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剑舞 ...
-
豫王府朱漆大门洞开,门钉上的鎏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如同一口噬人猛兽的利齿。
沈清踩着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靴底碾过阶角苔藓,惊起几只蛰伏的寒蝉。
门廊下悬着十二盏琉璃风灯,灯油里掺了朱砂,映得廊柱上的狰狞兽纹宛如凝血,明明灭灭间似有阴魂游走。
穿过三重月洞门,便是主院正厅。
檐角垂着九串青铜铃铛,每串皆刻着《往生咒》,风起时叮咚作响,却掩不住廊下甲胄武士腰间佩刀的轻颤。
地面铺就的青砖缝里渗着水痕,像是常年有人以血洗地,泛着暗红的腥气。
正中央一座巨大的鎏金香炉,此刻正腾起枭枭青烟,细闻竟是龙脑与麝香混着硫磺的古怪气味,直往人喉间钻。
厅内立柱皆裹着玄色绸布,只在高处露出半幅狰狞的兽首浮雕,烛火照在上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主位上摆着一张紫檀雕花榻,榻边立着八扇描金屏风,绘的是《山海经》里的怪物,烛泪滴在屏风上,竟似怪物眼中流出的血泪。
沈清却未为这奢华里透着肃杀、阴森的境地所惊,反是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周遭。
她眸中流转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时而停步凝视某处奇异装饰,时而轻蹙蛾眉,思索这王府布局背后的深意。
于她而言,这豫王府恰似一个巨大的谜团,每一处景致都仿若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往事,正待她一一揭开。
《天命书》中早有谶语,道是她前脚方踏入豫王府门槛,后脚便有仇家寻仇而至。
沈清执帕掩唇轻笑,“原说这豫王如何凶神恶煞,却道是纸糊老虎,中看不中用,竟教一群江湖草莽逼至灭门境地。”
正自思索间,忽闻身后传来沉沉话音,“沈家二小姐好胆色,旁人皆避本王如蛇蝎,唯有你三番五次递来请柬,竟连合欢帖也敢呈上来。”
沈清指尖微颤,面上却堆起嫣然笑意,缓缓转身福礼,叮咚有声:“世人皆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小女子心中,最慕王爷这般铁血丹心。”
“当年为救圣上,您不惜身中三箭坠于悬崖 —— 这般肝胆,岂是市井流言可污?”
她抬眸望向来人,只见豫王身着玄色蟒纹长袍,腰间悬着半块染血的兵符,视线扫过她面上时,竟教廊下朱漆柱子都似结了层霜。
“哦?” 豫王抬手抚过腰间佩剑,“你倒知晓得清楚。”
话音未落,忽有夜风卷着枯叶扑入,案上《孙子兵法》被掀得哗哗作响,书页间夹着的断箭随之跌落,箭杆上 “豫” 字铭文犹带暗红锈迹。
沈清见状,指尖轻轻掠过案上狼毫,柔声道:“清娘不才,却也知‘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豫王爷当年坠崖后,仍能重整旗鼓肃清逆党,这份谋略胆识……”
她忽然低眉敛目,“纵是女儿家,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豫王独眼中似笑非笑:“大义?呵,倒不如说你胆子大得离谱。”
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纤细脖颈,却未用力,只将她面庞抬起,“旁人见了本王这瘸腿,要么作呕要么假哭,你倒敢凑上来……”
沈清任那铁钳般的手掌扼着咽喉,反倒将螓首轻轻往前送了寸许,鼻尖几乎要触到对方衣襟:
“疼在您腿上,却如剜在清娘心里。”
她忽然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唇角,“若王爷信得过,清娘学过江湖郎中的舒筋散 ——”
话音未落,豫王忽然松开手,独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沈清趁机掀开他裤脚,只见小腿上狰狞盘结如蛇,最深处竟能看见青白骨头。
她取出袖中羊脂玉盒,挖出一团赤红药膏轻轻揉开,药香中混着血腥气,直往人鼻端钻。
“听闻当年在塞北,军医便是用这药替伤兵敷腿。”
沈清指尖打圈,玉盒被烛火映得透亮,“只是王爷这旧伤……”
她忽然抬头,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若清娘揉得不好,王爷可要责罚。”
豫王独眼中翻涌着复杂神色,忽而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膝头,忽而又松开手往后一靠,蟒纹衣料擦过椅背发出沙沙轻响:“小丫头片子,倒真敢碰本王的逆鳞。”
他忽然抬脚碾住她裙角,“若揉得本王满意,赏你件好东西 —— 若不满意……”
沈清却不答话,只将药膏在掌心焐热,顺着他腿骨慢慢往上推。
触及某处时,豫王喉间忽然滚出一声闷哼,独眼中竟闪过痛楚与快意交杂的光。
她指尖一顿,耳畔忽闻对方沙哑低语:“当年坠崖时,本王咬碎了两颗后槽牙,却想着 —— 若能活着回去,定要让那些狗贼生不如死。”
“现在呢?” 沈清将脸埋在他膝头,声音却带着钩子,“王爷可还想着那些狗贼?”
