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之森》山与夏

8、第八场雨

　　苍榆一中规定每周星期三的第一节晚自习可以自由活动。

　　只要不违反校规法律，学生们干什么都可以。

　　一个个未成年的孩子每天都在所谓的知识海洋里不断沉浮，一旦有人试图爬出来就会被一双双无形大手重新按下去。

　　高强度的学习课程和条条框框的规矩组成牢不可破的桎梏。

　　虽说学生们早已麻木习惯，但偶尔还是得松开一下让她们放松，免得出事情之后又引起学校压榨学生的舆论。

　　学校广播还没停，字正腔圆的女声正播报着关于学校的新闻。

　　林荫大道，残叶遍地，被夜色驱逐的夕阳小心翼翼地躲在路灯中，投下一个又一个渺小微弱的黄昏。

　　沈思郁垂眸，抬脚踩在落叶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咔擦。

　　咔擦。

　　盛夏见状也跟着她一起，两人手挽手开始踩地上的落叶。

　　“欸欸那是我的！”

　　“那是树的，不是你的。”

　　“我先看到的！我踩！”

　　“你踩吧你踩吧。”

　　学校里的路错综复杂，她们离开林荫大道来到了东门的主干道，跨过去就到操场了。

　　盛夏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推推黑框眼镜凑过去靠在沈思郁肩膀上，一脸八卦地开口问：“那个人不是新转来的吗，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看样子……你们是不是对对方有意思？”

　　“快说快说。”盛夏越说越雀跃，拉着沈思郁手臂蹦蹦跳跳。

　　沈思郁摇晃着，语气无奈，“没有。”

　　“我们只是碰巧住一个小区，还是邻居而已。”

　　“偶尔碰到就认识了。”

　　盛夏左唇角扯出一个高达四十五度的弯弧，隐藏在镜框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你可骗不了我。”

　　沈思郁眉头微动，“骗不你什么？”

　　“他一看就喜欢你。”盛夏信誓旦旦，“那个眼神看你都快拉丝了，恨不得黏你身上。”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沈思郁不置可否，径直向前走，“可能是吧。”

　　“那你喜欢他吗？”盛夏回忆了一下那个男生的模样，“长得嘛，还可以，勉强配得上你。”

　　沈思郁微不可查一顿，眼眸如同清澈湛蓝的湖面，点点不明的情绪如细雨砸落，荡起层层轻柔的涟漪。

　　“不喜欢。”少女迅速否认，目光落向操场，眼神定在某处却飘忽没有聚神，似乎在放空。

　　“我不会喜欢谁的。”她语气幽然，“以后不要问了。”

　　盛夏虽然话多，但有分寸。

　　“好吧好吧。”她重新拉过沈思郁的手臂，“不说这些了，去唱歌！”

　　“我跟你讲社长把他家的音响拿过来了，音质可好了！”

　　“我迫不及待要一展歌喉了！”

　　沈思郁鼓掌，“期待期待。”

　　入夜，气温骤然下降，沈思郁怕冷，便把脸埋进了校服领口。

　　忽然，她感受到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少年站在林荫道出口，白色卫衣外面套了一件松垮的墨绿色校服，黑发修剪过，刘海软趴趴地遮住额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笑带情。

　　盛夏说得没错，他确实长得还可以。

　　眉骨如峰，鼻梁宛若山脊般高挺，但却并非笔直，有一个不怎么明显的驼峰，浅色的薄唇总是微微上扬，不笑也似笑，给人一种轻佻不羁之意。

　　他手里拿着旺仔，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蛰伏在皮肤之下的青筋蜿蜒绕过突出的腕骨，在手背上分出几道脉络。

　　另外一只手则插在卫衣兜，站姿随意，嘴里叼着一根咬瘪的吸管。

　　见沈思郁回头，于是伸出放在兜里的左手朝她挥了挥。

　　“……”

　　沈思郁眸光微动，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视线匆匆掠过少年，垂头离开了。

　　————

　　五六盏白炽灯的光源将操场照得如同白昼，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在黑土里的珍珠。

　　学生们三五成群，谈笑声不绝于耳。

　　盛夏拉着沈思郁朝操场正中跑去，兴奋地大声喊道：“社长社长！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一位少年闻言抬头，他身穿白衬衫，手里拿着富士相机正在调弄什么，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手臂，肌肉线条紧实，能看出来有明显锻炼过的痕迹。

　　见到来人，那张漂亮清秀的脸上泛开温柔的笑，随后快步朝她们走去。

　　“可以啊盛夏。”楚秋绥说，“居然能请动沈思郁这尊大佛。”

　　“那可不是。”盛夏撩了撩发尾，扬起下巴一脸得意，“谁叫本小姐有魅力呢。”

　　说着她撞了一下沈思郁肩膀，“是吧小郁。”

　　盛夏双手捧起被风吹得泛红的脸颊，“你也很为人家着迷吧。”

　　沈思郁被盛夏这副模样逗笑，轻声回答了一句“是”。

　　一道白光伴随“咔擦”声亮起，沈思郁皱眉，看向举起相机的楚秋绥，“你干什么？”

　　楚秋绥拿下相机露出脸，笑道：“纪念。”

　　“留等毕业了我们就能看着照片回忆青葱岁月。”

　　“放心。”楚秋绥嗓音如春水一般轻柔温暖，“在我的镜头下，你很漂亮。”

