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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铸刀(六) ...

  •   慈恩寺坐落于天河郡西,地方偏僻,常年也没多少香火供奉,但却是鹭州境内最早建成的寺院,最初时也有人虔心礼佛,可近些年便越发寂寥了。

      阎洪选这个地方就是看重了它偏僻,或许还有些对显清神教的忌惮——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他唐戌总不能为所欲为吧。

      事实证明唐戌确实有几分本事,此人鹰视狼顾,表面上装得和气,转头就能化作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阎洪每每与他见完回去都巴不得洗掉一层皮,生怕沾染到什么脏东西。

      他按着往日走进慈恩寺,给面色蜡黄的方丈塞了些“香火钱”,便打发人早早阖了寺门,自己悠哉游哉地走到后面的厢房去了。

      最近显清神教有些过火,几度要骑到他这个郡守头上。阎洪嗤之以鼻,拖着肥厚的身躯坐在厢房内专门铺设好的软榻上,招手叫来了热茶。

      而在他头顶的横梁上,庄客离正一动不动地蹲坐着,如同一只夜枭般收敛气息,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猎物身上。

      阎洪浑然不觉,抿了一口茶水后又嫌寺院的茶太苦,话里带刺地挖苦递茶的小沙弥。那小沙弥平白挨了一顿骂,瘪着嘴委屈地往外走,接过就迎面撞上一个身形瘦高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忙给人让开道——那人个子极高,却瘦弱得和竹竿子似的,走起路来几乎是在飘。要不是身处佛门净地,真是要叫人以为撞上了什么孤魂野鬼。

      里头的阎洪呸干净了嘴里的茶叶沫子,往外头瞅了一眼,道:“唐兄,近来可好?”

      那鬼似的人影晃动两下,脚不沾地似的飘到了屋里面,凹陷下去的面颊上挂着瘆人的笑:“阎老爷,别来无恙。”

      阎洪每次见了他的脸都要出一身白毛汗,道:“我可算不得无恙——显清神教的诸位有心布道是好事,可万事讲究个度,若是过了火可要烧了自己的身。”

      “听说前两日还有教徒把我的家丁打了,这事可不好对外宣扬出去,不然你我二人都难收场。”

      唐戌阴恻恻地笑着坐在阎洪对面,道:“年轻人性子莽撞,我已经将闹事的那几人处理了,阎老爷不必记挂在心上。”

      阎洪牙齿发酸地看他一眼——他并不是很想问唐戌是怎么“处理”那几个闹事之徒的。

      唐戌则取出一个包裹,推到阎洪面前道:“这是上月的利钱,还望阎老爷多担待。”

      阎洪掂量了一下,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忙前忙后帮你们压消息,这利钱怎么还越来越少了?”

      唐戌笑容不改:“神教内部也有不少染疾的,我们人手缺失,您体谅体谅。”

      阎洪将信将疑地看他:“你别自个儿玩脱了,这疫病你真能控制得住?官府那边的人我可是推拒了一轮又一轮,别到最后给我个难看。”

      唐戌意味深长地说到:“阎老爷,你现如今反悔也没用了——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官家若知晓了你欺上瞒下的事情,你可像不得我能逃之夭夭。”

      阎洪脸色一变:“唐戌!你说什么鬼话!”

      唐戌笑了两声,道:“阎老爷,阎老爷,你大可不必给我摆什么官架子——你是什么人我唐戌一清二楚。你用我捞钱,我用你应付官府,咱们各取所需,谈不到什么其他的关系。”

      他伸出竹竿似的手指,敲了敲桌案,道:“省些力气,别派你的人再调查我了,苍蝇似的绕在耳边,惹人心烦得很。”

      阎洪见自己暗中调查他的事情败露,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质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唐戌笑容不改:“自然是送去与本教神明请罚,叫他们洗心革面,下辈子做个好人。”

      阎洪“你”了一声,却说不出什么,愤懑地拍了下桌子。

      唐戌八风不动地倒了杯茶,道:“我教近日新研究出了一味药方,可医手足无力之症,改日派人送去阎老爷府上,利钱照旧,四六分成。”

      阎洪不带好气地瞟他:“这回又是什么神丹灵药?你又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唐戌但笑不语。

      阎洪被他的笑看得心烦,冷哼道:“害人不浅,你等着去阎王爷面前哭喊吧。”

      唐戌道:“彼此彼此。”

      他二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一阵,阎洪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道:“你让我前几日打听的那个人,有点眉目了。”

      唐戌脸上的笑这才淡下去些,转变为些许若有若无的狠厉,道:“什么眉目?”

