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月相知》星黯

2、静女其姝

　　隔日，花神正是举办千年一度的赏花宴。花神在神界司花，众神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且赏花本是雅事，多少自矜风雅的神官仙侍恨不得上赶着来凑这份热闹，更何况，今年花神早早就放出话来，设了一个彩头。
　　不过现在天色尚早，只来了些无足轻重的小神和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小仙，花神暗想可否是自己的赏花宴办的过于频繁了些？或者改成五千年一回？或是万年一回？
　　花神刚想了个开头，神堆里边便传来了一声惊呼，“快看……”
　　花神闻言便朝空中望去，只见此时青天白日之上竟是繁星点点，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阶梯，月神访月从她的坐骑白鹿上走下，搭着星神星坠的手臂，从由繁星构成的阶梯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而星神只是一直含笑着注意月神的脚下，生怕有哪颗星星顽皮，硌到了月神长衫下未着鞋的脚底。
　　星神对月神到底如何珍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且月神向来不喜这些，往日但凡是神仙多的聚会向来见不着月神和星神的影子，众神们心中疑惑万千，想着不知花神这次是使了什么法子，竟将月神和星神请来了。
　　花神也暗自讶异，她不过循着往日的惯例照例给月神和星神送了帖子而已，往年也不见他们前来，不知今年为何如此给面子。
　　不过这二神除了实在交好的，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如今竟是齐齐驾临了她的赏花宴，让她脸上实在有光的很，立即摆出一副笑脸迎了上去，佯装熟识，故作埋怨道：“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知于我，快请。”
　　访月不会说话，又是没见过的神仙，自是往星坠的身后退了退，星坠感知到后安抚般地拍了拍访月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随后才看向花神，淡声道：“权当本殿与月神是寻常小仙，一时兴起前来赏花的就好。”
　　不说别人，光说‘一时兴起’这四字就足矣打花神的脸了。花神心中暗气，到底不敢得罪星坠，勉强笑了笑，并未继续答话。
　　看月神那样，自己若继续说下去，依星神爱护月神跟爱护自己眼珠子般的性子，指不定还会说些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呢。
　　毕竟陨灭后的天神无一例外都永归在星神的星海中，若是得罪了星神……且不说近几千年星神在神界的地位愈发高了，若是自己日后陨灭了，可不想死后在星坠的星海里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据说……上一位得罪星坠的神陨灭后化的星星早不知被星坠随意丢在星殿中的哪个旮旯里去，星殿的侍女们深知只要没有在星海中的星星就是无用的破石头，丢不得还踩不得了吗？
　　花神一想到这些就生怕自己得罪了星坠，待陨灭后更是连星海都回归不了，自是不敢上赶着讨星坠的嫌，连忙找个地方假意忙活去了。
　　待花神走远，星坠这才温柔笑着将访月从自己身后拉出来，低声安慰道：“好了，她走了……别怕，不是想来看龙君的笑话吗，开心点。”
　　访月犹疑的看了眼四周，见没有人敢凑过来，拽着星坠袖子的手才略微放松了些，朝着星坠露出了笑容，随后朝他比了手势：没看到，小龙崽子。
　　她顿了顿，又皱了眉头，用力戳了戳星坠的胸口，比着手势：你，骗我。
　　星坠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额上挂着的坠子，“没有骗访月，我们早来一会，若是晚了些，兴许就看不到访月想看的戏了。”
　　访月向来最听星坠的话，马上就开心的点了点头，紧紧跟着星坠，星坠也怕访月无聊，净是挑些新奇漂亮的花哄访月去看。
　　宴席中的神越来越多，逐渐也来了几位身份贵重的，例如天帝的几位皇子公主们，这种热闹事向来缺不了他们。
　　待日头逐渐偏向中天，不知是不是与日神做了交易，在阳光最盛时，天空中忽的传来一声凤鸣，众神众仙一惊，抬首望去，却是什么都未曾见到，复而又放下心来。
　　那位向来不喜花花草草的，怎么会来此赏花呢。
