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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带着十万大军压回京都时,我与沈临城下相见。他一如既往的风采夺目,他还是那个记忆中艳冠京都,人人叫绝的天之骄子。像我喜欢沈临这件事,京都无人不晓。在往年间传得风风火火,那时的我尚且温良,甚至害怕坏了沈临的名声,亲自散了坊间的风言风语。和京都的妙龄少女一般,我心目中从前也藏了一圆月亮,皎洁神圣、不可亵渎。
      便是沈临。
      如今,如若他是个聪明的,当识清时务,举城投降于我才是上上策。
      京都城内早已分崩离析,权臣离散,兵力薄弱,莫说如今我十万大军压城,仅派一支暗卫潜入宫中即刻也能拿下京都。而我多此一举的原因,正是想看一看,这多智近妖、自负至极的年轻太傅如何替京都力挽狂澜。
      但,一切已成定局。
      我此番多此一举,其实是来看他笑话的。
      从前他说我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我如今觉得,太傅果然是太傅,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实在是没忍住,我狂妄地扬起嘴角,看向他的眼神像看一只蝼蚁。
      为此,我清楚地看到远在城墙上的他病弱的脸上蹙起的眉。
      就连要投诚他都是一副矜贵不失仪态的模样,这倒让我有些怀念起过往的日子。可惜我边关大漠三年寒暑,早就丢了京都中的风雅文情。
      副将在旁边提醒我:“主人,再拖下去恐有生变。”
      我笑了笑,驱使着□□的宝马至城门前,我对着城楼上喊:“沈临!我早说过了,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降与不降,你身后的城宇都是我赵家的,若你不为城中百姓着想,非要与我一战,此战我势在必得!”
      “若那时,生灵涂炭!哀声遍野!别来怪我赵晋好无情无义!”
      赵家主宰王朝十余载,一朝覆灭,没有他沈家扶持那个旁支陈氏,怎能让这天下姓陈数年。我赵家的江山,还不曾到他沈家指点的地步。莫说那些个别的姓的,贪得几年的帝王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真龙天子。
      城下的大军有如乌压压的黑云,沈临并未做多口舌之争,与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他便消失在城楼上。
      我有些失望,他的表现与我心中所想差了太多。我的士兵不允许我在此刻优柔寡断,副将在身后高喊着齐号,命京都在三秒内打开城门,否则他们将踏破此地。
      在第三秒刚起时,城门拉开了。沈临走在最前面,身后一众里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是赵朝时的旧城。沈临穿着那身白裘,黑发如瀑,眉眼如画,面容沉静,称得上国色无双四个字。我只知他从高楼而下,直到我唾手可得时,我才发现,原来他永远高高在上。
      从他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那一刻起,我的眼睛就没能离开过他。
      他手里托举着国印玉玺,声音冷清疏离:“代掌国印五年,如今应物归原主,恭迎殿下回京。”
      他称我为殿下。他的这番话,我挑不出毛病,我难以和这群玩弄权术的人交流,太费劲。但我不傻,他带着赵氏旧部归顺,无非是想保全性命,以表忠心。我初回京都,可用之人甚少,我的兵用得再好,我的仗打得再漂亮,到了朝堂,还是得仰仗他辅佐三朝的沈氏。
      京都的世臣为沈氏马首是瞻,沈氏名流,世世代代学富五经,威望极高,三朝皇帝无一不给足了面子,当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真是比皇帝当得还像皇帝。
      “我等皆为赵氏旧部,可恨陈氏霸占江山数年,我等无奈之下为陈氏效命,为的就是替殿下守好赵氏的江山,等殿下卷土重来的一刻。万幸,臣等终于等到了!”沈临旁边的老臣说得慷慨激昂,我认得他,是父皇在位时的御史,朝中资历颇高,深得民心。
      老御史说着便领头朝我跪拜,身后一众都跟着跪拜我,而沈临站得笔直,一点没有要跪我的意思。
      我看着他,他却低着视线,从不与我对视,这是宫里的规矩,他如今把这套规矩用到我身上来了,却仍不跪我。我忍不住放声冷笑,“沈临,事到如今,你仍不跪我吗?”
      那老臣们这一路听了太多赵晋好如何攻破城池的流言,心知此女心狠手辣手段狠绝,不由替沈临捏了把冷汗。
      沈临身长玉立,举手投足仪态万千,他仅仅是站在那就流露出他极好的教养,我和他就像两个极端,他向来是在天上的,而我却在泥泞里摸爬打滚。
      他这才看向我,眼神并不越矩,落在我身上时我竟有一些贪恋,这个念头让我一惊,这使我对他更是厌恶。
      “殿下,先皇曾传有口谕……”
      他又想拿先皇说事,我实在懒得听他搬弄,皱着眉随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别误了我进宫的时辰!”
