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白鸽如何亲吻乌鸦》马尔巴士

13、启航即坠海

　　达柯尔港，某座栈桥。
　　异乡装束的年轻小伙正向卖鱼老妪搭话。

　　“老婆婆，这真鲷怎么卖呀？”

　　“三金一条，十金三条。”

　　“嚯，老太婆你抢钱啊！你这鱼头是金子做的还是鱼尾巴是金子做的？”

　　“你瞧瞧现在哪有卖鱼的？这都是上个月剩的鱼，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剩鱼也敢拿来卖，老太婆，你也不怕遭天谴哦！”

　　“这海里头黑黢黢的全是灰藻，渔船连下锚的地方都没有，我上哪儿给你弄新鲜鱼去？”

　　“你可少唬人了，老太婆！我刚刚在另个码头，亲眼看到一艘巨船从造船厂里开出来！”

　　“哈哈哈，小伙子，你讲话倒是挺幽默。老太婆我呀，在这座栈桥上守了整整一周了，连艘羊皮艇都没见过，还巨船……”

　　“喂，老、老太婆快看你背后！那艘巨船朝这里开过来了！”

　　“哼哼……小伙子，你以为你这招能骗得过……”

　　叭——
　　就在老妪大声嘲笑着小伙的拙劣演技之时，背后忽然鸣起一声响亮的魔法警笛。紧接着……

　　“躲开——快躲开——！！”
　　少女惊慌的呼喊从海面传来，老妪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艘如鲸般巨大的帆船正以惊人的速度划开水面，直直冲向栈桥！
　　银色头发的少女站在船头，一边向栈桥挥手，一边拼命地按响警笛。帆船的船首上，还挂着一枚绯红的法阵，呼呼呼地朝前方的水面上喷火。

　　“哎哟，小伙子，那船该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嗯？小伙子？人呢？”

　　老妪一回头，发现刚刚买鱼的小伙子早就抱着她那一箩筐鲷鱼，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岸上，栈桥上只剩下她这个腿脚不便的老太太。

　　“喂，你个贪利忘义的臭小子！你偷鱼，倒是把老太婆我也带上啊！”

　　*****

　　与此同时，达柯尔破冰一号上。

　　船上的三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奥雷布拼命拉动着帆索，试图收帆减速。
　　杰森双手死死握住船舵，试图扭转航向。
　　约娜一边将魔法警笛按得噼啪作响，一边大声指挥道：
　　“杰森，杰森，快关闭破冰法阵！别烧到栈桥上的老婆婆！”

　　“小姐，我去关法阵，那谁来掌舵？”

　　“先别管你那破舵了，我们马上就要撞到岸上了！奥雷布，下锚！下锚！”

　　奥雷布利落地丢下帆索，走到锚闸旁，抓紧闸柄，鼓足一口劲伸手去推。

　　“呃……为什么转不动？”

　　“顺时针！推反了，笨蛋！！”

　　一番手忙脚乱倒泻箩蟹之后，只见那喷着火的船头忽然向右一歪，整艘船来了个神龙摆尾，船舷几乎擦着栈桥的边儿，才终于勉强停了下来。

　　好一记漂移急刹车！
　　船上的三人此时已东倒西歪。约娜一屁股跌倒在甲板上，大魔王裹着披风一骨碌滚到了船头，杰森更是连眼镜都被甩飞了出去。

　　“杰森，你不是说你会开船吗？我们的船差点被你开进冥河里去！”
　　约娜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吃痛地抱怨着。

　　“我很抱歉，小姐。我没料到，这些灰藻居然还会改变行船阻力，难怪达柯尔港的渡船会全部停运……”
　　杰森讪笑着捡起眼镜戴回脸上。
　　“船舵就跟被藤壶黏住了似的，怎么转都转不动。还好魔王大人的锚下得及时，不然，我们恐怕真的会撞上栈桥。”

　　负责下锚的魔王大人抱着脑袋从船头爬起来：“吾还以为另一只角也要断了……”

　　“哈哈，哪有那么夸张！对了，栈桥上的老婆婆怎么样了？”

　　三人看向岸边，老婆婆正趿拉着她那双破拖鞋，气势汹汹地上岸去追那偷鱼的小伙子了。

　　“看来精神得很，一点事儿都没有。”约娜松了口气。

　　杰森抬手关闭了船头滋滋冒火的法阵，清清嗓子说道：
　　“极东远域有这么一句古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姐，下回我们还是把帆收起来，开慢些吧。哪怕多花些时间，一点一点地清理灰藻，也比在这种阴沟里翻船要好。”

