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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凶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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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很陌生,但……修仙者目力极佳,陈其焕死死盯着那人微微上挑的凤眼,利刃刺破身体的巨大痛感仿佛再次重现。
他被贯穿的伤口已经用秘法愈合,此时却隐隐感到一丝深入肺腑的寒凉,一如当日雪似的剑。
那把剑取下后,被他用密铁铁链紧紧缠绕锁在了匣子里,又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此刻它的主人正在似笑非笑看着他,阴影再次席卷,陈其焕掩盖在宽大锦服衣袖下的手控制不住颤抖。
他竭力保持微笑,鞠躬致意:“欢迎金沙台掌门。”
此言一出,全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
金沙台?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尤其是陈其焕在金沙台榜单上可还是个死人,看样子虽说没死,但也脱了层皮,此时却能面不改色地向杀自己的仇人行礼……带着点钦佩的诡异目光投向陈其焕——
这是个狠人!
显然金沙台掌门也想到了这点,凤眼似笑非笑:“陈家主不恨我?”
这话问的太直接了,但凡换个场合,陈其焕早就打上去了。但现在是大比,众仙家都在看着他。陈其焕努力扯动唇角,状似大度说道:
“掌门说笑了,金沙台有自己的规矩,我为何要恨您。要恨也是恨那幕后之人,不如——”
他话音一转,矛头指向金沙台掌门:“您私下告诉我,这人是谁?”
这话说的极妙。
凡是在金沙台下单之人,都会被匿名处理,杀手哪怕任务失败被严刑拷打,也绝对不会泄露主家半分。陈其焕明知金沙台掌门不会说,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看似打趣,实则其心可诛。
若是日后陈家查出来下单之人,哪怕不是金沙台泄露的,外界也难免会对金沙台不信任;若是不说,此前的奉承就会化成利刃,金沙台冷酷不近人情的传言又添一笔力证。
秦争春倒是不怎么在乎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能让她开心一下,就更好了。
她已经走到了主位前,眼中笑意越来越深,瞳仁极黑如同深井:
“陈家主既然说了,金沙台有金沙台的规矩。那我自然是不能透漏的。”
“只是,”她掌心灵力波动,“这次倒是能为陈家主破例——”
一张充满肃杀气息的追杀令瞬间出现在半空。
陈其焕心脏突然跳的很快。
是谁?
究竟是谁想杀了他?
这个念头从他再次醒来就一直盘踞在脑海里,甚至昏迷的梦境中也是看不清脸的人朝他举起屠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他死死盯在半空,心中为终于可以打破无时无刻都悬在蛛丝上的恐惧而狂跳。
追杀令末尾,缓缓显示出原先隐匿的名字——
咚!
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落下,陷入另一个幽深不见底的深谷。
陈其焕怔怔看着这个名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场上一片哗然,他仿佛陷在沼泽中,将所有的嘈杂连同陈其卿拼命怒吼的解释声音一起隔绝在外。
怎么会是他呢?
他眼前恍恍惚惚,发生重影。
想杀我的人,怎么……
怎么会是我嫡亲的弟弟?!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秦争春笑着后退一步。
陈其焕猛地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尖锐。
“你在骗我!我们兄弟二人真正手足情深!尔等小人休想挑拨!”
“骗你?挑拨?”
秦争春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
“我可没有这般的闲情。”
“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好好问问你的手足。”
“难道,你不敢?”
陈其卿拼命嘶吼着,陈其焕同他自幼在一起长大,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心虚。
金沙台掌门说的没错。
他就是不敢。
又吐出一口心头血,伶仃枯骨控制不住地前倒。
哪怕汲汲为营如陈其焕,对自己的亲人也留着几分赤诚。
深红色的血点溅到秦争春脚边,她饶有兴致看了半响,忽地扭头对身后女子笑道:
“瞧,像不像一朵红色的雪花?”
蓝蝶依旧沉默,拉着她的衣袖又后退了半步,远离那片不规则的血污。
“脏。”
她惜字如金吐道。
不知道她说的是那片血,还是倒在脚下的陈其焕。
秦争春懒得在这种问题上探究,反正,在场的没有谁绝对干净。
她唯恐天下不乱说道:“方才说到哪里了?继续吧。”
话罢,带着身后的蓝蝶,步伐从容走到空位上坐下。
陈其焕倒下了,唯一能顶上的人就只有陈其卿。但他现在身上挂着弑兄的嫌疑,整个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眼见着自顾不暇。
陈家的长老们脸色青黑,一边招呼着挪动家主,一边还要安抚在场的宾客,好在在场的修士里就有医修,好不容易勉强控制住局面,一看家主的弟弟还面色阴沉矗在一旁,瞬间眼前一黑。
再一瞧,罪魁祸首正悠然看戏,登时一口老血直冲脑门,想要冲上去,又踟蹰在原地。
金沙台位于三界交点的埋骨地,那里环境极端恶劣,四时不停的罡风盘旋在上空,疯狂绞杀一切路过的鸟雀飞兽。陆上则是一望无际的风沙,时刻呼啸着埋葬一切的暴戾。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能在这种地方安然生活,还建立起三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金沙台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蓝蝶见有一个老头突然想要靠近,手中无鞘的长刀刀锋瞬间反转。
陈家长老看着对着自己的一线寒芒,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悄然后退半步:
“金掌门,您看这……”这也办不下去了啊……
他大概想找秦争春要个说法,只是他语气飘忽,不敢跟她们对视,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仿佛慌了神在找人主持大局一般。
他自然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但秦争春偏要扭曲事实道:
“既然长老找我帮忙,我金沙台自然义不容辞。”
“旁的不说,我方才为陈家主打破原则,同陈家主也算是莫逆之交了。”
陈家长老:……
众人:……
搞你全家的莫逆之交吗?
