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白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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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小姐。”留朱泣不成声，凝碧也红了眼眶，她们都想起定国公夫妇逝世时，无良亲戚们争着入继定国公府的恶心场面。
江逢春这一支五代单传，所谓亲戚早不知出到多少服之外了，不仅血缘关系淡薄，更没哪个有出息。
听闻状元郎成了右相，他们便一窝蜂地来求官求财，更有甚者，直接仗着右相名声，开始违法乱纪，欺男霸女起来！
江逢春是何等铁面无私的人物，凡仗着是他远亲便为所欲为的混账，他二话不说，直接押送京兆尹，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其余人，散了笔银钱，全送回老家。
可他重病时，那些被撵回山沟沟的牛鬼蛇神又开始作妖，一个个哭天抹泪地跪在定国公府门前，求着把他们的儿子过继到江逢春名下，为他延续香火。
江逢春活着都不在乎所谓的香火，更别说快死了，这次，他直接叫人一顿大棒，通通打跑。
临终前，光风霁月一辈子的状元郎唯求了他皇帝老哥一件事，好好照顾他的小女儿。
萧晟握着兄弟的手热泪长流，哪有不应之理？当场封了江明月荣安郡主，并表示他会亲自把自家闺女送到太皇太后处抚养。
江逢春这才满意合上眼睛。
留朱和凝碧一直以为老爷夫人去时，小姐年龄尚小，并不记得定国公府太多事，却不想那小小的女孩，心中竟藏着如此野望！
呜呜呜，小姐实在是……
实在是……
实在是太为难我了，安宁边跟两个小姐姐抱头痛哭边在心里跟江逢春夫妇告罪——
原主爹娘在上，我刚才说的全是放屁，您二位若在天有灵，千万别当真！
她安宁完全不想生娃，更别说生多个娃！
至于过继子嗣，撑起门楣，你俩都没当个事办，也别要求我当个事办。
不过毕竟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将来真有机会，我会尽量给定国公府找一条出路，但娃真的不行，绝对不行！
她正哭着，忽见春和在门外犹犹豫豫探头，便抹一把眼泪，把人喊进来。
半刻钟后，安宁在前院，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白宪依然穿着那身孝服，不过那白色的料子肉眼可见的很差，一看就是街边成衣店最便宜的处理款，而且，那明显是一身成人衣服，穿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逛来荡去的。
几月前还趾高气昂欺负人的霸凌犯局促不安地坐在正厅的紫檀圈椅里，只小心搭了半边身子。
他垂着头，紧张地不停扣手，时不常偷眼观察周边的动静，不用近前，都能感觉到他不安的呼吸和紧绷的神经。
见安宁走出来，他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弹起来，复又落地，旋即头便重重磕下去。
安宁拧眉注视着对方，心中五味杂陈，她对这孩子观感十分复杂。
她对已经懂事的霸凌犯没有任何好感，可白宪身上偏叠加了许多例外，尤其他刚刚逝去的母亲，让她对这缺德孩子多了一点点恻隐之心。
来的路上，春和已将情况讲明，守门的府兵发现有人对着大门叩首，大晚上的，一个白影在暗处起起伏伏，给府兵三魂吓掉七魄，壮着胆子上前，发现居然是一个半大孩子在吓人。
府兵顿时火冒三丈，见对方穿着不显，直接把人提进府中，穿成这样对着王府磕头，这不咒府里死人吗！
消息很快递到方长史耳中，他过来一看，嚯，这可不是哪家淘气的熊孩子，这是昌顺伯府刚没了娘亲的小少爷！
他思来想去，没敢擅自处理，让人给王妃送了消息。
安宁沉默地看白宪给她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开口问道：“几个意思？这么晚不回家？”
白宪听她提起“家”，狠狠哽了下，他抹了把眼睛，又一个头叩下去：“小子不敬，特来谢王妃今日为家母出头。”
“你今日在观雨……嘶，你被赶出来了？”安宁蹙眉。
白宪委顿在地，不敢抬头，用一阵辘辘肠鸣声回答她。
安宁：“……”
“行，懂了。”安宁啧一声，对春和道，“先给他弄点吃的。”
“是”小丫头应声而去。
“烦劳长史带他洗漱一番，再找身干净衣服。”安宁又道。
“不，不必劳烦，王，王妃”白宪抽抽搭搭，慌忙爬起来往外走，“我，我这就走。”
他脚步很慢，一步一挪，似是饿很了没力气，又似期待着什么。
但四周始终静悄悄。
最后一步，他即将踏出正厅，身后依然一片安静。