　　众神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星坠对着漫天繁星十几万年了，眼力自然比寻常神仙要好上一些，看着空中一闪而过的鲜红，他眸中星光轻闪，拍了拍访月，示意她看眼前那朵酷似月牙的白花。
　　访月自然是听到了那声凤鸣，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又被星坠哄着看了那朵白花，看了果然更加开心，一下就忘了凤鸣的事，不停比划着想把这朵花带回星月殿，星坠低声答应着，心中想着待会该怎么同花神说想把这朵花带回去的事。
　　星坠正思量着，面前忽然出现两个身影。
　　他抬眼望去，竟是神界太子燕返与白虎帝子故临，此事正含笑朝他们这处走来。
　　太子燕返是神界天帝的嫡长子，天赋斐然也就罢了，偏偏性子极好，对着谁都是一副温柔相，向来最得天帝的宠爱，他今日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暗金纹紫色长袍，虽然繁琐了些，却更衬着他舒缓雅致，紫衣雍容。
　　而故临出身于白虎一族，身材比旁人都要高挑的多，他理了一头白短发，只在后颈留了一撮编了一条小辫垂在身后，耳边带着的金环就那样明晃晃的显露出来，颇为扎眼，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以轻便为主，倒是与一旁的太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燕返与故临虽身份贵重，不比旁人，可对着星坠与访月还是要见礼的，二人朝星坠见了礼，故临见访月面带疑惑的看着他们二人，不由得露齿一笑，“访月姐姐不记得我啦？”
　　访月闻言，又细细看了故临许久，觉得眼熟，朝着星坠比了手势：是之前的小老虎？
　　星坠也觉得好笑，含笑点头，“是，之前你很喜欢他。”
　　白虎一族向来化形艰难，天赋越好化形越慢，特别是这帝子，慢吞吞的近五千年了还是个小虎崽的模样，听说星海养神，白虎一族便将当时还未化形的帝子故临放在星月殿给星坠与访月养了一段日子，这一待，便直待到故临化形后才被白虎族接了回去。
　　访月惧生人，可对于跟只猫似的小白虎完全没有抵抗力，虽然之后被小白虎的突然化形吓了一跳，可长久以来的喜爱确实很难逝去。
　　访月立即笑了，抬手想摸摸故临的脑袋，故临之前给星坠和访月养的可好，自是对他们格外尊重，访月身材娇小，高傲的白虎心甘情愿的弯下腰接受她的抚摸。
　　毛绒绒的，很好摸。
　　紧接着，神仙中又传来一声惊呼，尤其是那些女神仙，跟疯了一样的在窃窃私语着，故临挑眉，侧头朝着一旁的燕返道：“看来是清应来了。”
　　燕返笑着点了点头，“他来这种地方，向来是最瞩目那一位。”
　　同为天之骄子，彼此之间自然是相识的，清应看不上别的皇子公主，却独独看得上这位太子，私交甚笃。
　　而故临就更不用说了，与清应同属四族，原也算身份相当，可自清应那应龙血脉出世之时便狠狠压了其余三族的嫡出子弟，他本身就是引神妒忌的存在，可白虎一族生来豁达，故临更是化形开始就与清应交好，久而久之，甚至清应下凡猎魔时偶尔也会顺带叫上故临。
　　毕竟白虎帝子还是十分能打的嘛，有一活生生的打手在，不叫白不叫。
　　故临闻声望去，看清情景后，忽的有一刻失神：“这也亏了他那爱出风头的性子……诶？他把他们家那位小公主也带来了？”
　　入目望去，龙公主清姝脚踏祥云之上，正扶着清应的手一步一步走下，明显是见着他们几人，眼睛一亮，朝着清应说了几句话便拉着他朝这边走来。
　　她年纪颇小，虽化了形，可龙角还未褪下，样貌也还未长开，透着一股稚气，可那眉宇间却是与清应如出一撇的倨傲，她身穿浅蓝色的衣裙，发饰首饰皆是一些东海的贝饰宝珠——一看就是出身于东海的青龙夫人打扮的，可配上清姝清丽精致的面容，却是更显得相得益彰了。
　　清应神情不是很好，隐约透着烦闷。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聚会，可对着唯一的妹妹也不能说什么，任凭她拉着走了。
　　“应当是青龙夫人命龙君把龙公主带来的。”燕返看了二人走来的身形，笑着道。
　　访月一见着清应就止不住的往星坠后躲，星坠见了不免失笑，轻声安慰道：“没事，有我在，他不会怎么样。”
　　清应自然也看见了，意外地挑了挑眉，竟是直接越过清姝朝着星坠与访月走来，直接弯腰行了一礼，“昨夜多谢月神出手相助。”
　　龙君一身青衣如芝兰玉树，隐隐有当年青龙帝君的影子，可他的紫眸较之却更浓更艳，有过而不及，若是朱雀一族的凤君在此，必然会被众神私下好一番比较。
　　可惜凤君与龙君生有嫌隙，不然世人真想看看当凤君那双浓郁似血的红眸与龙君这双雍容华贵的紫眸在一个画面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也可惜龙君避凤君多年，到底是没有神仙见过这等场面。
