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 ...
-
“许漾,你还在睡吗?”
“许漾,起来把东西收一下,你池叔叔下午就过来了。”
“许漾,出来帮一下我好吗?”
漆黑的房间内,侧卧在床上的少年紧闭着双眼,好像没听见。
许久没得到回应的许美兰越过客厅的大小行李箱,叩响了画满骷髅头的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实木门。
黑暗中,少年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足足有半分钟才逐渐聚焦涣散的眼神。
三天前,母亲突然告诉他要搬去她现在正在交往的男人家里。
他把自己一直锁在房间里,但回避始终不是办法。
忧惧中,许美兰终于见到了已经足足三天没离开过房间的许漾。房门只拉开一道口子,许美兰只能透过几丝光亮依稀看到他小半张脸的轮廓。
许漾语气如常:“什么事?”
许美兰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她闪身进入房间,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立刻透过玻璃迫不及待地挤满了每个角落。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许漾一时难以适应,他不得不伸手挡住视线。
日光下,少年面色如纸,额前的碎发已经压过眼际,那双仿佛暗藏忧伤的眸子就隐在其中。
许美兰有些心疼,她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就像她无论有多努力都无法让儿子重门深锁的内心向她敞开,哪怕只是一道缝隙。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搬到你池叔叔那里去住也是我们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许美兰目光闪烁,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你池叔叔真的很想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许漾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紧绷,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人总不能永远活在沉湎过去的生活中吧,”许美兰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是时候跟过去说再见了。”
许漾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从许美兰手中抽离,只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客厅里又响起了令人烦躁的声音,许漾重重关上房门,背靠钢琴坐下。看着满室狼藉,好像除了窗台上堆满的医用喷雾剂之外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拥有的东西如此局限,留下的痕迹如此之少,好像就从来没来过这世界。
许漾掀开盖在钢琴上的白布。
这是一架小型立式古钢琴,是他在三周岁生日时父母送给他的。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保存完好。自从父母离婚后,他就再没碰过这架钢琴。
许漾掀开琴盖,修长的五指翻动着钢琴谱。
一张方方正正的硬纸片从中掉落,直直地落到他手边。
许漾的手有些抖。
这是一张十三年前的全家福,男人稳重有成,女人温婉动人,小孩天真烂漫,处处洋溢着幸福到永久的气息。只是,在这张照片之后,他们就再也没照过全家福。
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只背着一个双肩包,好像只是短暂出行。许漾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又看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母亲,越发这个地方是如此陌生,连最亲近的母亲也变得遥远起来。最后一刻,男人转过脸来,一如往日的慈父形象,空气似乎又变得熟悉起来。
许漾朝他笑,男人想说些什么,最后只留下一个复杂的、令他不安的眼神。
那时候,许漾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长大,也慢慢读懂了那个眼神中包含的意味。
厌恶以及怨恨。
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一股沉重的压抑感向他袭来。一时间,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转,断断续续的碎片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不停地重复再重复,不断刺激着他脆弱的脑神经。
许漾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他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呼吸一度困难,就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喉咙。
他挣扎着往窗台边爬,每一步都像在接受火海图钉的酷刑。
混乱中,他终于摸到窗台上的喷雾。
许漾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劫后余生的汗珠。他坐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看了眼手边的全家福,忽然笑了。
跟过去说再见吗?他觉得可笑。
任何人都可以,可唯独他许漾不行。父母感情的破碎与他脱不了干系。往深处里究,他甚至是最大的功臣。他这辈子,注定只能拖着这幅残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带着许美兰的沉默与那个男人的怨恨,在恐惧与悔恨中独行。
*
烈日当空,许漾和许美兰拖着大包小包站在约定的地点等池任平。
