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花平生》段寻川

1、第 1 章

　　住了大半辈子的华楼，我却未曾想，能在这不知何名的村落里寻得到安宁。远处是山青青，近却雨蒙蒙，打低檐下落，落到我眼里只是蒙蒙一片，不大真切——却我心思密，思虑重，还是想得到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只觉得恍惚——也许是因得眼疾看不清楚，却总觉得也心慌——我怕这是在梦里，就像小时候着凉发热时候做的梦，在梦里的时候总耐不住些寂寞，想见的、想要的就都飞来在身边，其实仔细静下心来想一想，什么都看不到、得不到，却总是受了诱惑沉沦其中。不晓得什么时候起我渐渐会对梦里的东西生出抵触来，落下这个毛病，稍微一闲得下来就爱胡思乱想。我见有个人打雨里撑伞过来，青色的衣裳，微风里显得甚是单薄——“我的阿缘，林某回来了。”
　　我知道，是我的林萍花回来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梦，也控住不住自己的脚——我不应如此的，我的心坠坠，尚未等两两分半计较出个结果，我人已在檐外。
　　“我并非是故意留你一人在家，此次是城口赵公子中邪，我怕下雨路滑，故未唤你。”
　　林萍花算是个江湖术士，却也通医道。其自言玄之又玄，行的多是招摇撞骗的买卖，却也实打实握了一手还算高明的艺术，当年在江边救下我来。依我看他更是个打着鬼神幌子让人好好吃药的大夫。
　　林萍花细细收了伞，孤零零倚其在门外，再随我一起进了门。
　　“那个城口的谁……真是中了邪？”我半信半疑，叉腰堵住他要向前走的脚步。
　　林萍花轻轻笑了一下，“我当然是去驱邪的——那赵公子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招了个艳鬼回来——我不当与你说如此细的——总之，我林萍花仙士，可非寻常的江湖骗子。我是有真本领在的。”
　　林萍花笑得更过分，他高上我许多，我看他笑意是不怎么纯良，许是存意骗我。我尚未见过他真的驱过鬼，他也总总是避着我弄他的仙术。
　　“赵公子……听起来耳熟，是上回来求医的那个人吗？”我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个年轻人来——说他年轻，并非是我亲眼看过他脸，只是那日我在院子里摆弄林萍花的药草，遥遥听见马蹄声，随后是几句人声，三人来，一老仆，一书童，一年少公子。人应是还未到门口，一旁的林萍花却难得没有摆架子，飞步就去开了那破破的竹门，他甚至还回头嘱咐我去沏壶茶来。想来是个大客户——我端茶来时听那老仆说他们是城口赵家，为求药来。最后怎怎记不大清，只记得那壶茶许是太烫，烫得林萍花一桩买卖未成——其实我瞧瞧尝了一口，却也还好。但客人还是拂袖走了。林萍花后来未尝提起过这事，我遂没放到心上。反正林萍花当术士招摇撞骗也不差这几两银。
　　“你记得他？”
　　林萍花笑意敛了敛，我想起那天的茶，皱了皱眉，“不记得都难！他那老奴才嫌弃我泡的茶难喝，我费心费力沏了来——”
　　我看见林萍花又笑了——许是笑我小肚鸡肠，更惹恼火，“有什么好笑？林萍花，你讲清楚，我是听了你话沏茶来的，斤斤计较里面半斤，不，八两是你的分量，你有什么好笑我的——”
　　“好了好了——”林萍花应是故作正经，我看他嘴角更是翘得过分，“阿缘，我这一道那算是替你出了气回来的——”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玉簪子——只在我面前一晃就簪到了我的脑后，沉甸甸一坠——我只想今日是憋了一肚子气，醒来见屋里无人，只留了锅里一碗粥、一壶姜茶，只匆匆挽了个低髻，这会子怕是要散了——我双手去捂住将落的发簪，其冰凉要刺我骨。
　　林萍花却还是傻愣愣来了句，“好看。”
　　他这句话令我脸上发烫，似是有火烧；可我脑内却冷冷，冰冰凉凉。
　　我像是一瞬间想起许多事，又像是忘记了许多事。或许，我应早死在三年前的河畔，或者，十年前的龙亭，又或者，我应该在十年前就遇到林萍花。如此来，我这一生也不会如此坎坷。我应该早找到他，或者，他早早来带走我。
　　我脑袋后面的东西价值不菲。我强压了悸动，反过来问他：“你是得了多少诊费，换来这么一个宝贝。如此贵重——”
　　“的确贵重，二百两——”我话未说完便被他吞掉，“却不是诊费，我此次出诊，并未收钱。”他摸了摸鼻子，“是我的积蓄，我未想多，只看它衬你，便买下来送你。”
　　“也不是坑蒙拐骗来的，这是我……认认真真给人看病得的钱换来的。”
　　“好看的，你不要不收。”
　　“我脸对着的是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戴上是好看的？”我摘那簪子下来，却瞧也是精美的，“容我灯下在细看几眼，如此贵重，你莫受了骗，若是受骗，我同你一起找卖家讨个公道。”
　　我心里是有鼓在擂，种种繁杂，却说不上头绪来。我好想回想起林萍花未归的时候望着檐下落雨的恍惚感，若此时的感觉非如此真切，我应早早敲了警钟，可梦不抵如此真吧？
　　我收那东西在袖中，暖好了却也一点不凉——“说好，我不要假东西的，防你上当又鸣冤。”
　　“绝对是真，你大可验。”林萍花笑意更大，晃着我本就看不大清的眼。“你可细细看，哪里不合心意，尽来找我，全算我的，不与不相干的卖家牵扯。”
　　说起来，林萍花非是一开始就待我如此这般好。我独自坠坠一颗烫烫的心，坐灯下，忽地想起来我们最初见的那一面——说来惭愧，应是我见他的第一面，却并不是他见我的第一面。我打他在风起客栈的客房里醒来，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窗前，一声淡淡的“醒了”却并不是问。
　　我非是蠢，知道自己昏迷前是投了水的。我并不期盼自己能活着，因为每一次醒，皆是为赴下一次的死。以前想是活一回，杀一人，待仇报完，命也算太长。不巧是那日王照宁死得过分轻易，反害我筹谋过多，差点丢了性命。
　　初总觉林萍花是个性子冷的人，可仔细想这人也是顽劣得很，打着捉妖捉鬼的幌子行医，实在不算是仁医；可他也的的确确救我于生死间。他虽非合盘托其以往，我倒斟得到他应是有些许事不好说。可我也瞒了种种，如何如何我是无法舍弃这十年来为家仇的磋磨。若他早遇我……罢了，没甚么早遇一说。倘若有天怜我，从来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收了那东西在柜底。仔细想想，近九月九，寂闻风应是要为那老头子做寿了。我也该上路了，多思总是无益。
　　可我平躺时，心事空空，脑袋也空空——只余一句：
　　若我早遇他十年，这一生，大抵不会如此坎坷。

作者有话说

　　自己的糖自己挖：
赵公子一开始看到了江缘，所以林某支开了江缘；艳鬼也是故意说的，他怕江缘记得赵公子，所以先挖坑；鬼是林某自己招的，所以没收钱；买东西的钱不是攒下来的；江缘的茶很难喝。
也许我们的一生就是会反反复复爱上同一种人，甚至是同一个人（单纯目前喜欢这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