手中的刀光凛然,他斩断数支再次射来的冰箭,强烈的热意灼烧着手掌。
赤飨在呼唤他,从皮肤的表层到小臂深处的血脉,那股热意与他融为一体,在他右手缠绕的绑带下,如同火焰般蔓延。
杀了他,你现在有机会这样做。
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言寻隐快速地甩了一下脑袋,将这一瞬间的想法抛开。刀身的温度不算高,但随之而引发的热意令身体躁动,让他感到焦灼。
时启的进攻方法十分巧妙,每当冰箭完成攻击后,总会迅速地化为冰雾,表面上看起来无意伤害言寻隐,但实际进攻力道的强劲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言寻隐已经在对方几次三番的挑衅下开始兴奋,却无法指望有人能发现这场对战的异常。冰箭招式单一,但快速密集的攻击也将他向场外示意的机会完全封死,让他不敢有丝毫分心。
强压体内热意,他以刀护身,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迎着箭幕直逼而上,劈开数重冰箭。他需要瞄准一个间隙,停止这场战局。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时启的面容从被破开的雾层中显露,并未因言寻隐的靠近表现出任何动摇。
言寻隐却怒从心起,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小子像耍猴似的打了半天,叫人怎么想怎么不爽,更别说用的还是白驷追的技能。他本想用赤飨给时启点苦头吃吃,又担心自己收不住,只好先行靠近时启,逼他不好再度挽弓射击。
也正如他所料,时启在他贴近的瞬间故技重施,准备向侧后方闪去,而言寻隐这次早已有所防备。
冰雾围绕之中,一抹银红探出,长度虽不足以触及时启移动的身体,却狠狠敲在了体型较大的冰弓之上。刀刃与坚冰相撞,清脆的声响带着余震回荡场中。
时启的身形受到武器碰撞地牵制,稍显迟缓,而这正是言寻隐等待许久的时机。
他跃步上前,左臂伸展,一把就拽住了时启那做工精致的衣领子,将人扯了个趔趄,拎在自己面前。
略高出他小半个头的时启倒也没挣脱,反而直直的看着正紧勒他领口的言寻隐,之前还用笑意伪装的眼神,此刻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挑衅。
两人谁也没再出手,静止似的站在场中,你瞪我,我瞪你,像极了街头互相挑事的小屁孩。本就一头雾水的言寻隐,此刻更是想问问眼前这个怪人究竟怎么想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白发的青年脑袋一扬,无辜的表情下就差把欠揍两个字写在脸上。言寻隐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恼火过,他两条细长的眉毛拧作一团,却仍想不通时启针对自己的理由。
“你是想杀了我吗?”
在发作边缘忍耐的言寻隐再次追问。
“呵……”像是触及了什么好笑的话题,笑意又回到了时启脸上,他双肩抖动着,发出低低的笑声,不过这一回,言寻隐从中看出了某种讽刺,“你觉得呢……?隐哥。”
嘲讽而戏谑的语调让言寻隐彻底没了耐性,如果无法友善相处,那就是敌人,他从来都以这个标准去划分敌友,也从来都讨厌过多的口舌功夫。
他左手瞬间施力,摁住时启的领口,体格上比他更为高壮的时启就这样被他猛地掼倒在地。言寻隐将一个膝盖压在时启胸前,右手的刀刃紧随而至,刀锋在距离时启脖颈仅一寸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应该停止对战,一切到此为止,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不过还不够,他可以摁下刀刃,给这个家伙一点惩罚,毕竟他如此戏弄自己,毕竟……他也想让自己死,不是吗?
言寻隐的手腕颤抖着,右臂的灼热快速向周身发散,令他感到刺痛。
杀了他!
有声音在叫嚣,言寻隐猛地抬起左手,摁在了右臂缠绕的绑带之上。他的视线开始晃动,模糊的混乱中,他看见时启金色的双眸注视着自己,不再有任何虚伪的笑意或嘲讽,而是无尽的漠然,以及——失望。
他突然不再想对上那过于刺眼的金色,摇晃着抬起头,看着远处已经从场外围过来的人群,祈祷着飞鸢姐和研究员们能在自己失去理智前阻止自己。
视线愈发昏暗,炽烈的蓝色火焰仿佛跃动在眼前。他听见广播中代表比赛结束的提示声响起,然后是时启无比平静的声音。
“看来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打下去了,隐哥。”
再次低下头时,一支冰箭刺入了他左腕佩戴的魔能储蓄罐,箭身紧握在时启手中,随着箭头被拔出,无处可去的魔能量自罐中泄露而出。
“一人一半,就算平局吧。”
话音才落,时启的双手就各甩出一支冰箭,分别打向了言寻隐和时启脚上穿戴的推进器充能口,冰箭带着泄露的魔能量引向接口,推进器在瞬间被启动。
等言寻隐反应过来想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时,为时已晚。推进器爆发出的风能推动了身体,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斜前方飞去,被他摁在身下的时启则贴着地面被推向场边。
半罐的充能不足以飞出太远,却正好足够让他撞上场地一侧的墙,言寻隐在最后一刻用双臂护住了头部,以身体的侧面承受了冲击相撞的力量,但仍免不了失去意识的命运。
一定要杀了那个疯子。
闭上眼睛时,他愤恨地将这个念头刻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