他们原先住的地方在一个年龄比许漾还大上一轮的老胡同里,许漾和许美兰是那里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几家住户之一。由于路太小加上胡同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许美兰担心池任平的车开不进来就约好了在小县城的旧车站前见面。
热气从地面直往人面门上扑,连带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天气闷得简直要人命。
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远,却迟迟看不见池任平的影子。
许美兰看了眼一边一动不动的许漾,她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了。
“你池叔叔工作上临时有事要处理所以就耽误了会儿,他现在正往这边赶呢,你别太着急。”
许漾没吭声,像是没听见。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坐在行李箱上,帽沿压得低低的,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地上忙着搬家的蚂蚁,身边安静地躺着几只已被捏得变了形的矿泉水瓶。
薄暮时分,一辆黑色SUV停在他们面前。
许漾将手里的空瓶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暗骂了句“操”。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车里下来,穿着一身正装,还假模假样地打着领带,乍一看还以为是推销保险的。
“许漾,这是你池叔叔。”
许漾看向别处,不耐烦地轻嗤了声,他瞥了眼晒脱了形依旧笑餍如花的许美兰,心里越发觉得烦躁。
许漾不领情,许美兰有些难堪地看向池任平。
池任平摆摆手,从他们手里接过行李,边来回往后备箱里装边笑着打破尴尬的气氛:“没事,我能理解,我今天亲自下厨为你们接风洗尘,可得让你们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
车子驶进了一片别墅区,一路无阻,顺畅地停到了一幢气派的中国式风格的三层大别墅前,在一众欧式风格的建筑中独领风骚。
许漾站在大门前,冷眼看着一旁正殷勤地为他们提行李的池任平,许美兰走在他身边,笑容满面。
想起许美兰第一次提起池任平这个人还是在他们搬过来的前几天,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或许是出于愧疚,许美兰说的话他从不忤逆,她提出来的要求他都尽量做到。所以即使很不愿意搬过来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还是答应了。
环顾周边陌生的环境,许漾有些恍惚。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把他从原本的生活推向了未知的地方。
他隐隐有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平静。
池任平将他的行李放到了一间有着蓝色大飘窗的房间内,看屋内的陈设,显然是有人住的。
许漾的目光落到了橱窗上用金色边框表着的照片上,一个唇红齿白的精致的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这应该是池任平的儿子。
许漾有点在意料之外,池任平的儿子竟然才这么大。
不过也好,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心想。
池任平抱歉地对他说:“你的房间还在装修,这段时间先委屈你跟那个臭小子住一起,。”
许漾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池任平离开后,许漾打量着整个房间。衣架上空荡荡的,床上却胡乱地堆满了衣物,角落里有盆快枯萎的兰花,窗台上放了整整两排奇形怪状的多肉。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从来到这里之后,许漾心里的烦躁感就没有消失过。
许漾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把行李箱放下,只从行李箱里拿出几瓶医用喷雾放在触手可及的桃木柜上。
房里的空间虽然大,但以床为分界线,一直到那扇巨大的飘窗前,都被隔成了一个小型的绘画区域。
画架上陈列了张还未完工的油画。杂乱的线条与不知所云的色调搭配在一起,说不出来具体是哪个派别,只能勉强算是抽象派与印象派的杂交。
许漾摇摇头,还好这还是个小孩儿,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练习,就算没有天赋还有后天的努力可以弥补。
一抬眼,正好对上橱窗上的照片。许漾暗骂了声,皱着眉翻起了行李箱,搜罗了半天终于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了一袋旺仔牛奶糖。
小孩子可能会喜欢。
许漾不爱吃甜,这旺仔牛奶糖还是在班里给他办的那场矫情的欢送会上一个姑娘硬塞给他的,收拾行李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带上了。
楼下一阵嘈杂,想必是池任平的儿子回来了。许漾听着脚步声直到消失在房间门口。
房门推开的一瞬间,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对对方的出现都在意料之外,气氛有些尴尬。
许漾拿着糖袋的手不动声色地背到了身后,茫然道:“你是?”他很难将眼前这个人与照片上的小男孩儿联系到一起。
实木门边,斜倚着一个正笑得肆意张扬的少年。黑发微卷,眼尾狭长,火红的球衣更给他平添了几分野性与嚣张。
看到眼前的场景,池牧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许漾面色沉沉,隐在黑发下的双眼暗了几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当他准备解释时,就见池牧扔下手里的篮球,边下楼边喊:“爸,家里进贼了你都不知道,我早就说了家里的安保该换了,你偏不听,哪天你儿子被偷了都不知道!”
许漾:“……”
他的头好像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