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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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3日 首都 三号紧急避难所
暴雨如注，掩盖了一切气味与痕迹，也算是为了突遭横祸的人类创造了一点可供喘息的空间。失去控制的军队被重新组织起来，从丧尸手里夺回并封锁了部分建筑物，权作人类的临时避难所。
一开始，人们还不知道丧尸病毒可怕的传染性，直到避难所内部出现了第一只丧尸。本就充斥着恐慌情绪的避难所更加混乱起来，一时间人人自危。
小小的傅文谦缩在杨雪的怀里，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大眼睛往外看。他倒不怕，只觉得冷。杨雪身上也是湿冷的，可她那双怕得直打颤的、冰凉的手，却意外让人觉得温暖。
这对师生谁也联系不上各自的家人了，只能躲在角落里相依为命。突然地，本来也缩在杨雪身边的一名妇人尖叫着站起来，忙乱里还狠狠地踢中了杨雪：“她受伤了！她也被外面的怪物咬过了！”
一瞬间，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那些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恐惧，嵌在一张张麻木的人脸上。
杨雪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不禁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可是立刻又有第二个人站了起来，指着她的腿叫喊：“看啊！她的腿上全是血！”
人群呼啦啦地退开一大圈，愤怒的情绪迅速在人群间蔓延。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明明被丧尸咬过了，还要往人堆里扎，这不是害人吗？！
杨雪碰了碰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忍着眼泪解释：“这是逃跑的时候，从楼上跳下来摔的。我没被丧尸咬过。”
“那些被咬过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看你就是贪生怕死，想把大家都害死！”
“就是就是，你反正都要死了，干嘛还非要进来害人啊？”
“昨天二楼就就有个人变成丧尸了，当时我就离他四五米，亲眼看见那怪物咬人！可吓人了！”
杨雪再也忍不住，眼泪滚珠似的顺着面庞流下来。她抽抽噎噎地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些解释全部都被埋没在了议论声里。她只好不知所措地把怀里的傅文谦又抱紧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刚好巡逻到这里，闻声走了过来：“肃静，都肃静！请大家共同遵守避难所里的秩序！”
“同志，警察同志，你来得正好！”第一个闹起来的妇人仿佛看见了救世主，抢先说道：“这个女的腿上被咬过，警察同志你快点，你快把她拖出去！”
其实这样的事早就在避难所里发生过无数遍了，灾难里的伤口就如人心中的猜忌一样，多如牛毛。人们不是不知道猜忌不代表事实，可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何况这几天来，每个人的心里都积攒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急需一个发泄的缺口，于是避难所里的情绪一点就着，暴力事件更是屡见不鲜。
年轻军官立时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杨雪模糊的泪眼只看见一双裹在长靴里的笔直长腿停在自己面前，然后蹲了下来。“你的腿看起来伤得很严重，”军官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问她：“方便给我检查一下吗？”
“啊，好，好的。”杨雪试着把腿往前伸一点，可钻心的疼痛又让她停下了动作。只见她白皙的小腿上布满淤青，被水泡得发白的肉从伤口里翻出来，看着很是骇人。
“别动，你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怎么不去处理？”军官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道狰狞的伤口，换来一声小小的痛呼：“再这么放任下去，你就可以直接换义肢了。”
“我走不动，也抢不过别人。”杨雪有些垂头丧气：“也不知道我家里人在哪个避难所。”
军官若有所思道：“你是哪一天进避难所的？”
“三天前。”杨雪给她看衣摆上的数字。每个人进避难所的时候，工作人员都会在人们的衣摆上盖一个时间戳，这样既省时又省力：“你看，十月二十日。”
军官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们宣布道：“这位小姐是三天前到达了我们避难所，到目前为止伤口都没有出现任何病毒感染迹象，可以初步认定为非感染人群。请大家不要恐慌，以讹传讹。”
又是一阵议论声爆发，指认杨雪的那名妇女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边往人群外走，嘴里一边嘟囔着：“她又没说清楚她是哪天来的，真会给人添麻烦。”
傅文谦突然从杨雪的臂弯里挣脱开来，小跑着冲过去把人一把拽住：“你污蔑别人，你还没有道歉。”
“没家教的小兔崽子，上来就拉拉扯扯的！”妇女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瘦瘦小小的傅文谦：“是她自己做贼心虚，不肯把话说清楚，我还没骂她吓唬人呢！”
傅文谦不说话了，只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人。倒是杨雪怕他受伤，急得在后面一叠声地叫他回来。
