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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终章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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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白信回到鹅城时,笼罩天地的诡异白雾已经消散。
雪容一个人在客栈,温白信要回了自己的令牌,他劫后余生,感叹:“太恐怖了,我不断重复被逐出门派的那一天,还让我观赏那个被捡回来的小孩住进我院子……”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城中有点不妙?”温白信靠在窗边遥望远处。
岂止不妙。
天际是望不穿的黑色,浓雾滚滚,城门已经被吞噬个干净,昨夜开始泛滥的黑雾并未于今日消失,它们已经行进到了鹅城接近一半的位置。
而城中毫无人声。
一天间,所有人都不见了。
“温白,我送你出去。”雪容站起来,他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温白信却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冷颤。
“你送我出去?我们能出去了?那你呢?……望企呢?”
“他在隔壁昏迷。”
温白信破门而入,望企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外伤,仿佛只是沉睡。
“你们……发生了什么?”
温白信惊疑不定。
雪容不答,他瞥了眼窗外:“该走了。”
这次是真的不走就来不及了。
“啊啊啊——”
温白信此时有点共情被自己拎着飞的小六,现在他就像小六满嘴都灌满了狂风。雪容一个病人赶起路来快得吓人,不过几瞬已经抵达了黑雾最前沿。
“城门在里面,我们不会要冲进去吧??”温白信话没说完,转头发现雪容手中一直端着一盏灯。
“这是昨晚的莲灯?”温白信端详道。“我们只能在里面坚持几息,你出去后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离这里最近的边城守卫,他们会知道要做什么。”雪容递给温白信一封信,温白信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意识到:“你不跟我一起出去?”
雪容抓住他手臂:“走!”
冲进黑雾,里面被吞噬的街景都染上一层赤褐色,而且街巷里回荡着温白信从没见过的怪物。它们举着巨斧,没有实体,由不断逸散的雾形成,一看见他们,就举着巨斧砍过来。
莲灯的光辉下,巨斧没有碰到他们就散成了碎片,怪物的身体也极度惧怕莲灯,连连退散。
城门已在眼前。
“雪容!我们一起!!”温白信这一遭见过了黑雾中的情形,若怪物的来源是黑雾,光雪容一人又能如何应对?
城门已到。
雪容将温白信反掌一推。
冰封的黑铁城门如同虚物,温白信直直撞上去却未觉疼痛,反而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巨力向门外吸引。
温白信咬牙,他飞速解下佩剑扔给雪容:“给我活着!!”
“……”一瞬后雪容回到黑雾外。
温白信已出城。
雪容看了眼手上的剑,暗叹一声。
“何苦再赔把剑来。”
本以为出城后该是晴空万里,宁和冰雪之景,温白信气没喘上来两口,眼前形势尚未看清,一柄铁剑就倏然横在他颈前。
“……??”
官制铁剑、铠甲、马蹄声连绵不绝。
朝廷的兵马占据了冰湖,无人言语,表情肃穆。看不见天空,阴沉沉的黑色笼罩在冰湖之上,不落叶的树干枯了,城里城外并无区别。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灾难。
“慢!别斩!!”温白信眼疾手快双指夹住剑锋,血瞬间殷殷流下,他未曾料想出城后这么快就遇到危险,眼下手无寸铁,寡不敌众,唯一希望是怀中雪容的信。
不过大景王朝内不同政党,若眼前这些人知道他是雪容这边的反将他杀了怎么办?
“小子,你是这半年唯一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
那人在兵马最前,面容沧桑,眼神尖锐,是位年过五十的将军。将军抬手挥退了在两旁警戒的士兵,一人一马行至温白信面前。
温白信夹剑的手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心中警铃作响,直觉告诉他这个将军比他身后的所有兵马都要强大。这人杀过多少人,千人,万人,十万人?