气氛诡异的寂静,掉根针都能听得见。突然,明衡焰轻笑出声,饶有兴致地支起脑袋。
视线太过明显,秦争春瞥了他一眼,又回过了头。
见众人接受的差不多了,她才缓缓开口,说出自己的建议:
“陈家又不是只有陈家主两兄弟。”
家主除了卿少爷这一个弟弟,哪里还有什么兄弟?
陈家长老们皱眉,下意识思考起来。
陈家一个年轻的门客想到了什么,震惊抬头,环视一周又默默低了下去。
秦争春唇角微勾,可惜旁人看不见。
她漫声道:“陈家不还有一个女儿吗?”
“这不合礼数!”
陈家一长老下意识拒绝,其他长老虽未曾开口,也是满脸不赞同。
秦争春也不再劝,摆手道:“随你们的意。”
反正最后遭殃的不是我。
柳蒲慢吞吞收起药箱,适时道:
“陈家主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
先前陈其焕有多得意众仙门来的齐,如今陈家长老们就有多焦头烂额。
能主事的人倒了,在座的大佛们看了半天乐子,但眼见日轨已经到了正中,祭台上的威压越来越重,陈家资历尚浅的长老手指忍不住发抖。
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亓官家方向。
亓官少玉一开始确实想要帮陈家一把,反被长老按着肩膀压下,热血散尽,骨子里的寒凉反倒再次占据上风。
他毕竟是亓官家的少主,陈家虽说是他舅家,但终究隔了一层。
他如果出手,不仅身份上不合适,说不定还会惹得一身腥。父亲早就因为母亲的事情对他心生不满,若是被其他兄弟趁虚而入……
亓官少玉心思一瞬间转了几转,再抬眸时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算计。
“我母亲虽说嫁入了亓官家,但她依旧姓陈。”
话没有说满,但传达的意思在场的都听懂了,分明是要支持金沙台掌门的提议。
唯一还能指望的主家都默认了,陈家长老再坚持下去,就是在掀桌子打脸。
唯有大长老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可亓官夫人没在渭水,此时去请恐怕来不及了。”
没能其他人搭话,秦争春看了一眼蓝蝶。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蓝蝶从半空取出一件流光溢彩的法宝,上前几步。
“掌门感念同陈家主的情谊,特借白玉舟。”
“白玉舟?!是那个靠灵力连接就能一息之间跨越千里的传送法器吗?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竟在金沙台手中!”
“别光顾着激动,《九州志》记载里白玉舟可是要耗费大乘期近五成灵力。”
“说多少遍了,让你看书要仔细。白玉舟的催动要求比这还要苛刻——”
“它要求催动双方都是大乘期修为。”
先前说话的那人不禁一惊。
大乘期修士当世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其中还要除去几个闭关的老怪物。
虽说在场的也有大乘期,但亓官夫人那边……
明白其中关窍后,众人不禁叹气。原以为能见识到半仙器的威力,现在怕是要落空了。
蓝蝶无视众人神色,朝亓官少玉道:
“请亓官少主将此事告知夫人。”
亓官少玉下意识照做,片刻反应过来,想说他母亲境界低微,未曾到大乘境界。
话未出口,却见通讯符箓突然在面前炸开,灵力缓缓汇聚成一句简短的回答——
‘可。’
什么?
亓官少玉怔忡地看着这字,仿佛不认识般反复看了很久。
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宅夫人罢了,连父亲的心都把握不住,父亲也亲口承认母亲先前未出嫁时,也不过是小有天赋。
他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蓝蝶径直越过他走到广阔的空间。
白玉舟瞬间从半个巴掌大小,变大为足以容纳百人的船状。磅礴的灵力以玄衣女子为中心突然爆发,属于大乘期高手的威压瞬间席卷全场,掀倒一片。
没等众人惊诧,以通讯符箓迸发出的灵力为媒介,下一道更为沉重的威压再次席卷。
两道尽大乘期修士近乎半数的灵力同时汇聚在空地中央的白玉舟,产生大有毁天灭地之势的灵爆,祭台内时空仿佛一瞬间的扭曲。
白玉舟内迸发出凌凌脆响。
下一瞬。
其中一道威压缓缓褪去,另一道极具压迫性的灵压存在感越发明显。
死一般的寂静。
一柄长剑从容不迫地抵开白玉舟的珠帘。
“母亲……”亓官少玉失声喃喃。
他脑袋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被他唾弃的、怒其不争的母亲,竟然是大乘强者,甚至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强大!
女人闻言回头,不怒自威的脸上霎时间闪过一丝柔和。
亓官少玉莫名激动,无意识地上前迎了几步。
下一刻,陈其容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儿子,落在他的身后——
“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