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碳酸》柒雪秋

1、他的名字

　　八月末，热烈夏日散去，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还未正式开学的校园冷冷清清，只有新冒出的柳牙儿藏在风下肆意生长。

　　行政办公楼中，供暖还未彻底停止，沈乔解开出门前老妈特意让系的围巾，拿在手里边无聊揪线头，边听大人商业社交。

　　“刘主任，这是上半年所有成绩单，以后我们家乔乔学习上就辛苦您费心。”

　　职场上雷厉风行的乔铃女士，面对闺女老师声音自动低八度，满脸骄傲的从包里掏出试卷，轻轻铺到桌面。

　　数学，英语...

　　简单翻过两页，一直职业假笑的年级主任推紧架在鼻梁的黑边眼镜，镜片后不宽的眼皮，硬生生睁成一角硬币大，“不错，真不错。”

　　看到最后，像是捡到什么大便宜，他本就秃顶的脑袋涌成一团，笑着把数学卷递过给对面瘦高男人，“张老师这得去你们班。”

　　从没见过主任这副“慈祥”模样，被点名的张老师缓缓接过，视线先在沈乔身上扫过。

　　齐肩发，卫衣帆布鞋，看着像认真学习的，他垂下眼，目光再落回手中。

　　最后一道大题步骤清晰简洁，卷面平整。

　　实打实的优等生！

　　“主任放心，我一定好好带。”遇到好苗子，他的声调掩饰不住上扬。

　　太过严肃，听在沈乔耳里莫名有种在立军令状的感觉。

　　不把人送进985，剃头来见。

　　沈乔坐在凳子上放空，刚有不熟悉的目光看过来，她不好意思直接迎上，听声音大人又在研究试卷，才悄悄抬头瞄向新班主任—张扬。

　　人不可貌相，但也可从外表看出些端倪，事关未来两年生活，不得不在意。

　　男人穿着蓝色格子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系到下巴处，头发是常见的短碎发，豪无打理痕迹，不含一下雨就似天塌能当板砖用的发蜡。

　　规矩呆板，和张扬不可以说一模一样，实则毫无关系。

　　主任提到他教数学。

　　果真理科生招牌装扮。

　　理科老师眼里只有试卷，又主动拿过英语的，看一眼便忍不住频频点头，“几科厉害正常，不偏科真的少见。”

　　作为家长，孩子被夸比自己被夸更高兴，乔玲眼角翘起同时不忘谦虚，“都是老师教的好。

　　“基础知识扎实，家长也辅导的好......”

　　商业互夸怎么能少的了上拍领导，下窗户缝抓学生的人精儿主任，“沈乔同学成绩好，平时一定没少下功夫，功不可一天不练，上课也是，高二正是填土阶段，拖不得得尽快决定。”

　　他看了眼抽屉，快速从里面掏出档案袋。

　　办过多次转学流程，按理知道家长要货比三家好好挑选的心态，当场就让签入学文件的情况少之极少。

　　不过，张扬秒懂，不怪主任着急。

　　沈城高中名称简单粗暴，一中，二中，三中，四中，五中.......

　　一中最好，成绩也是依次类推，他们所在的三中一等末端，建校就输在被选择线上，长年捡老大老二不要的学苗。

　　这些年，家长花钱硬塞进一中常见，一中学生主动来三中却闻所未闻，管不得什么理由，以防家长?症临时反悔。

　　“今天办好手续，明天就可以正式上学。”

　　......

　　四中离家里更近，她还想考虑考虑，沈乔从站在门口冲她招手的班主任脸上看出老鸨神情。

　　同学，快到班里来，快来啊。

　　强忍住笑，她看向乔玲，母女连心，乔玲向来尊重闺女想法，老同学推荐过来的，也不好直接拒绝，顺手打了个哈哈，“硬件设施还没看呢。”

　　出了办公室，留下可就难喽。

　　除了真的稀才，能否带出重点大学学生和晋升挂钩，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主任急了，揉了下发光的脑门，笑呵呵充当起导游。

　　“左手边是教学楼，优秀校友新捐赠的。”

　　确实很新，和百年老校一中充满岁月痕迹的嘎吱嘎吱窗户不同，三中硬件设施一流。

　　走廊宽敞，手拉手十个人一起走都够用，教室前后各一个门，最关键的是教室中央挂有花瓣形的风扇。

　　夏天一定很凉快。她踮着脚往里看。

　　教室里书桌整齐排列，单人的灰色课桌两两摆在一起，没有距离热热闹闹。

　　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校园环境让沈乔紧皱的眉头落下，她顺着声音又看向操场。

　　宽敞的橡胶跑道占据学校三分之一面积，旁边还有篮球架，羽毛球网…….