　　约娜想到正在隐隐作痛的屁股蛋，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唉……起锚吧，奥雷布。”

　　没有回应。奥雷布正站在锚闸边放空大脑。

　　“奥雷布，起锚是逆时针。你发什么呆呢？”

　　约娜跳起来轻轻给了他一拳，大魔王无辜地抱起脑袋。

　　“对不起，我在想‘豆腐’是什么食物……”

　　*****

　　经历了一场惨痛的海上交通事故，约娜一行人学乖了许多。

　　三人慢悠悠地开着大船。一个负责造冰冻海，一个负责喷火掌舵，还有一个正在往造冰的嘴里塞补魔剂。
　　合理分工，效率翻倍。

　　那些被冻住的灰藻，在海水融化之后，便慢慢沉到海底化作淤泥。

　　差不多临近黄昏的时候，达柯尔港的海面总算露出点蓝色来了。

　　“呜哇——这就是大海原本的颜色吗？”

　　约娜趴在船舷上，两眼放光地看向船外。

　　海洋涌动的波涛与远空连成一片，几乎将天边那几颗隐约闪烁的星辰都要吞没。海与天一同浸染成无边无际的深青色，美到约娜都想裁下一角，织成披肩盖在身上。
　　夕阳的余晖自背后而来，倾泻在海面上，无数金黄的光点在粼粼水波间不断地翻飞、跳跃，争先恐后地贴上船身吃水线，亦如船上的圣女那颗兴奋澎湃的心。

　　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大海向东，傍晚时分看不到海平面吞没夕阳的豪景，着实有些可惜。

　　约娜过于陶醉在海景之中，逐渐忘却了手头的工作，直到一只带着黑手套的手颤颤巍巍搭上她的肩膀。

　　“约娜……药……药……吾要死了……”

　　“嗷嗷，抱歉，给你药给你药。”

　　约娜赶忙把补魔剂连瓶带盖地往大魔王嘴里塞。

　　“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现在掉头返航，天黑之前就可以收工了。”约娜拍了拍手，“哼哼～达柯尔港的渔民船夫们肯定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工作居然被路过的魔王大人拯救了！”

　　“小姐，还有我呢？我喷火也很费力的……”

　　“闭嘴，杰森。我们的船今天差点因为你撞到人，你都忘了吗！”

　　“小姐，我错了，您别生气。”
　　杰森嬉皮笑脸地扭了一把舵轮，船身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弯，随后慢吞吞地回港而去。

　　*****

　　次日傍晚，渡轮“圣蜜思特菈号”在原定时间内安全启航。

　　灰藻事件解决得出奇的顺利，一夜之间，达柯尔港近海已经基本恢复原来的颜色，海洋动物们也陆陆续续回到这片海域。昨日还空无一物的浅滩上，今天躺着好些卧沙中的猫眼螺。

　　约娜坐在船尾的观景台上，边乘晚风，边享用随航附赠的晚餐。视野里，远方金色的海岸正渐渐离去，最终消失在天际。

　　“真不敢相信，居然这么容易就消灭了灰藻。你这大魔王还挺有两下子的！”
　　约娜用面包刀将餐包劈成两半，抹上黄油，递给左手边奥雷布。
　　“多亏了你，海鲜店的姐姐送给我们一大篮餐包，感觉咱们这一路上的伙食都不用愁了！”

　　奥雷布接过餐包：“吾可不想接下来的两星期顿顿都吃这个……吾想吃金枪鱼鞑靼……”

　　约娜：“好啦好啦，没吃到达柯尔港的海鲜确实有些可惜。但等我们到了蜜思特菈学院，可以叫杰森先生请我们吃食堂里最贵的东西。”

　　杰森：“哎呀呀，我也只是个普通学士，小姐，您不体恤体恤我的钱包么？”

　　约娜：“那谁来体恤体恤我刚出航就空了大半的药囊？”

　　奥雷布：“有人体恤体恤吾的胃吗？吾一下午被你们灌了四十盎司补魔剂！”