      阎洪意味深长地打量他,嗤笑一声后道:“你与他师出同门,却干出了那般混账的事情,现在还有脸来问我有什么眉目?”

      他本是想看唐戌的笑话,谁知对方突然暴起,一只骨骼嶙峋的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阎洪“咯”了一声,唐戌的五根手指像刀子似的卡在命门要处,酒囊饭袋的阎老爷哪里被人这样威胁过,当即就脊椎一软要跌坐到地上。

      唐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双圆睁着的眼睛格格不入地镶嵌在凹陷瘦削的脸上,活像个冤魂厉鬼。

      “你查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低哑难听,还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你都知道了什么?”

      阎洪两手扒拉着他掐着自己脖子的爪子,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滚落下来,喉咙里溢出不似人言的动静。

      “我……咳,我不知……道。”

      唐戌看着为求生开始胡言乱语的阎洪,两片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十二分不情愿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庄非疾,你查到了他的什么?”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被藏匿在横梁上的庄客离听了个一清二楚。

      阎洪崩溃地摇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的名字能引起唐戌这么大的反应。而那人定定地看他一阵,忽然又露出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阎老爷,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阎洪浑身一僵,□□的衣摆逐渐晕开深色的痕迹。

      “可是阎老爷不能死,不然我也没法子再呆下去。”他另一只手拍了拍阎洪满是泪痕的脸,笑眼弯弯道:“……至少你这具身子不能死。”

      “显清神教有好多办法,保证您能不再惹是生非,乖乖与我合作。”

      “我本不想让事情走到这一步,可谁知阎老爷你自寻死路,那便怪不得我什么了。”

      他说得格外轻松,而阎洪却意识到他话后的深意,当即连脖子也不顾了,手脚并用地就要逃离唐戌身边。

      “来人……”他沙哑地喊道,“快……来人!”

      “唐戌!你、你不能……”

      唐戌笑着看他垂死挣扎,一把短剑不知何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下一秒,猛烈的杀气猝然自上方斩向唐戌!

      他猝不及防,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抬剑抵挡,却远远不及对面刀刃排山倒海一般的凛冽杀意,僵持不过半秒短剑就被当中斩断,那刀锋势不可挡地从他左肩劈落下去!

      登时,血花飞溅。

      在飞扬的一片赤色中,一张纯白色的面具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唐戌视线里。

      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地府中的阎罗,凛冽得要比刀锋的寒芒还要骇人。

      唐戌连连后退,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对方有十足的机会在刚才就将自己杀死,却没有下手。

      他喘着粗气,半边身子都被那一刀震麻了,看着眼前的面具人甩去刀上的血珠,朝这里静静地看过来。

      他一句话都没有,什么都没说,但唐戌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滔天的血腥气。

      阎洪被吓了个半死,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唐戌半弯着要看着那面具人,道:“……这位兄台,可是来取我性命的?”

      对方没有说话。

      于是唐戌笑了一声:“谁派你来的?官府?太后?皇上?”

      他顿了顿,目光描摹了一番对方隐藏在面具后的脸,近乎是狰狞地笑道:

      “还是说……庄非疾?”

      那人静了两秒,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的寂静。

      下一刻,他骤然提刀进攻——而唐戌这番有所准备,在对方动作的一瞬间猛地从怀中掏出小瓷瓶砸向迎面而来的刀刃!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一股浓郁的白烟弥漫开来。面具人利落地停下动作,向后撤步到白烟之外。唐戌抓住这空档,“砰”地推开窗逃了出去。

      庄客离抬步欲追,可目光又触及到躺在地上的阎洪,动作不由得犹豫几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屋外安详静谧,没有任何声音。

      于是庄客离又望了一眼唐戌逃离的方向,便将昏死过去的阎洪架起来,离开了厢房。

      ……

      唐戌一路奔逃,肩上的伤痛到几近让他昏厥。

      好在慈恩寺不远处就有显清神教的据点,他踉跄着砸开了一家茶馆的门,那茶馆老板见到满身狼狈的唐戌后吓飞了一魂一魄,赶忙把他接了进来。

      “教主!”

      见着唐戌这般惨状,茶馆里本悠哉游哉的四五个人一窝蜂地凑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处理他肩上的伤口。

      唐戌本来就青白的面庞此时更像个死人了,他咬着牙命人取了药箱子来,边低低咒骂那面具人边上药。

      茶馆老板将门关上,又确认了周遭没过往行客,才满头大汗地坐会唐戌身边。

      而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茶馆角落的阴影中,一个面带纯白面具的人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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