他闭了闭眼，无声地落下两行泪，他在等什么呢？他这样恶劣又自大的人，来到这，已经鼓足了全部勇气。
他实在没脸求她的帮助。
“出了这个门，你打算去哪儿呢？”
那声音不大，却让白宪浑身一颤，他一条已经迈过门槛的腿悬在半空中，许久，缓缓落回门内。
“说实话，我非常讨厌你，甚至你今晚用白夫人的死来绑架我，更让我厌恶。”
那人的声音依然不大，语气平静得像夫子在读文章。
可白宪听在耳朵里，感觉有万千淬了毒的刀子，刮过他四肢百骸，将他勉力维持的面子凌迟成碎片。
站在一旁装鹌鹑的方长史眼睫一抖，讶异地看过来。
他既震惊于王妃的直白，也震惊于她的敏锐，这句话之前，他在王妃的评价里添了一笔“过于心软”，这句话之后，他默默将心软换做“刀子嘴豆腐心”。
“失去了才知珍贵。”安宁轻嗤，声线里有无法克制的颤抖。
哪怕当了十年医生，她依然无法平静地面对生死间赤裸的人性。
吃不了东西才后悔没好好吃饭，身体垮了才后悔不应拼命工作，失去家人才后悔没有好好陪伴……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在无数欲望中盲目奔命，永远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最珍贵的东西早就攥在手心。
她来的时候，原想臭骂这死孩子一顿，可不知为什么，她不仅骂不出来，脑海中还隐约浮动着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她好像，忘了什么。
白宪早已在那短短一句话中溃不成军，他委屈地蜷成小小一团，不停呜咽着。
他恨死自己了。
直到被柔姨娘亲手泼上气死母亲的脏水，被父亲逐出家门，他才知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荒唐。
他卑微地祈求父亲的一点关注，却忘了始终保护他，关爱他，包容他的母亲。
他总觉得母亲固执，疯癫，不懂柔顺，不知低头，所以才不得父亲喜欢，连带着父亲也厌恶他。
小时候，他靠攻击自己的母亲，讨好柔姨娘，希图获得父亲的关注。
待他渐渐明事，明明已隐约得知许多事情的内幕，却依然自欺欺人，靠在外面惹是生非，让父亲为他收尾，以此来证明父亲心里有他。
他要向母亲证明，是她错了。
可他证明了什么？
“你生的好儿子！”
“不愧是你们白家的贱种！”
“这次想让他全身而退，需拿出三千两给人赔罪！”
……
男人的声声责难，好似无形的利刃，渐渐将母亲削成没有生气的骨架。
那刀，是他，是他亲手递到对方手里的！
他是凌迟母亲的帮凶！是罪魁祸首！
直到柔姨娘口口声声泣诉他忤逆不孝，气死亲母，父亲毫无动容，甚至急不可耐地将他除族。
他才彻底明白，十二年，恍如大梦一场。
父亲，不，那个男人，从来就不爱他。
在昌顺伯府那个魔窟里，只有母亲爱他，只有母亲全心全意护着他！
现在，他没有母亲了。
而人们口中，他的母亲是作死自己的妒妇，他是气死亲母的逆子。
他们都是自作自受的烂人。
那些将她吃干抹净的人，明着哭，偷着笑，坐在他母亲的尸骨上，毫无愧疚地享受着她的嫁妆产业，甚至计划着，再娶一房“商女”。
而他，连为母亲正名都做不到。
他对不住母亲，他是个很坏的孩子。
白宪躲在观雨楼外的泔水桶旁，咬着酸臭的半截冷馒头，泣不成声。
他甚至连投湖自尽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他遥遥听见，那个熟悉的令他厌恶的声音替母亲出头。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现在，那声音就在他面前。
“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会让人照应你到十八岁，然后，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安宁呼出一口浊气，转身离去，遥遥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咕哝：“守着金山要饭吃的小蠢货。”
方长史闻言挑眉，看向王妃的目光显出几分奇异的欣赏。
王妃说话行事，看似潦草，却总有些一针见血的痛快。
“守着金山要饭的小蠢货”方长史咂摸着这句形容，越品越觉得精妙，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想拍手给王妃叫个好。
昌顺伯府一团污遭，即便不知全部内情，明眼人也能猜出七八分。
眼前这傻孩子，失去的岂止是母亲带来的万千嫁妆，更是世间最最珍贵无比的母爱。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白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