　　沈乔不禁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不是学校，是公园。

　　主任解释，“学校体育生多，各个人高马大的，不用担心被校外小混混欺负。”

　　他本意是炫耀学生，却不想乔玲听见最后两个字，挂在脸上的淡笑退去，沈乔上前搂住她的胳膊笑笑，她人才松了口气。

　　“伙食应该也挺好。”

　　……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不到二十分钟该看的都看过，到门口见乔玲还没有留下打算，一路沉默似金的班主任张扬起来，大夸特夸。

　　“咱们学校虽然没一中成绩好，可管理方面绝对不输，整个学校就没有打扮乱七八糟的刺头学生……”

　　对面夸的天花乱坠，沈乔的耳朵却被不远处砰的一声吸引。

　　她悄悄转过头，拐角处一位穿着校服学生模样的小个子男被刺着左青龙的社会青年围住。

　　对方似乎是想要什么，把小个子书包打开恶狠狠扔到地面，貌似还往上吐了口唾沫。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她正要招呼主任过去看看，一位留着狼尾的白衣少年双手插兜光影般逼近墙角。

　　少年一米八多，社会青年只能仰着脖看，气势弱下去时人也边回头骂骂咧咧边灰溜溜落荒而逃。

　　好解气，许是沈乔盯的太专注，白衣男在拍拍衣服后突然转头看向她。

　　标志性狼尾，只一眼，沈乔心底就放起烟火。

　　她不是花痴，只是这张脸一直在脑海深处。

　　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闭上又睁开。

　　沈城四季分明，初秋早晚温差大，绝大部分人都换上长袖。

　　但他还穿着短袖，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

　　男生身板挺拔，普通款式的白T穿在他身上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爽，被暖阳映照泛着褐色的凌厉双眸只轻轻一瞥便从她身上移开。

　　沈乔捏着裤缝的手松开。

　　他不记得她了！

　　掌心又握紧，自我安慰。

　　没什么好失落的。

　　毕竟只是一面之缘。

　　沈乔从小就是品学兼优孩子，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和同学打成一片，可不知怎么的，上高中当上体育委员后，却被一群人背地里起外号。

　　“一二一。”

　　“老师的狗腿子。”

　　学校不给上体育课也怪不她到头上，沈乔没当回事，事情却越来越不受控。

　　直到那天，乔玲出差，老沈加班没能来接，她一个人往家走，刚出校门就被几个女生拉进隔壁巷子。

　　阴雨绵绵的天，太阳懒得出来，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沈乔只感觉有无数双长指甲在眼前晃，她不得不贴紧墙壁，手死死捏着掌心。

　　刺耳声还在继续，就在她最无助时，带着旋律的自行车铃从巷口经过。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可怜巴巴，留着狼尾的少年去而复返，他扶稳车把直愣愣冲进小巷，带起的泥土刮了几个女孩满脸花。

　　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主，以为来人是和沈乔认识的，几个人擦擦脑门上的灰便做鸟兽散溜走。

　　其实，沈乔并不认识，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腿有些软。

　　嘎吱，车在面前停下，她也只顾弯着腰大口喘气，余光只能瞥到男生的手，十指修长，带着青筋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按着车铃，无意又随意。

　　“知道人和动作的区别是什么吗？”淡淡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什么？”沈乔回神儿抬起头，撞进一双狭长如墨的眼中。

　　少年的瞳色很深，没有表情时透着混不吝的劲儿，他抱着双臂，嗓音低沉，“会说话。”

　　话落，电话铃响，“等着，马上到。”他长腿踢开车架，跨上车座电一般骑远。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满打满算相遇两分钟，短暂到她都没来及说一声谢谢。

　　沈乔拉紧书包小跑几步，只看到少年被风吹起的衣摆。

　　白衣似雪，从此刻在她的眼中。

　　本来不打算告诉家里让父母担心的，会说话，她反复念叨着，最终拨通老沈电话。

　　爱女如命的老沈怎么可能容忍闺女被欺负，当下就找到校长室，在他不道歉就上公安局解决的强硬态度下，几名闹事女生自动退学。

　　不好的事情过去，可记忆会存储，从那以后沈乔上学都磨磨蹭蹭的。

　　见不得宝贝闺女不开心，乔玲动了换个新环境的心思。

　　起初，她是犹豫的，现在却决定了。

　　不远处砰砰声，沈乔听得到，年级主任自然也竖起耳朵，“哪个兔崽子敢在学校附近……”

　　“妈。”沈乔收回视线，班主任刚夸过打扮纪律，被发现应该没有好果子，她及时打断，“就在这念吧。”

　　事有轻重缓急，主任闻言停下往拐角走的步伐，“现在孩子见多识广，都自己拿主意。”

　　“是啊。”乔玲听闺女的，见她穿了新鞋有些卡角不愿意多走也没有硬拉着，一个人跟着主任回办公室。

　　瞬间校门口只剩沈乔，确认人群不会再回来，她靠着墙一点一点往拐角挪。

　　三中门前种满枝叶垂条的柳树，阳光洒下，灿色的倒影模糊了她的视线。

　　沈乔探出脑袋，又只看到少年被吹起的衣角。

　　不过，这次风把音调吹至她耳畔。

　　“宋执。”

　　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