将军随意摆手:“韶付,你也退下。”
架剑的那蒙面的年轻人丝毫未动,平淡道:“恕韶付难从,他带着雪大人的气息。”
“……”将军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们主仆……”
其实旁听者都觉得他想说的是“韶付你是狗吗?”。
温白信听明白了,这年轻人是雪容的人。
”雪容在里面。“温白信盯着韶付,示意自己并无攻击之意,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他让我把这信交给边城守卫。”说完,温白信善解人意地加了一句:“雪容没事,还没死……”
至少现在还没死。
韶付飞速接信丢给将军,将军拆信,确认是雪容字迹:“你不看?”
韶付收了剑,退到一边,闻言他狠狠拧了把眉心。
“我眼晕。”
从他疏忽大意让雪容独自出京以来,他从没如此刻般不安过。
有什么即将发生。
将军一目十行看完信。
半晌,他仰头骂了一句:“……景陵羽个王八蛋。”
左右士兵都沉默了。
能这样肆无忌惮骂当朝皇帝的,还活着的屈指可数。
“小子,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从实告来。”将军正色,向后一挥:“把那帮倒塔人押过来!”
“将军,那位是倒塔皇子,朝廷说要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这破事他们心知肚明!给我押过来审!”
“是!!”
“卢将军何必,在下问心无愧,自会前来。”
这斯文礼貌的声音在这半年来已经让将军听见就头疼,将军愤恨地嘶了一声。
一众打扮不同的白衣人策马而来,只有几十个人,像是乔装过的士兵,个个武艺不俗,最前面的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他独自绕至温白信面前扶他起身。
“我是倒塔九皇子燕寒行,鹅城之事困扰倒塔已久,望你能将详细告知,温白公子。”
“温白……外武林那个?”韶付从袖中抖落出一幅画像,照着温白信仔细比对,“抱歉了燕皇子,这人我们要带走。”
一张盖了大理寺官印的通缉令递到温白信眼前:“温白信,外武林无定门前少主,窃门派秘宝苍林剑而逃。”
将军嘴角微抽:“……你还是大理寺的人?!”
韶付愣了一下,将通缉令收回来,他眼中划过一丝忧伤:“是。”
“雪大人平我旧罪,我如今才能进了大理寺的门。”
“等等!关于那柄剑。”温白信露出一个看似歉疚实则狡黠的笑:“我留给雪容防身了。”
“先不说你们大景为何帮外武林通缉我,这剑在你们自己人手上用着,总不好抓我这个好心人吧?”
“里面的事我两边都会告知,只是……”
“这里说话太危险了,各位不觉得吗?”
温白信从出城就知事态有变。
他进城时黑雾并不在外部出现,而现在却笼罩了天空。鹅城里的怪物失控了,是因为它即将破茧成蝶,还是因为它的寄宿者……
“这是什么?!”
士兵中传来惊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战马嘶鸣,它愤怒地冲进了黑雾,背上的主人摔落在地,已是一具无头尸体。
“敌袭!黑雾里有东西!!”
“拔刀!!杀 !!”将军抽刀指挥。
燕寒行猛地回首:“注意防身!黑雾不散,这些东西杀不完的!”
“是!皇子!”
将军反手斩了两只黑雾化作的怪物,那手感像是砍到了一堆碎肉,而且这些怪物用的武器是样子奇异的巨斧,像是倒塔和英特梅族两方惯用的战斧和弯刀融合在一起。
燕寒行亦抽剑对抗,他深藏不露,没人知道他腰间那装样子的华贵长剑是开刃的。他游刃有余,甚至帮没有武器的温白信斩了一只。
“你早知道?”将军背对着燕寒行恨恨道。
“卢将军不也早让士兵留意?不然刚刚不会只死一人。”
“这武器是你们那边的?”
“不……”燕寒行声音沉下来,“是叛军的。”
温白信知道这两方都不会让自己死,于是安心地坐下来。
皇子的叙述将故事的另一半补齐。
时间回到燕寒行带兵行至倒塔边境时。
“朝廷来人了!见鬼,我们竟然还有朝廷……”
倒塔边境在大森林边,偏远村落,燕寒行到时,已经不剩几家活人了。
“九皇、皇子?又是皇子??”
满脸胡茬的男子惶恐跪下。
“又?还有谁来过?”燕寒行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怪物!有怪物!大家都被森林里面的东西吸引了,他们都进去了,再也没有人回来!!”