　　沈思郁扫他一眼，视线落向右前方，没回话。

　　楚秋绥有些尴尬，盛夏见状急忙出来打圆场。

　　“哎呀哎呀我也很漂亮嘛，社长你也多给我拍拍。”

　　“为了报答你，我可以多唱两首歌！”

　　楚秋绥轻笑：“是你自己想唱吧。”

　　“不行吗？”

　　“行，放开唱吧。”

　　“谢谢社长。”盛夏笑嘻嘻挽起沈思郁的手，“走走走，我们过去抢位置。”

　　楚秋绥站在原地，望着少女背影的眼神留恋，又藏着一丝难以窥见的落寞。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道颀长身影骤然靠近，幽幽男声响起——

　　“兄弟。”傅林深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十分不见外地把手搭上楚秋绥的肩膀，弯唇一笑，眯起的眼尾狭长，宛若一只狡猾的狐狸。

　　“加个□□行不？”

　　楚秋绥眼里那抹留恋瞬间被震惊和疑惑替代，他侧起身体拉开与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距离，“你谁啊？”

　　傅林深耸耸肩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个想要你联系方式的男高中生。”

　　“哈？”楚秋绥挣脱开傅林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好意思，不加。”

　　“大家都一个学校的，别这么见外嘛。”傅林深接着说，“你是音乐社社长吧？”

　　楚秋绥还是有些警惕，“是。”

　　“我想入社，所以想和你探讨一下该怎么入。”傅林深抄起双手，“社长就是处理这些事情的吧，所以我加一个联系方式很正常嘛。”

　　楚秋绥打量了一下眼前人，语气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即便是自由活动。

　　傅林深记性好，让楚秋绥把□□号告诉他就好，他回去就加。

　　这场小插曲过后，楚秋绥向音乐社聚集的地方小跑过去。

　　“你怎么才过来？”盛夏顺口问了一句。

　　楚秋绥：“遇到个想加入音乐社的找我要□□。”

　　盛夏打了个响指，比了个枪的姿势指向他，揶揄道：“又是哪个学姐学妹找你吧。”

　　“不是。”楚秋绥回答，“是个男生，奇奇怪怪的。”

　　盛夏：“哟，社长你女男通吃了嘛。”

　　楚秋绥蹙眉，并没有不高兴，“别开这种玩笑。”

　　“好吧好吧。”

　　站在一旁默不言语的沈思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她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那个奇奇怪怪的男生。

　　躲哪儿去了？

　　…………

　　音乐社的人早早就把设备这些弄好了，还搞了一个高脚椅和话筒架，甚至准备了很多海绵荧光棒，看上去有模有样。

　　盛夏和另外一名女生将荧光棒分给在场等表演开始的学生。

　　“楚小秋。”尚羡林手拿话筒招呼楚秋绥，“上台了！”

　　楚秋绥应声回好，转身对身旁的沈思郁道：“思郁，你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滤镜这些我都调好了。”

　　沈思郁面无表情：“我不会用。”

　　“很简单的。”楚秋绥靠近沈思郁，教她怎么用相机，“你就按这里，然后就可以了。”

　　“这里可以查看照片，再按这里返回又可以重新拍了。”

　　“随便拍拍就行。”他弯腰对少女笑，“谢谢。”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如蛛网般粘稠的目光化作实质穿过人群直直朝她扑来。

　　沈思郁没抬头，挑了挑眉尾接过相机，“好吧，但提前说好，我拍照不好看。”

　　楚秋绥笑笑，“没关系，那我先上去唱歌了，等会儿我帮你拍。”

　　“嗯。”

　　楚秋绥长得好看，唱歌又好听，在学校积累了小小的一批粉丝。

　　他坐下，几道克制的尖叫呼喊随之响起。

　　钢琴声悠扬，楚秋绥握住话筒架酝酿——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

　　周围观众开始挥舞荧光棒，有人跟着他小声地唱，氛围美好旖旎。

　　沈思郁举起相机按下快门随便拍了几张，镜头中楚秋绥表情认真，身姿优雅。

　　她翻了下照片，觉得还行，虽然没什么构图可言，但至少人能看，没有眼歪嘴斜。

　　“小郁。”傅林深和幽灵一样倏忽出现在少女背后，保持着一段刚刚好的距离倾身在她耳畔低语，“拍照技术不错嘛。”

　　沈思郁并没有觉得惊讶，神色自若，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嗯，谢谢夸奖。”

　　傅林深故意搞怪，“哎呀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让小郁给我拍几张呢？”

　　热气喷洒耳边，有些酥麻，沈思郁歪头在衣领上蹭蹭重新举起相机，正好这个时候楚秋绥看过来，从他那个角度看，沈思郁就像是把头靠在了傅林深脸旁。

　　姿势很是暧昧亲密。

　　他愣住，错了一个节拍。

　　傅林深眼疾手快，包裹住沈思郁的右手帮她按下了快门。

　　“这个表情不错，得拍下来。”

　　拍完，他放下手，温暖陡然消散。

　　歌曲来到高潮，混着不远处舞蹈社放的劲爆乐曲，还有人们的窃窃私语，整座操场嘈杂喧闹，可不规则的心跳却盖过了现场所有声音。

　　咚、咚、咚——

　　震耳欲聋。

　　沈思郁愣怔片刻，旋即转头对上少年不加丝毫掩饰的炽热目光，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淡淡道：

　　“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