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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人之境1 ...

  •   我记得很清楚,是在一个冬天,一个上海的陌生号码打电话过来,对面说,他叫邱辰,是一个律师,一位周子骞的先生留一个一大笔遗产给我。
      我下意识以为是骗子,回了一句:我不是认识你说这个人,你打错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李煜阳先生,这份遗产的价值非常大。
      我坐在便利店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敷衍地应着:嗯,好的。
      对于这类电话,如果不是烦到我忍无可忍我都会尽我能力范围内听完。

      “对了,周先生生前和我说过,他是你的初中同学,如果您想起来什么,欢迎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喝完泡面最后的汤底,模糊不清的应:嗯……嗯……
      泡面碗里一滴不剩,电话也随之挂断。

      等我浑浑噩噩的走出便利店时,脑子里似乎隐隐想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姓周的初中同学,他好像叫周.....周什么?是刚刚电话里说的名字吗?
      我边走边想,忍不住翻开了初中的微信群,却没找到这个人。
      倒是有一个叫周绘蓝的女生。却没找到姓周的男生。
      我悻悻的收起手机,懊恼自己竟然相信骗子说的话。

      回学校的路上,碰到午休饭后在路边闲逛的学生,他们经过时叫我:“李老师好。”
      笑着对他们点点头后,继续快步向学校走去,快要到期末考,我得抓紧回去给学生们准备复习课件。
      我是在研究生毕业后一年,考上县城这所初中学校的编制。我自认为在这一年的教学生涯中还算和蔼可亲,也算得上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好老师”。
      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一个还算小康的原生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我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普通又平淡。
      我时常想,这份平稳,是否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又深深地明白,我这份安稳,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所以,生活一直这般平平淡淡的继续中。

      上课的时候,我在复习《陈太丘与友期行》这篇文章。文章大致说的是,陈太丘朋友相约同行,约定的时间在正午,过了正午朋友还没有到,陈太丘不再等候他而离开了,陈太丘离开后朋友才到。陈太丘的朋友和陈太丘儿子说,他父亲不讲信用。结果被陈太丘儿子教育了一番。
      有一个女生很大胆的问:老师,陈太丘就没有想过万一他的友人因为意外而没有赴约的这种可能吗?
      做老师经常会碰到这些奇怪的问题,与中心思想大相径庭,但也不无道理。
      所以,我也只能巧妙的回答她:“所以陈太丘派了他的儿子在门口等,确定友人只是迟到后,才离开。”
      女生似懂非懂的点头。

      这篇文章的主旨是要守时守约,才是君子所为。
      但如果我是陈太丘,我一定会等那个人出现,可能会像尾生一样抱着柱子一直等。

      于是,在下完课的第一件事,我就打电话给了那个叫邱辰的律师,我说:我隐约有些印象,周先生他是谁了。

      随后和邱辰的电话沟通中,我才慢慢对他的名字加深印象。
      周子骞。周子骞。
      我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好让自己更好的记住这个名字。
      我问邱辰:周……
      邱辰:周子骞。邱辰提醒我。
      “哦,周子骞……这位周先生到底留了多少遗产给我。”
      直到现在,我心中的怀疑依旧比相信多。
      我也会猜测,这或许是一个恶作剧。根本没有遗产。周子骞也没有死。甚至,邱辰也有可能周子骞假装的,他来试探我是否记得过去。

      邱辰说:“李先生,我觉得具体遗产价值,还是等你来上海之后,我才能和您确认。”
      “现在不能说吗?”
      邱辰犹豫了几秒后,才说:“我怕说了之后,您就不愿意来上海了。”
      我皱眉。我并不是很想去上海,也对“遗产”这两个字并不感兴趣,邱辰越不愿意说,我对这些越抵触。

      我说:“你说清楚些,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去继承你所谓的‘价值巨大’的遗产。”
      “大概……几千万左右。”
      嗯?
      我愣了一秒后,果断挂了电话。
      骗子。果然是个骗子,浪费我一下午的时间!
      甚至害得我本来准备批改的试卷都没来得及批改。这般想着,又多扣了一些某个学生作文的分数。

      电话挂了之后,邱辰没再打来。
      我又忍不住的打开手机,开始翻年代久远的□□相册。
      我心中有言说不清的预感。他的照片,周子骞的照片,在我层封的记忆中,他真的出现过。