“金矿?油田?不是,不是……是能实现所有愿望的蓝蝶。”
“你能听见它的声音吗,它在你耳边呼唤你。”
男子站起来,几乎凑到燕寒行面前,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空洞仿佛被谁占走了灵魂:“快来吧,快来……”
“对不起皇子殿下!他疯了,他有病,我带他去休息!”旁边男人的妻子一把站起来拖住他,将他拽回屋里。
留下的活人表情皆痛苦不堪,他们手脚有被束缚的痕迹。是他们自己在反抗无形的力量吗?
“殿下,这些人家都说那些走了的人受到了召唤。真是鬼扯,您觉得是疫病,还是这村人本身有问题……”
傍晚,女子风尘仆仆地走访回扎营地,她撩帘进去,燕寒行正坐在那里。
他望过来:“裴安霜。”
“在?”
“你听见了吗?”
“……”裴安霜摸不着头脑:“您说什么?那个蓝蝶的召唤?”
“您觉得那是真的?”
“你听见了吗。”燕寒行再问。
“没有。”裴安霜答。
“……去休息吧,晚上注意警戒。”
“是。”裴安霜疑惑地离开。
一夜过去,村庄里剩下的人也失踪了。
根据脚印,他们进了森林。
值夜的士兵都死了。
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
裴安霜替死去的士兵合上眼,她悔恨不已:“要是我再留心一点……”
“我们进森林,把铠甲换了,不要暴露身份。”燕寒行下令道。
过边境线十里,森林深处是克弗耳族的地盘。
以万年巨松为中心的松林,他们代代守护这里,比克弗耳之名更远扬的名字是“守松人”。
往日倒塔人过境时总格外小心,克弗耳族人口极少,只有几千,但他们极其狂傲固执,一旦认定来者对他们守护的巨松有威胁,就不由分说地攻击。
他们全族都只在森林中出没,对外界一切变化毫不关心。
“……公子!前面您看!”
巨松之下涂满了干枯之血,碳灰般的黑色沾染在每一棵植物上。
守松人全族尽灭。
巨松被亵渎。
谁能杀他们?当年大景军队都对守松人的地界绕道而行。
“裴安霜,你听见了吗?”
“什么?不,没有……”
他们继续前进,走出森林,地势渐高,来到英特梅森族的草原。
英特梅森是几朝前来到这里的游牧一族,如今草原上英特梅森族的住处中一片寂静。
“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就迁徙,很可能也被灭族了。但没有血迹,没有尸体……”
结束搜索,裴安霜十分不安:
“没有武器。”
“他们很可能一部分出去做了什么,带上了武器,但都没有回来。留在这里的人则像是一瞬间消失了一样,没有抗争和破坏的痕迹,桌上没吃完的食物,没铲完的马粪……”
“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安霜,你听见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殿下你已经问了……”裴安霜焦躁地转头,却陡然意识到什么。
燕寒行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看着她。
他并没有发问。
“……怎么会。”裴安霜喃喃。
“我、我没有……”
幕那的山谷不好找,但他们一路上未遭幕那劫财。那群贪婪的疯子没有出动,已足够说明问题。
十几天,来到大景边界。
连绵的黑土雪山。
裴安霜在山巅勒马。
下山后便是大景的地界了。
“殿下……我不能再前进了。”
“为何。”
“我听见……公主在那边叫我。”
燕寒行温和道:“她已经死去二十年了。”
“不是的,不是!——”
裴安霜的马挣扎起来,它似乎感知到背上的主人已经化为了某种陌生的怪物。
士兵们纷纷抽剑,仰头注视着“她”。
黑雾直达云霄,人形不再,尖牙怒张,凶气缭绕的它嘶吼:
“——她已经死去二十七年了!“
“在这里!就在这里!!”