　　访月一脸茫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应顿了顿，又道：“上次……是小神莽撞了，还望月神不计前嫌。”
　　清应这回姿态也算放的极低了，访月这回听懂了，刚想比划着什么，就听故临笑着问道：“清应你干什么了啊？什么时候背着我冲撞了访月姐姐。”
　　清应对着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凤眸微眯，淡声道：“跟你没关系。”
　　故临：“……”
　　呵呵。
　　星坠显然也没想到清应身为天之骄子竟然说道歉就道歉，一时也怔了一怔，不过他很快的反应过来，笑着看了眼访月，“访月当日驾驶天车时确实倦怠了些，虽然龙君事后冒犯了访月，可访月也不是全然无错，龙君莫计较就是。”
　　此话一出，访月难得的红了耳垂，戳了戳星神，眼神带着埋怨。
　　众人闻言忍不住轻笑了声，清姝在其中年纪最小，也忍不住抱着访月嘻嘻的笑。
　　访月难得轻抚了抚清姝额上的龙角，笑着眯起了眼，朝着一旁的星坠比着手势：可爱的小龙崽子。
　　星坠含笑“嗯”了一声。
　　龙君突然咦了一声。
　　他忽的皱起了眉头，身体逐渐紧绷起来，故临疑惑的看了眼他，想伸手拍他，“你怎么——”
　　清应猛地躲开，故临的声音戛然而止，微挑了眉，问道：“你这是突然怎么了？”
　　清应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我前面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你知道我的感觉向来很灵的。”
　　星坠闻言心底一跳，忍不住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就听龙公主清姝道：“哎呀，哥哥，你别回了神界还疑神疑鬼的，这么多神仙在，能出什么事来？你可别忘了来之前答应阿娘的事。”
　　清应忍不住扶了扶额。他当然没忘！
　　他怀疑他若是真没把这牡丹争到手，青龙夫人发起疯来一连给他介绍十八个女仙都不是事。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不是说争花吗？去哪争？”
　　如今细细感受，却又是什么都没有了，许是真是在下界待久了，浊气吸收的太多，才影响了他的感觉。
　　故临闻言立即笑着揶揄道：“夫人爱花，看来是教你前来争花了。”
　　清应闻言挑眉，“那你们应该会给小神几分薄面吧，若是争不到这朵玉蓝牡丹，小神可真就没有命回去了。”
　　故临立即道：“我就不了，我领着你家龙公主到处转一转。”
　　清姝闻言便鼓起腮帮子，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我要跟着哥哥一起争花！”
　　故临没好气的轻拍了下她的头，“我可听说了青龙陛下要将你送到紫夜山的苍玄真人那儿学艺，届时我可就是你师兄了，我带着你逛逛，顺便与你说一些紫夜山的事儿，以免你到了那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届时我可是没工夫跟你交代些什么话，反正你哥哥也不在，别想我管你。”
　　清姝闻言虽然不太乐意，侧头看向清应，见清应无反对的意思，也只能乖乖跟着故临走了。
　　星坠本就不是为争花而来，立即顺着坡下了，“我就不与你们这些小辈凑热闹了，况且访月不喜欢那玉兰牡丹，她只喜欢这像月牙儿似的小花。”
　　太子燕返却是摇了摇头，言语间颇有为难：“龙君的面子自然不能不给，可我妹妹也爱花，她久病许久，不能亲自前来，我这个当哥哥的既然来了，总不能不帮她争一争。”
　　天帝虽然公主众多，可嫡公主只有一个，也是太子燕返的亲妹妹，自幼体弱，因此十分被天帝天后爱惜，极少在公众场合出现，因此清应闻言脑海中也只有个大概模样，只记得是位极其柔弱的公主。
　　清应微笑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一阵花香袭来，香味过浓了些，清应皱了眉头抬眼望去，是花神。
　　星坠倒是没想到花神方才才被他下了面子，如今却是又来了，可他看到清应，心下又了然了，见访月不大高兴，便带着她朝神少处走去，细心宽慰着她。
　　花神聘聘婷婷的朝燕返与清应走来，娇滴滴的行了一礼：“小神见过龙君、太子殿下。”
　　清应最闻不得这种味道，却出于礼貌并没有露出抗拒的表情，只是略微退了一步，“见过花神。”
