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
炊烟夹着油腻的香气在小小的店面弥漫，阳光细碎地穿过油烟闪烁在墙壁上，像是时时变换的流光。女孩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着时间在姥姥忙碌的身影间穿梭。即使每日擦拭，菜单也在烟熏火燎中更加黯淡，墙上的日历也几次从新翻到旧，泛着油脂的粘腻。
女孩望着这一切久了，整个空间在烟雾中微微晃动，牛肠店变成卡利普索的岛屿，而她是困于其中的奥德修斯。定睛再看时，三年光阴已如擦肩而过的顾客般飘然而逝，曾经稚嫩的影子也悄悄被时间勾勒上了更成熟的轮廓。
“年纪轻轻在那瘫着，也不知道帮我！”卡利普索一声暴呵，打破了知爱那层薄薄的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她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这里，像奥德修斯享受着舒适和爱意的每一天一样。
知爱条件反射地拿起抹布，机械地摩擦桌面。我的卡利普索肯定比《奥德赛》里的凶多了。
“哎哟喊什么呀，我这不是忙着擦桌子呢吗？”这半下午时分，店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并没有顾客光临，真不知道姥姥希望我忙什么。
在她埋头于擦拭并不存在的脏污时，桌面上的手机嗡嗡振动。
知爱若无其事地瞥向身后，确定姥姥依然在厨房忙碌着，未曾察觉她的任何异动。她俯身将手机捞到桌子下面。
划开通知，屏幕上是成训的消息。
『我到啦(●'?'●)』
『不用拿外套了我给你多带了一件』
夏天，果然是最适合去冰场的季节。其他地方的气温让人恨不得脱光衣服裸奔，冰场里却还要套上外套。
但其实她越来越不愿意陪成训上冰训练了。
朴成训已经变成了冰场上的西西弗斯，一次次想要将巨石推上山顶，但每次接近顶端时，巨石都会滚落，于是他只能不断重复这一徒劳无功的过程。
“歪轴了”“核心为什么不收紧”“落冰姿态怎么回事”“存周都超过180了”“用刃再清晰点”……这些话知爱已经听过太多次，可以在场边默默抢答了。
如果你是西西弗斯，你的罪名是什么？自己有限的天资？
我不愿这样说。难道命运女神对你还不够偏爱吗？她对你的偏爱已经足够让我嫉妒了。
你的罪名应该是浪费和女朋友的约会时间，并且迫使我每次都要在旁边看你挨训！
唉，如果不是夏天，我才不想去。
知爱想了想，回复道：
『是洗过的吗？』
发送完毕，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得趴倒在桌上，逗成训这件事永远是快乐的。
那边很快就已读了，成训发来一只气鼓鼓的小狮子Ryan。
『当然了！』
唉，真可爱，好想当面看他的表情。立刻马上就要看到！
“姥姥，我要出去啦，晚上回来。”
知爱一边喊姥姥，一边着急忙慌地往小腿上套袜子。小腿袜勾住她的指甲，急躁地用力一扯 ，袜子“刺啦”破了道长长的裂隙。
服了，还得拿条新的。一会儿让朴成训赔我。
姥姥从厨房里探出头，目光追随着知爱在来来回回地换衣服、收拾小挎包。
女孩子站在镜子前面选耳饰，她的耳洞是中学的好朋友在家用穿耳器帮忙打的，让她去医院打非说没必要。幸好没发炎，真不给家里省心。
什么时候孙女都像大人一样了？唉，姥姥我真的是老婆子了。
“打扮什么呢，你又要跟那小子出去是吧。”
眉毛浓浓的练花滑的小子。长得像知爱小时候看的动画片《蜡笔小新》里的主人公，姥姥一度用“你家小新呢”“小新没来啊”跟孙女代指，后来孙女生气说自己不喜欢小新才作罢。可怜的成训现在就只是“那小子”。
朴知爱一听就知道姥姥老毛病又犯了。这时候绝对不能顺着说，不然紧接着就要念叨“你跟你妈一个样”了，她太了解姥姥了。
“嗯嗯，那个特别坏的，每天都想跟我那个那个的。”知爱故作可怜地吸吸鼻子。
知爱想想成训的脸，又想想自己的形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喷了。
唉，我也太幽默了。
很可惜姥姥不觉得这句话幽默，她拿起一头卷心菜作势丢过来：“快滚快滚！”
臭丫头，不知道长辈是担心她，什么时候才能懂一点事呢？
见姥姥真要吹胡子瞪眼，知爱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别浪费食物啊。”
朴成训没让妈妈送自己，而是打车过来。比起妈妈提供的便利，他更愿意享受多一刻的私密。他们已经是少男少女的年纪，渐渐懂得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知爱穿的裙子很短，迈进后座坐下的瞬间裙摆翘起，露出大腿外侧的一片莹白。
“今天被姥姥训了吗？”成训把外套递给女孩，她将外套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轻轻落在自己的腿上。
知爱冲他翻白眼：“哪天不被训？”
朴成训的手背擦到那片细腻的莹白，凉凉的，像某种蛇类动物。
成训问：“你冷吗？”
他搓热手掌，将手心覆盖上知爱露出来的皮肤。暖意从右手爬到知爱的大腿。
女孩子摇摇头，低头打他的手背：“夏天能冷到哪里去。你就是想摸吧？还说什么冷不冷。”
朴成训耳根一点点染上红晕，但他的手依旧停留在原处。知爱把他的掌心翻过来，和自己的手指扣住：“痒。”