“公主……公主……”
怪物的粗旷沙哑与女人的悔恨柔情交织,传出无比诡异的声音。
但……它似在哭泣。
“我来迟了。”
燕寒行抹了把脸上血痕,黑雾源源不绝,怪物死了又重现,他们已经被困住了,“我原以为,莹雪公主在裴安霜帮助下逃到大景边境后被鹅族所救,却被鹅族人夺了身体。却没想到莹雪公主竟是被追兵杀了。”
“其实他没有下死令,要带回的是活着的莹雪,所以那之后才这样颓废……”
温白信对倒塔君王略有耳闻,那位君王年少继位,初期严明有谋,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任国家混乱,各皇子争斗,夜夜笙歌不理朝政。但这么多年还没被篡位,是否真的不理朝政倒有待确认。
不过现在看来,那位君王消颓的原因,是莹雪死在了自己手里?
他当真宠爱这位拐来才六七岁、刁钻古怪的女孩?
温白信恶心了一阵。他现在明白了,这两边的人被派到这里都是有原因的,裴安霜、卢……远方大景和倒塔的皇帝,都对鹅城之事有所了解。
燕寒行道:“卢将军,剩下的故事,该由你说了。”
卢长叹一声。
前朝。
安定王连破倒塔八城,传回朝中,一片欢喜沸腾。
皇帝摆了七天宴,花销比这一仗还多,等着莹雪公主回京。
“死老头,自己送宝贝女儿去死的时候多爽快,现在摆什么样子……”
万里之外的雪山山巅,一男子一身轻薄白衣骑着马悠闲晃悠。
侍卫见怪不怪,主人骂皇帝也是常事,哪天谋反也不稀奇,他禀报:“辨认清了,是莹雪公主,估计死了两个月多。”
男子长叹一口气。
“卢啊,咱们这是被人算计了啊。”
“……您是说倒塔王?”
“这八城打得轻易,活像是让给我的。现在城攻下了,莹雪死了,视女如命的老头子会不会借机要我的命呢?我又不想死,这不是逼我反吗?”
男子又叹了口气:“我不就来抢他最爱的宠妃,至于吗?”
莹雪被拐到倒塔时才七岁出头吧,混账君王。
单名为卢的侍卫嘟囔:“若是有人抢我老婆我也……抱歉将军!卢话多该死!我去帮忙收尸了!”
寂寥雪山上只余男子一人,他似在与自己说话:“生于帝王家,莹雪,你放纵自己,不掩情性,如此结局,我伪装一生,如此结局……唉,就抢个帝王位来坐坐,看看到底有何好处。”
男子就这样轻松地决定弑帝。
“但谋反真麻烦啊,他们有多少要死?”他注视着不远处忙碌的士兵。
“要是有起死回生之术就好了……”男子漫无边界地遐想着,目光扫到山腰处:“嗯?那是何地?”
隐蔽的小屋。这里,有人居住……?
杀意顿起,他缓缓将手放至剑柄。
没想到他随口一说的起死回生之术没找到,却找到了换魂之术。
屋外风雪绵绵,屋内火炉温暖,一男一女正襟危坐,男子捂着额头深深思索。
女人等不下去了,一拍桌子:“你,考虑好了没?”
“再等等,再等等……”
“你!景陵风!快点决定!!”
“祖宗,叫我真名前能不能打声招呼……”男子捂心痛苦不已,“会让我回想起不好的事情。”
“别哼哼唧唧的,不就是你祖母临死前抓住你的手告诉你这个名字再也能有人提起,还是说你在意的其实是小时候你母亲因为你擅自把名字告诉别人在众目睽睽的大院里抽你鞭子的事情?”
“不,是第一次和喜欢的人上床的时候。她其实是刺客喊着我的名字向我戳刀子……”男子正色回答。
正经了一秒,紧接着他捂脸低头,躲避女子的目光:“别念了,我错了,但真的要再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看着我!”
“嗯!”
屈服于她在自己进门一瞬就看穿了自己的所有秘密,男子现在对女子言听计从。
“你要的公主死了,现在你要么谋反,要么把她救活!“
“嗯!”
“但是你其实不想谋反,因为你不想对自己人动手,也不想让手下兄弟去送死。现在等同于让莹雪起死回生的方法摆在你眼前,她和我同岁、生辰相近,身体合适我能附身于她,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嗯!”