豫王忽然揪住她头发往后扯,迫使她仰起脸来。
四目相对时,沈清看见自己在他独眼中的倒影,竟比平时多了三分媚色。“现在?”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左侧犬齿上的金钉,“本王倒想看看,你这小丫头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样 ——”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长啼。
沈清望着他鬓边霜色,想起《天命书》里 “红帐春深骨血融” 的批注。
沈清垂眸掩去眼底锋芒,朱唇微启道:“王爷说笑了,清娘虽闺中女儿,却闻得王爷爱剑如痴,特向塞北剑姬学了段《金翎舞》。若王爷不嫌弃……”
尾音婉转如百灵啼春,腕间金铃随动作轻响,惊起廊下栖雀。
豫王独眼中闪过兴味,指节叩了叩紫檀桌案:“准了。”
殿中烛火骤暗,唯有三十六盏琉璃凤灯次第亮起,将沈清身影投在汉白玉墙上。
她褪下织金外裳,露出贴身银鳞软甲,腰悬三尺青锋,剑柄上九鸾金翎随呼吸轻轻颤动。
忽而袖中挥出三丈素绫,绫角系着的金铃碎玉般响过,众人只觉眼前金光乍现 ——
素绫卷处,青锋出鞘如龙吟。
沈清足尖点地旋身,软甲上银鳞映着灯光,竟似凤凰振翅时抖落的碎羽。
素绫缠剑化作金翎凤尾,在身后舒卷开合,时而如惊鸿掠水,时而如烈火焰山。
她口中轻吟《垓下歌》,声线却比寻常女儿家多了三分苍凉:“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豫王摩挲着腰间断箭,独眼中寒芒渐被火光染暖。
但见沈清剑光如电,素绫在剑尖挽出碗大花结,每片金翎都映着烛火流转,恍若真有火凤涅槃,展翅欲飞。
她忽而低眉抚剑,忽而仰首长啸,剑光缠绵处似诉衷肠,剑势凌厉处如报深仇,端的是 “柔肠百转藏锋锐,侠骨三分绕指柔”。
殿外忽起夜风,吹得琉璃灯明灭不定。
沈清舞至高潮处,素绫骤然绷直如铁,青锋挑起案上鎏金香炉掷向空中,金翎振翅般击碎香灰,恰似凤凰啄破混沌。
她足尖点着香炉边缘旋身,剑光与金翎交相辉映,竟在地面投出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虚影。
舞至最后一式 “凰栖梧桐”,沈清单膝跪地,剑尖深深没入金砖,金翎垂落如凤凰敛翅。
她抬眸望向豫王,鬓边珠翠尽散,额间细汗将碎发黏在肌肤上,却更衬得双眸如寒潭映月:
“王爷可瞧出,这剑舞里藏着多少杀招?”
豫王忽然起身,瘸腿重重磕在地面,却几步跨至她身前。
独眼中倒映着她面上的火光,竟比初见时多了三分灼热:“十七处。”
他伸手捏住她下颌,指腹碾过她微张的唇瓣,“尤其是第四式‘凰爪裂天’,若本王没看错,剑尖该是对准本王心口的死穴。”
沈清任他捏着下巴,却将剑柄往掌心送了送:“王爷眼尖。不过……”
她忽然轻笑,舌尖舔过他虎口,“这招的破绽,也只有王爷这样的妙人才能识破。”
殿外忽起狂风,吹得琉璃灯剧烈摇晃。沈清望着豫王独眼中翻涌的暗色,想起《天命书》里
“剑舞鸿门杀意浓” 的批注,指尖却悄悄勾住他腰间革带。
短剑 “青鸾” 在金砖下微微震颤,剑穗上的金翎正轻轻扫过她腕间翡翠镯子 ——
那是任婉云送她的及笄礼,此刻在烛火下绿得如同一汪深潭,藏尽了深宅女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