于是这一点点痒又跟着她的声音爬到成训的身上。
女孩突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今天怎么跟姥姥说你的吗？”
“…是好话吗？”
女孩子摇摇头。
“我说你特别坏，每天都想跟我那个那个。”
她实在是太满意这句玩笑话了，复述一遍后又笑得东倒西歪瘫在男朋友腿上。
成训也忍不住笑了：“呀，那么说她该误会我了，以后怎么办？”
以后？以后就分手了呗，一辈子不会再见到了。成训净担心些不会发生的事。
知爱直起身子：“姥姥没信。”
“为什么？因为相信我？”
“不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就对了，我才不会像妈妈一样呢，“明天来看我们舞社在弘大的街头表演吧？”
“啊，为什么？”
…？
“那我为什么今天要陪你训练呢？”知爱冷笑。
见她生气，成训马上凑过来用脸蹭蹭她：“知道了知道了，还要打扮帅点对吧？见你朋友的要求我都记着呢，别生气。”
“看你明天有多帅我再决定吧，”知爱撇撇嘴，“用心打扮啊，不要让我带出去没面子。”
“我今晚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发给你检查。”
女孩子哼了一声，成训知道自己过关了。
车子在午后安静的街道上前行，行道树在车窗旁次第闪过，他们能听到引擎的微弱轰鸣。
知爱把他的手放回他的腿上：“你手出汗了，热。”
司机大婶在前排笑道：“小姑娘嫌弃男朋友啦？我把温度稍微调低一点。”
成训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他认为知爱一向会直言不讳地对自己说出任何话。而他现在真的有一件事想要说出来。
他扭头问：“前天咱们看的防弹演唱会你觉得怎么样？”
“长得不怎么样的人真的好多？”
成训咬住嘴唇掩饰笑意：“你说话小心点啊。”
“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给我安窃听器。”
知爱扒着前排副驾驶的头枕，探身问司机大婶：“姨母你是army吗？”
司机不明所以：“军队吗？我没有参过军啊。”
看着一脸“你看我说了吧”的女朋友，成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梢——头发是明令禁止触摸的，知爱说会把头发摸油，只有发梢允许碰。
麻烦的可爱女孩。我的女朋友。
车子徐徐停在十字路口，等待前方的车流交错而过。两边的行道树也凝固下来。
成训看着车窗外的景象，沉默一瞬，彷佛不经意般问：“我如果去当偶像怎么样？”
朴知爱敏感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问句。店里的顾客大叔会经常吹牛“如果我是总统早就把北边打了”“如果我是明星哪还有电视上这些人的事”，但朴成训不会，他还没长到那样讨人厌的年纪。
“bighit？为什么？突然？”知爱知道，这个公司从《我心中的蜡笔》开始，就一直不断向他抛出橄榄枝。知爱自己也收到过他们的联络，在bighit不再招女练习生之前。
但成训从来都是置之不理的。
也许他要放弃了吧，也许他不想再当冰场上的西西弗斯。
朴成训还是不敢扭头看她的神情：“因为想练习一下舞蹈，也许会对花滑有帮助呢？教练最近也经常指出我的姿态问题。”
拜托你，相信吧，相信我是因为这个理由去当练习生。不要怀疑我，不要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信号灯转为绿色，出租车重新启程。车轮与地面接触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一把钥匙开启了时间的流动。
“是那样吗？”知爱的声音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这一点漠然反而给了朴成训微弱的勇气，他终于敢转头看过去。
知爱没有等他再说话，自顾自地接下去。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站在那台上是什么感受？场馆里几万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来，无论做什么几万人都一起欢呼。”
“我要是在那种环境里呆久了，真的会不知道天高地厚。”
“好好奇，真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感觉。你也好奇吧？”
成训看着她的侧脸，眼眶热得发烫。
西西弗斯摇身一变成了妄图逃离的忒修斯，而知爱是给予他指引的亚里阿德涅。
“嗯。我也好奇。”男孩又伸手去拉她，知爱躲开了。
热，她说。
朴成训没在意，继续说道：“我也可以把这当成我的第二个梦想。”他现在觉得自己可以对知爱说任何事。
车子停靠在路途的尽头，目的地到达了。知爱还是没看他，自顾自打开车门。
“你的梦想太多了。”
“所以让人心情很差。”
车门缝隙送进来的风和喧闹模糊了她的声音，等成训想要追问时，她已经站在车窗外。钢化玻璃上的窗膜滤去了她的神情。
无论如何，知爱会为我应援的。成训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