      在手指已然翻到酸胀后,终于在初中一年级的运动会的相册中找到了那个少年的照片。
      照片是用翻盖手机拍摄,照片的质量很模糊,过强的曝光和灰调的色彩让照片带了些故事感。
      照片中少年长长的刘海遮住半个眼睛,精致小巧的鼻子下一张薄唇紧闭。他一双手酷酷插在兜里,完美的诠释了当年的非主流。而在他身侧的我穿着一身运动装,搂着他的脖颈,我笑得灿烂无比。
      周子骞。这是周子骞!我一下就断定了。
      我想起来,这个曾经只上了初中一个学期就辍学的男生,他就是周子骞。

      周子骞是我初一上学期的同桌,我们当时玩得要好,印象中,我们就连每天上学下学都是一起同行。
      我在思忖良久后,再一次拨通了邱辰的电话。
      他接起的时候,依旧平静的叫我:“李煜阳先生。”仿佛先前我们从未打过电话,而他也从未被我无理的挂断电话。

      我问他:“周子骞真的死了吗?”
      “周先生确实去世了。”
      “那他为什么要把遗产留给我?”
      我问出发自内心的困惑。
      我和周子骞从初中之后再无交集。甚至,我已然不记得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这个人。

      “周先生说,你是他很重要的人。”

      “那他的亲人呢?”
      “周先生没有亲人。”
      “父母?”
      “去世了。”
      “其他亲人呢?”
      “未曾听说。”

      我叹一口气,说:“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邱辰沉默了几秒,最后缓缓说:“李先生,或许您到上海来了之后一切都会明白的。”

      我和父母说要去上海出差两天。
      父母向来对我的工作没有异议,只让我多带些衣服。在他们心中,从小到大我都很听话,并且也一直是他们的骄傲。
      从考上985,到考上研究生,再到考上编制,我的成绩和工作一直都在长辈们之间被称为“别人家的孩子。”
      说实话,除了学习遇到的困难,我活了二十八年,日子说不上一帆风顺,但至少没有太多磨难。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荒诞的事情。
      因为一个莫名的电话说有千万遗产要继承,我就只身一人去了上海。
      如果这么说出去,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这么明显的一个骗局我都没能识别清楚。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当是人生的偶有一次的冒险,也当是为了内心深处的好奇,为什么周子骞会在这么多年后想起了我。

      六个小时的车程中,我收到了邱辰的电话,他说会亲自来车站接我。
      我连忙拒绝。
      他却说,他想见见周先生念了很久的人。
      我哑然。我在心底的疑惑又加深了些。

      我在车上的时候坐了一个长久的梦,梦里面周子骞伸出手轻轻触碰着我趴在课桌上的脑袋。
      细碎的阳光下,他温柔的揉着我的头发,嘴角微微的翘起,那双藏匿在刘海中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
      我抬起头,想和他说说话,可是我好像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貌,他渐渐模糊,渐渐离我远去。

      我醒过来的时候,邱辰发来了消息:李先生,我已经到车站了。
      我回复:好的,我也快到了。

      我翻过邱辰的朋友圈,就是一些很正常的律师朋友该有的朋友圈。
      文章分享、法律科普、金融分享。基本是这些。除了今年11月15日的时候,他的那条朋友圈只有两个字:长安。
      我猜测。这是周子骞去世的日子。

      到站的时候,刚过中午时间,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我站在上海站的站台上有些恍惚。我大学和研究生都在上海读的,很多同学还留在上海打拼的时候,我已经在家里考过了编制。明明在这里待了七年之久,但是等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依旧这么陌生。
      我刚出站,就见到了邱辰。
      有些让我意外的是,邱辰竟然是个胖子。从声音上来看,他的嗓音和外貌极其的不匹配。邱辰接近187,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包裹不住他臃肿的身体,
      我问他:“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笑笑,“我看过很多次您的照片了。”
      一时,我竟有些哑然,说不出话来,只能尴尬的失笑。
      他伸出手,很自然的把我提的行李箱拿了过去,笑着说:“走吧,李先生。”

      上海的车站人流很大,我迈着步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邱辰的身侧。我依旧有些紧张,时不时观察着身侧的行人,一边又和在上海的旧同学进行联系。如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是离我最近的人。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地下停车场,走了一会儿就听见邱辰说:“走吧。”
      我刚回复完好友的消息,看见这辆车牌号为沪AL1115的玛莎拉蒂停在我的面前,我不由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后,又很快佯装出自己见过世面,让自己的面上恢复平静。
      车里已经有司机在等待,他看到邱辰之后很礼貌的叫了一声:“邱先生。”
      司机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他如此自然叫我:“李先生。”