“阿姨，您刚才的行为是污蔑公民，传播谣言，煽动群众负面情绪。”年轻的军官安抚地拍了拍杨雪的肩，严肃道：“如果您拒不道歉，我会向物资领取处报告这件事。届时您就可以拿您今天和明天的口粮对这位小姐做出物质补偿。”
这正是食物最短缺的时候，这一招威胁实在是能有效掐住所有人的命脉。那妇人果然灰溜溜地回过头来，陪着笑脸给杨雪道了歉，又对着军官点头哈腰了好一阵子，然后急忙忙地就跑去物资领取处排队去了，生怕军官要反悔来扣她的口粮。
“小朋友很勇敢嘛，能自己跟着我们走吗？”军官笑着冲傅文谦招招手，又作势要把杨雪扶起来：“你这腿再不处理就该废了，走，我带你去找医生。”
杨雪颤颤巍巍地单脚站起来，可左腿刚一受力，她就疼得哎呀一声，又要倒下去。军官有点手足无措地比划两下，最后一咬牙，道一声得罪了，把杨雪原地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医疗部走。
“哎，哎你慢点，人太多了，文谦有点跟不上。”杨雪扯着军官的袖口，有点脸红：“刚才谢谢你呀，我叫杨雪，雪花的雪。你呢？”
“我姓秦，单名一个宴字。赴宴的宴。”
短暂的沉默。他们在人群中快速的穿行着，周围熙熙攘攘，众生百态。杨雪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宴故作严肃：“怎么了？”
“没有，我还在想刚才的事儿。”杨雪是个很自来熟的性子，忍不住就调侃起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秦宴一下子没绷住笑，唇角露出一颗阳光灿烂的小虎牙：“哪儿那么容易，我吓唬她呢。”
于是杨雪就窝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她实在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傻女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点阳光就足够她真心相待。可她又偏生了一张美人的脸，于是那几分不合时宜的天真也变得可爱起来，称作娇憨，在乱世里很能挑起男人的保护欲。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很水到渠成了。秦宴带她去治了腿，又对她处处关照；杨雪教他和傅文谦合唱《小兔子》，虽然只有秦宴乖乖配合了她。他们短暂的相恋了。
之所以说是短暂，是因为秦宴很快就要随部队开拔，前往其他城市支援，重新建立联络。残酷的末世里，一切秩序都被推倒重建。女人很难独自生存下去，何况是一个带着小孩的、瘸腿的女人。
秦宴委婉地告诉杨雪，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带着杨雪一起走，但是再多一个傅文谦，就实在是有心无力。
杨雪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一同经历的生死危机让这对师生间拥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而三个月过去，无论的杨雪还是傅文谦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他们早已相依为命。首都比其他城市更有余力，设立了几个灾后救济所，可劳动力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哪有余粮再分给老人和孩子？于是那些设施也就形同虚设，不了了之。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六岁孩子送进去，和让他去等死差别不大。
秦宴没有勉强，只是在临走前为杨雪安排好了住处，又尽可能多地留下压缩口粮。这对师生左省右省，直到那些口粮吃完，杨雪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但是杨雪活下来了，傅文谦也安然长大了。这简直是奇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6岁的傅文谦吃不饱饭，于是蒙在被子里睡觉来熬过饥饿。杨雪躲在厕所里，捧着手指上的皲裂呜呜咽咽地哭。23岁的傅文谦被哭声吵得头疼欲裂，记忆的迷雾正在被毫不留情地、一层层地拨开。
他站在云端上，恍恍惚惚地往下看，看向他们简陋的、小小的家。也许他恼怒的来源不是杨雪压抑的哭声，而是自己的弱小。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是什么样的？
傅文谦从小就隐隐觉得自己同旁人不一样。那份违和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生活中被磨灭，又恍然在最好的时机重现。他注视着镜子对面的自己。“他”惨叫起来，被生生地剥离成了两半。
一半代表着意志，一半承载着力量。
一半成为了真正的人类。他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在老师的怀里不断颤抖。
一半成为了精美的容器。他不知来处，不知归处，过于沉重的负担压得他每时每刻都在崩溃。容器的四肢被强行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可那双不甘心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类。
……好羡慕。那是什么？
……好痛苦。别抛下我。
傅文谦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容器慢慢爬过来。容器柔弱无骨的苍白手臂攀上他的腿，支撑着一点一点站起来。容器在本能地、贪婪地寻求着认同，寻求着他缺失的肋骨，寻求着回归。
傅文谦低头和容器对视。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同他完全相反的另一半，又如卯与榫一般天生契合，相互吸引。
他受到了蛊惑般地伸出手，抚上容器冰凉的长发。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 5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