　　燕返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清应话一出口，花神立即停下不动，娇俏的脸庞带着些迷恋着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得不说，清应身为世间唯一的应龙，身份尊贵的同时，也是真的很美，她虽比清应大了几万岁，可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仍会忍不住为他着迷。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的问眼前的男人，“龙君可是为了玉蓝牡丹前来？”
　　清应不愿多话，抬眼看着别处，轻轻的‘嗯’了一声。
　　可不过是这一声，花神都怕自己忍不住直接把玉蓝牡丹相赠于他，她轻舒口气，“此次也有与龙君身份地位相当的来小神的花宴，同样为了那株牡丹。”
　　身份地位相当？清应不免来了兴趣，“是谁？”
　　天神以下竟然还有人和他身份地位相当？
　　清应深有底气，若随便都有人与他身份地位相当，那他当初出生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了。
　　花神听清应这样问，差点就脱口而出，却想起了一个传言。
　　龙君对那位似乎忌讳莫深……若是她提起，龙君即使再喜欢那株玉蓝牡丹，也会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吧。
　　她想起来方才不久，那双妖冶似血的红眸，还在她眼前晃过，与龙君的紫眸同样浓郁，也同样尊贵，却与龙君的气质完全不同。不同到，她甚至都不敢上去与他搭一句话。
　　两位她都惹不起，却因不想让龙君离开，只能强颜欢笑道：“自然是天帝的几位公主皇子了，也是太子殿下的弟弟妹妹。”
　　清应闻言有点失望，看向燕返。
　　燕返想了一会，道：“我虽为长兄，却不太管束他们，不过我知道确有几位弟弟妹妹来了此地。”
　　那便是真的了。
　　那几位，哪能跟他相提并论，花神的眼界未免太过浅薄了。
　　而太子燕返听了则是略微皱了眉头，细细思索的片刻，随后带着些许深意的看了眼花神。
　　身份地位相当……
　　清应没有注意到花神的表情，闻言只是语气淡了些：“既然如此，就带本君与太子前去争花的地方吧。”
　　花神见清应没有疑惑，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笑着道：“龙君与太子殿下随小神来。”
　　燕返含笑跟上，清应却是在原地停滞了一会，才缓步跟上去。
　　他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清应抿了抿唇，抬眼扫向一旁娇艳欲滴的花朵，神界的花本就有灵，紫眸潋滟，那些被他注视过的花，都忍不住垂下了花苞。
　　它们再美，也比不过眼前人的万分之一，怎么配被那双紫眸注视呢。
　　燕返注意到了，抬眼笑道：“看来是龙君的样貌过于隽美了。”
　　清应顿了顿，不太自然的回道：“总有比我更好看的。”
　　不知为何，他忽的想起了两万多年前那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儿，和日后偶然见到的鲜红色的身影。
　　只有身影。
　　这三万年，他向来未曾细细瞧过他的容貌，只有在看见一个身影后，连忙避开。
　　可是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他莫名生出一股感觉。
　　他一定……长的非常好看。
　　花神虽然走的缓慢，可争花的地方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清应看着摆在正中间的一个擂台，微微眯了眯眼。
　　不愧是花神，就算是摆个擂台都要在擂台旁种满鲜花，个个开的娇艳欲滴，被清应扫过一眼后，都不免娇俏的垂下了花苞。
　　而擂台正中央的上方，赫然培育着一株栽在云朵中的蓝色牡丹。
　　看见那朵牡丹时，清应的神色微微凝了凝，浓郁的紫色顿时如同实质一般望着那株牡丹，可那株牡丹并没有因此垂下，反而开的愈发热烈，愈发耀眼。
　　燕返自然看到了，低声道：“看来那朵牡丹不惧龙君。”
　　花神听了不免回头，语气颇有些得意，“玉蓝牡丹万年开一回，一开就是一千年，自然有不同寻常之处，若非如此，小神也不会将它设为彩头。”
　　清应顿了顿，不再看那株牡丹，擂台一旁已经等着些神，一看便知道在等待着争花，清应没多大兴趣，粗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花神，“敢问花神，此时争花的规则是？”
　　花神抬手，长袖掩住了她嘴角的笑意，看上去十分温婉动人，“龙君等等就会知道了，擂台下还有其他仙友们等着，小神这就去擂台上公布规则。”
　　话落，她顿了顿，不着痕迹的看向云层中的某个地方。
　　在那里，有着与云层融为一体的白狮，和正背着众神仙，倚在白狮身侧假寐的凤君永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