      邱辰点点头,又笑着解释我的疑惑:“别意外,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你的真人。”

      车子行驶了很久,弯弯绕绕,我躺在宽敞的后座上昏昏欲睡。车内的香味也很好闻,是我喜欢的薰衣草,但又不浓郁,只淡淡的在鼻子下弥散。
      邱辰似是看出我的困倦,一路上未发一言。

      车停在浦东的一座独栋别墅前。
      我正欲开车下门,先有人从外面给我开了。我看过去,是一个中年男人,脸上有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他笑着和我打招呼,“李先生。”
      我再一次看向邱辰,他笑着耸耸肩。

      正如邱辰口中说的那般,别墅里所有的人,见到我,他们的眼中先是惊喜,而后礼貌客气的叫我:“李先生。”

      朱大伯——就是先前给我开车门的人,他带着我去了二楼的房间,一路上他还和我嘱咐着一些什么。
      “李先生,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及时和我沟通。”
      他把我送到房间门口,一脸和蔼的笑。我点头对他说谢谢。

      我住的房间是一间将近60平的客房。
      行李箱不知何时已经安置在角落。也算是在一天的时间经历过大起大落,我谨小慎微的观察着房间的摆设以及家具。

      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搭配着不规则茶几,上面摆着一个无脸男的烛台和几本日本作家的书。
      黄色的云朵落地灯放在沙发的一侧,落在底层黑白涂鸦风地毯上,晕出暖黄色的光。
      窗帘是两层,一层乳白色的细沙,一层是是浅灰色的绒布落地窗帘,层叠之间光影错落,只透出一点窗外的灰败的枯木。
      本沉浸在屋内的暖意,此刻才凸显出了冬季的萧条。
      小厅的风格简约温柔。
      隐约中透出一些熟悉的感觉。

      整个身子再一次陷入沙发中。
      又随手把玩着云朵灯的开关。

      白色。米色。米白色。

      “啪嗒——”
      又一声,我再次按灭了这盏云朵灯。

      随手拿起了书架上三岛的《潮骚》,一定是陈德文的翻译版。
      蓝色的巨浪席卷。随手翻开,书页有几处褶皱,红木的薄书签被夹在其中。

      翻开页面来,其中有我喜欢的段落。

      【尽管那般辛苦,最终于道德之中,他们是自由的。
      众神的保佑始终没有离开他们身边,在这黑暗包裹的小小海岛,守护着他们的幸福,成全了他们的爱情。】

      小说中,在世外桃般的小岛,男主尽管贫穷但不惧风雨,女主富裕却不娇贵。

      我想起来,我读这本书的时候,也是和这个一样的冬天。
      还是在上交的时候,学校的图书馆里的找到了这本书。我只花了一个下午读完了少男少女纯洁的爱情。

      在三岛笔下海浪席卷里,那个下午还发生了一件偶然的意外。

      湿冷的上海。
      从寝室走到图书馆的那段路,不知何时的涌动的大风,吹走了我的一条蓝色的围巾。
      那条围巾是浅蓝色的,是我用来搭配起黑色的呢绒大衣。

      我是在看到《潮骚》的封面时,才猛然记起来,我丢的围巾。
      骚动的海,和广袤的天,融在一起就是我的围巾。

      于是一边懊恼,一边回想自己丢在了哪里,结果就是在无比纠结中,继续沉浸在书中。

      只是,不知好运还是意外。
      等读完书,天色过半时,我站在自己的绿色的电驴前,蓝色的围巾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凳子上。
      一开始还以为是谁偶然间放错了,只是我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又见围巾上一处黑色小墨水,那我便知道,这是我的围巾无疑。

      于是,失而复得的快感盖过了一切。
      是想着,哪个好心人看见了我丢了围巾,却没有叫住我。
      所以才把我的围巾放在了我的凳椅上。

      那条蓝色的围巾至今还留着,在尘封的柜子中,每年的冬天我依旧会拿出来搭配我黑色呢绒大衣。

      最终,我在这本书的最后,找到一张拍立得
      ——拍立得上,灰蒙蒙中,是一个少年穿着黑色呢绒大衣,带着蓝色围巾,正骑着绿色电车。

      而我也想起,云朵灯在哪里见过。
      那是我曾经在小红书评论过的帖子,我说:很好看。像在家里摆了一朵云。

      其实,我也不愿意想起,只是那些细碎的东西会奔涌至脑海。
      我陷在白色的软垫沙发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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