女子见他答应,顿时喜形于色。
然而下一秒男子嘴角带了一抹笑,抬头问她:“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帮我。”
“不是告诉你了吗,因为我想出去!”
“这个鬼地方无聊死了,我才不想呆在这里。”
“哦……我还有一个问题,出去之后,用莹雪的身份,你会说出我的秘密吗?”
“当然不……要看情况!”女子本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会,可她记得老师们教过与人交往要讲究心计,于是改口。
“要看情况啊……”男子摸着下巴重复道。
“对!嗯……你不能揭穿我的秘密,我也不说你的!怎么样?”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男子举手道。
“说。”
“你几岁了,小朋友?”
刷的一声门帘被拉开了,卢报告道:“将军,找到了。”
“在下面。”
女子意识到什么,脸色发青。
男子站起来,礼貌地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现在,我们再谈谈刚刚的事情。”
侍卫们在两人交谈的屋前挖出了一个洞,训练有素,并未让女子察觉。
男子站在洞前,低着头仔细端详。
“混蛋!!你怎么发现的……”
“嘘,吵。”男子一摆手,侍卫就把女子嘴塞住了。
“呜呜……呜呜……”女子坚持不懈地说着什么。
随便猜猜也知无非是“原来你在拖延时间……混蛋……”之类。
“小朋友,你原来这么惨啊?”
似乎是因为女子若无其事地戳他的黑历史,现在轮到他的报复时间:“双腿,啧啧,残废,眼睛被挖了,嗯挖的人手法不行还来回挖了几次……”
“十六?不,你被埋在这里面的时候顶多十三吧。”
“把你身上的秘密都抖出来。”男子邪恶地笑着,随意动了动手腕:“不需要我亲自动手,让你更惨一点了吧?”
侍卫们手上忽地抓空了,那女子凭空消失。
真实的她无法移动,那是造出来的幻相。
“鹅族?犹尼珀落丝,祭司是祭品,万千亡魂教导的女孩……”
太有趣了。
“你附身莹雪吧,我会带你出去。”
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个死老头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会露出什么表情?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了……
他转变口风太轻易,让埋在地下的女孩一时无言。
“你不怕我把你其实是皇帝亲弟弟的事情说出去了?”她的声音从洞里传来。
“说吧,到时候就先谋反把死老头杀了,然后再把你关起来……不见天日。”
“我不会说的!!”她焦急道,“我发誓!!”
对小孩来说,恶意的谎言和背叛还太远了。即使让她去做,估计也支支吾吾地不会做吧。
空有过去的能人教导,这雪山上却没有活人能陪她说一句话。
她害怕的,是孤寂。
寒冷。
黑暗。
“附身需要一夜时间,还有……”她犹豫地开口:“我走后需要新的祭司来平息亡魂的愤怒。”
“什么人都行?”
“嗯。同一时间祭司血脉只能有一人觉醒,我还活着,没有人能成为祭司。只是平息,不需要与亡魂交流,随便找个人来,囚禁在这里就行。”
“最好十六,和我同岁。”
说这些的时候,她眉都未皱。
“对了,你叫什么?”
夜幕降临,以挖开的洞为中心布置好的附身阵前,他突然问她。
“姚夜。”
她答。
那个晚上,安定王的军功又多了一笔,大景边境线扩展到了雪山下的鹅城。他从倒塔回来本没想打这个毫无用处的小城,如今却下令攻了。卢明白,或许是为了那个不到十三,就被埋在这里的女孩,和在那女孩之前,洞里无数具尸骨。
人数优势,打鹅城并不费力,安定王兵马从雪山上攻下来,打鹅族措手不及。他下令不杀降者,踱马进了江家宗祠。
“她其实姓江。”
“但她敬爱的老师姓姚。”
那名叫姚枝的老师不是鹅城人,是京城来的,大概脑子有点问题才到这里教书,现在已经离开了鹅城。
据说曾经他的学生中有一个突然不来了,上学生家里去问,答不出所以。他日夜追查,直到第二年的祭祀时节。
祭祀后隔日,他收拾行囊,从此无人知晓他的踪影。
他毁掉了所有“江夜”存在的证据,江家人宁死不屈,他杀了大半。
至于那个代替她留在这的人,他那天攻完城忘了这件事,能杀的都已经杀光了,剩下的已经承诺不杀,又不能暴露江夜的事,一时城里找不出合适的人来。
于是独自策马出城,渡冰湖,过荒野,在一个小村落里抓了一个半夜在外游荡的小男孩。
几天后临走时他才想起来。
城门外,身后军队排列整齐,一旁的“莹雪”坐在马上,一脸新奇地看着蓝天白云。
“怎么?”她转过头。
“那小孩可能能看见鬼。”他解释说。那天他抓人抓的随便,之后回想,当时那小男孩是不是在跟空气讲话?