      沈临垂下眼,称道:“是。”
      曾几何时,我还是个亡国质子被看压在这座我熟悉又害怕的宫城里,陈氏皇帝仅有的未泯灭的良知就是允许我与皇子公主们一起上课。而沈临,他是太子太傅,并不是教导皇子公主们的寻常太傅。
      这宫里的人都尊敬着姓沈的,连个屁都不敢放,我见着几回沈临在这宫里几乎目中无人,不跪拜不施礼,傲慢地好像他们沈家才是这宫殿的主人。
      沈临是第一个教我写字的人,他早知我身份,却不点明,如今想来,他真是铺垫了好大一把棋局。我受教于他,甚至我得陈氏皇帝的赦令能够与皇子公主一同上课,也是他替我说的情。
      我年少无知,像京城中许多少女一样,对沈临动了心。
      那时候的我在宫中如履薄冰,我怎敢肖想他沈临。可我体内始终留的是赵家的血脉,我赵家人的血热一天,就绝不可能眼见着江山落于他人手中。沈临也早知我狼子野心,却放纵着我暗中联络旧部,排兵布阵。
      如今我得偿夙愿,收复赵氏江山,想起宫中种种过往,我所受的辱竟历历在目。我回到宫中后的第一件事,便招来了当年在宫中欺凌于我的冷宫宫人,我下完诏狱,狱卒来拖走了人后,宫人来报:太傅求见。
      我正头疼,满腔子的愤恨无处发泄,便让沈临进来了。
      我还为开口说些什么,他便用那冷淡的声音说道:“殿下刚回宫,不宜…”
      “不宜什么?沈临,从始至终,你都不是我的太傅。”我不耐地打断他,甚至语气恶劣,我屏退了左右,几步路走近他,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就连生存都需仰息他人的小女孩了。
      “你不担忧你太傅的位置坐得稳不稳,还来我面前说教我?”我腰间的佩剑被我晃得锒铛做响,沈临的眉毛蹙得更紧,他越觉得我放肆无礼,我越舒坦。
      他不再多说,而是把他带来的一道卷轴递过来,这时我才发现那道明晃晃的圣旨,我手指颤了颤,才接了过来,我促狭地看着他:“生怕本殿下登基过早,赶忙假传一道圣旨来截胡是吗?”
      “是先皇留下的遗诏。”沈临淡淡道。
      他说的先皇,是我的父皇,赵氏帝。我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我行至案前打开,我甚至不敢呼吸,快速看过后,我深吸一口气,将圣旨甩在案上,快步走到沈临面前,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襟。
      沈临较我要高,我用了力把他拉近我,我盯着他有如璞玉一般的眉眼,见他眼瞳又黑得纯粹,甚至倒映出我凶神恶煞的模样,我恨得咬牙。
      “哈哈!沈家监国摄政!你们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药!陈氏坐拥江山的时候你们沈家人在哪里?陈氏欺凌辱我的时候你们沈家人在哪里?我拼死夺回十六州的时候你们沈家人在哪里?沈临!你如今告诉我,这一道遗旨莫不是天大的笑话?”
      沈临任由我拉扯着,他只是淡淡地皱着眉,“殿下,遗旨是先皇传于父亲,如今父亲退居朝堂已久,沈氏如今仅我一人在仕,若按遗旨所说,沈临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左右。”
      “沈家真是好大的权威啊!”我甩袖转身,我尚未来得及换下的那身粗糙的布料打在了沈临脸上,我存了报复的心思,暗暗使了力,没曾想,他竟如此细皮嫩肉地不经碰,白玉似的脸上浮显出红痕。
      我更恨他,他百般作态,我就是想让他跪我,和这朝堂上的所有人一样跪拜我,侍我为主。
      边关大漠的三年,我早将宫中的拘束端庄忘得一干二净,我越发地不修边幅,与曾经那个天真蠢笨、恪守规矩的赵晋好大相径庭。沈临似乎对我长成这样,没有任何惊讶,可我却是想他得紧,初到边关时想、练武练到筋疲力竭时想,挑灯夜读兵书时想,打完仗后跟着将士们喝完庆功酒时想。沈临,我如此想你念你,不知你眼中可曾留下过我一影。
      我记得,我假死离宫前,他与二公主尚有婚约,一对璧人。
      陈氏皇帝被我一箭射杀在金銮殿前,陈氏太子被压进天牢,宫中女眷皆被我软禁在后宫,陈氏的走狗我杀的杀关的关散的散,连根带梢地一股脑端了。
      这天下终归是要姓赵的。
      “先皇是要沈临辅佐殿下,沈临绝无二心。”沈临仍旧垂着首称道。
      他不愿看我,我忽然觉得有些倦了。拉了把椅子到他面前,我掀了袍子坐下,坐无坐相,我靠着椅背,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惫懒地看着他。
      “我记得,是太傅教的我写字。”我声音有些沉闷。
      沈临低首:“是殿下聪慧过人,无师自通。”
      他将自己和我撇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他,眼中墨色翻涌,如今我将登上至尊之位,能气我的还是他沈临。
      我问他:“你我之间,毫无情谊?”