　　*****

　　等三人说笑着用完晚餐，一轮弯月已悄然挂上云梢。

　　水手们纷纷点起船舷上的烛灯，乘客们则陆陆续续回到客舱里。杰森声称熬夜有害大脑，也随着人群一同下楼睡觉去了。

　　不知何时起，甲板上只剩下约娜和奥雷布。

　　这一黑一白的二人组，平日在魔王城里总是嬉笑打闹、无话不谈，今天却显得格外安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约娜大人从小接受言情小说的熏陶，一提到海上游轮、孤男寡女独处甲板，她的脑中只能浮现出男女主角在远航旅行中一见钟情、陷入热恋、最终双双跳海殉情的老土桥段。

　　呸呸呸！真是晦气……发呆只会胡思乱想，果然还是找点话题来聊吧。

　　可是，聊点什么好呢？

　　约娜撇过头看了眼奥雷布。
　　即便是在黑夜中，大魔王的那双金瞳依旧炯炯有神，仿佛闪着熠熠微光。

　　“咳咳，今晚的月色真是美丽，可惜，比不上你那双动人的眼睛”
　　“我要将天上最亮的星星摘给你，因为只有它才能配得上你的明眸”
　　……

　　……到底为什么脑子里只剩下这种土到掉渣的开场白啊！
　　约娜，你少读点非主流小说吧！

　　对了，聊风景吧！

　　约娜将目光移向船外。
　　船身划开漆黑的海面，夜空中无尽的繁星倒影在水中，让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行驶的航道是银河。

　　她又下意识地抬起头。
　　漫天叫不上名来的星辰，好似夏季教堂后院里雪白的宿根霞草，盛开在天穹之上。

　　“诶，奥雷布，你看那里，那个是天鸽座。”约娜抬起手，指向夜空中的某颗。
　　片刻后，她又指向另一片星空：“那个是乌鸦座。”

　　奥雷布没有说话，只是乖乖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
　　不过，那些星星实在太遥远了。究竟指的是哪颗，恐怕只有约娜自己知道吧。

　　“约娜，那边那个正在往下掉的……”

　　“是流星！这个时节，应该是猎户座流星雨！”约娜惊喜地看向奥雷布所指的方向，“快，向流星许愿，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

　　她说着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胸前。
　　“唔……神啊，洛珊达！请让我们接下来的旅途一帆风顺，赶紧治好这家伙的『万法衰竭』！还有，有机会的话好想尝尝达柯尔港的金枪鱼鞑靼。还有还有，希望蜜思特菈魔法学院的伙食比晨曦教堂的还要丰盛……”

　　叽里呱啦许完一堆愿，约娜睁开双眼，刚刚那团往下掉的亮物已经不见了踪迹。

　　“约娜，你说的那个‘流星’，刚刚好像掉进海里了……”

　　“哦？是吗？可能是流星听见了我的祈愿，亲自下来替我实现愿望吧。”

　　“不……我感觉，那东西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奥雷布话音未落，平静的海面上忽然间掀起一层巨浪，咆哮着向船舷袭来。

　　“喂喂，现在的流星都这么热情的吗！”

　　约娜赶忙拽上魔王的胳膊，飞也似的向舱口逃去。
　　然而，人类的脚力终究比不过海浪。还未等她前脚触及舱门，巨浪已如猛兽一般扑在了她的身上。

　　咚！

　　剧痛与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腥咸的海水不由分说地倒灌进口鼻。
　　紧接着，约娜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向上拉扯，她的双脚离开甲板，她的呼吸受到阻碍，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灯火在视野中逐渐远去，意识也随之逐渐远去……

　　在约娜的身体与意识坠入深海前的最后一秒，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

　　“约娜！约娜小姐！您在哪里？”
　　兴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没过一会儿，杰森便带着几位船员，拎着油灯爬到了甲板上。

　　然而，甲板上除了一滩海水与几只被海浪卷上来的鱼虾外，只有浑身湿漉漉的奥雷布正倚在船舷边不停咳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约娜小姐人呢？没和您在一块儿么？”杰森拍了拍奥雷布的后背。

　　“咳咳……吾不知道……她好像，被一只黑色的爪子抓进海里了……咳咳……”
　　显然，这位魔王大人刚刚呛了不少海水。

　　“黑色的爪子？可以讲得更具体些么？比如，那爪子是什么形……喂，魔王，你在做什么！”

　　还未等杰森出手阻拦，甲板上的黑色身影已翻过船舷，纵身一跃，紧跟着约娜跳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