“哦……放心吧,即使能看见,也不会成为真正的祭司。”
多年后,“莹雪”死了。圣山上的囚禁阵法日渐衰弱,直到有一天,一名少年从圣山上滚落。
鹅族人名之,小林。
又许多年,安定王死后接帅印者为当年安定王亲卫卢。卢将军奉命前往边境,经过最边缘的村庄时,一位老者拦住他们,善意提醒:
“这后面没有人烟了。”
侍卫不耐道:“我们知道,但那边出事了……”
卢下马亲自扶起老者:“老先生为何在此居住?此地只剩您一户人家了啊。”
老者顿时流泪:“我的孙子曾消失在荒野,他从小能看见看不见的东西,我怕他被虚幻的亡灵勾走,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您怎知他消失在荒野?”
“我、我看见了……”
父母嫌弃这个不详的男孩,全村人厌弃他们家。夜晚男孩总偷偷离家,而他就默默在远处跟着,防止孙儿出事。
他看见了那个男子,白衣飘飘,策马而来。
只是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孙儿被抓走了。
虚空中,只有老者能听见,那无形的存在笑了一声,它话音轻点在老者耳边:你的愿望是,让他回家。
卢提刀欲斩,他隐约预感此事与安定王有关,绝不能让老者说出他看见了谁!然而一刀下去却砍了空,那老者化为黑雾,肉身不再,两米高的怪物由碎肉聚成,手提巨斧。
“还给我——”怪物仰天长啸,一斧挥来:“还给我!——”
……
“你们来时遇到走不出的幻境了吗?”
“杀裴安霜之后我们在雪山上徘徊一个月,下山时发现自己在冰湖上,已是大景地界。”
“我们过荒野后也上了雪山,该死,那里哪来的雪山?也是一个月,才到冰湖。”
“……”
“看来剩下的问题要这位小哥来解答了。”
被这两位同时看着,温白信有点吃不消,他先问卢将军:“我能看看雪容信上写了什么吗?”
卢眯眼:“他已猜到这巨斧来历,剩下的是给他养父的家信。”
“来历与幕那、英特梅森和倒塔有关,对吗?倒塔联合了那两族,密造武器,幕那入侵了和他们有旧仇的鹅城。”
“鹅城被收复后为大景领土,这样做是要两个大国开战了?”
燕寒行无奈道:“温白公子,这不是我来的本意……”
卢冷笑一声:“这东西不是你们搞得鬼?”
燕寒行只好如实讲述自己隐藏的一段背景。
实际上燕寒行一行人到倒塔边境村庄时,倒塔已经改朝换代了。
“大皇子和四皇子逼宫成功,四皇子当场杀了大皇子继位,我远在边境但被下了追杀令。”
“我早向大景皇帝传密信交换情报,寻求庇护。若不是你我被困在这里,早该有人来边境接应我。”
他又转向温白信:“老大和老四觉得倒塔不该容忍大景在侧繁荣发展,唉……但开战应该是他们谋反成功后才提上日程,入侵鹅城应该只是幕那擅自行事。”
“幕那……入侵后会做什么?”
温白信忽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很难控制去想,那天自己教小六练剑,让她找机会就出城去,拜师学艺,有朝一日扬名天下……
他是不是教的太晚了?
已经,没用了……
卢和燕寒行相视一眼,都心知肚明。
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