      “殿下是君,沈临是臣。”
      我不怒反笑,近几年我自己的脾性我也捉摸不透了。
      “你与陈氏公主的婚约,尚在?”
      一直垂着首的沈临忽然动了一下,他肩头的青丝垂落几根,我见他于宫灯下,姣容艳绝,眸光潋滟,玉雕似的面庞,暗藏在错落的光里,我即一眼,便不住地想起那年于花园中见他的第一面。
      三公主陈乐宁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善待我的人。陈乐宁的母妃是陈氏后宫里一为不受宠的妃子,但直至她死,那个女人都会在宫里准备着我最喜欢的桃花酥等着我和陈乐宁过去。陈乐宁的母妃不受宠,但陈乐宁很招人喜,陈氏皇帝就被她哄得晕头转向,甚至比与太子同出的二公主还要讨喜。
      陈乐宁胆子大,古灵精怪得很。那日便是她拉着自己去了花园,远远地瞧见了那个让我惦念了数年又怨恨了数年的人。
      那时晴空万里,草长莺飞,花园里更是五彩斑斓,眼花缭乱,偏偏沈临站在皇帝旁边,挺直着脊骨,一身白衣清绝天下。我喜欢他那张脸,冷淡的、高傲的,全在那不曾弯下的脊骨里。没有人会不喜欢沈临,他就是那样的风光霁月,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世,顶着那样让人难以忽视的一张脸,就算是个傻子,也会有众多爱慕者。
      可他偏偏聪明绝顶,真就天底下的好事都占尽了。我在心里嫉妒过他,后来我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我还是会嫉妒,但我更喜欢看他满身狼狈地和我厮混。
      赵晋好回来的那天,穿了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银白软甲,挂着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手拿银枪,威风得几乎让人想不起来在他跟前小心翼翼的亡国质子。
      高墙之上,他目能远视,清楚地看到了赵晋好那样狂妄的笑容,他心想,这还不够,她还要学很多。开城投降,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沈家有开国赵帝密旨,监国摄政,辅佐君王。这道密旨传到他这里时,赵家就剩了一个赵晋好。
      起初在后宫见到她,沈临觉得,这道密旨传到他这里,大概就要结束了。赵晋好不成气候,她的身上没有覆灭陈氏重铸赵氏的魄力。
      沈家于乱世不败,朝朝显贵,识人无数,若说这大统的天下没了皇室血统,那黎民百姓第一个举荐为王的便是沈家。但沈家不做皇帝,免去皇朝纷争,遗世独立,却让历代皇族忌惮于心。这一个沈字,尊贵得连皇帝都可以不跪。
      赵晋好死去的同年,边关传来消息,赵王小殿下的名声越传越响,不仅传到了沈临面前,也传到了陈氏皇帝脚下。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是打着赵帝旗号的野种,没成想那个人竟真是赵家最后的血脉。
      是沈氏放弃的那个赵晋好。
      他带着密旨进宫,赵晋好敛不住脾气,对他发火,他发现,她要比历任的君主都要难驯。
      赵晋好问了他:“你与陈氏公主的婚约,尚在?”
      那一瞬间,沈临似被触动,赵晋好以为他在担忧陈二公主,对他更是厌恶。而沈临只是古怪,这一道婚约多数人都已忘却,如今再提起竟是被赵晋好问及。沈临以为,赵晋好恨他,也许会拿婚约罚他。
      赵晋好性格大变,她是要做皇帝的人,皇帝的心思很诡谲。但沈临现在,还没有揣测君心的地步,即便赵晋好一路从边关打来,战功赫赫,在他眼里,赵晋好似乎还是个耍性子的稚女。
      在沈临运筹帷幄的数年间,他不曾失算过什么,世人称他天纵奇才,他的确当得,但在一件事上,他一再错算。
      赵晋好这个祸患,毁了他的整盘棋局,唯恐天下不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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