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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初吻 ...

  •   十三年前

      卢姬少小魏王家, 绿鬓红唇桃李花。

      这是赵敏的初吻。

      之前,她只亲过父母,小时候撒娇时还会亲亲兄长的脸颊,但这一次,不知是因为被其反驳而恼羞成怒,还是出于对这倨傲汉女的占有欲,她就这么实打实地吻上了周芷若的双唇,没有任何技巧,四片唇瓣相贴,触感柔软如梦。赵敏脑中一片空白,感觉怀中人一颤,不再挣扎,便又放肆地搂紧了些,用舌尖轻轻滑过唇瓣,想要寻隙而入,看看里面是否还有更多的香甜可得。

      当她将舌尖探入时,心情是忐忑的,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被性情刚烈的周芷若咬住,但奇怪的是,周芷若没有激烈挣扎,反而在舌尖的舔舐下,迷迷糊糊地朱唇微启,放任灵巧香舌进掠。当二人的舌尖相触时,赵敏只感觉,自己好像生下来便饿着,此刻终于找到了食物。她不知对方感受如何,只顾着与之纠缠不休。听到周芷若发出了一声嘤咛,脑中嗡地一声,好似琴弦断了,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不见,以手圈住其颈,长驱直入。

      周芷若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好被拷打,准备好被羞辱,甚至准备好了被毁容,但她没准备好迎接赵敏暧昧的问题,没准备好聆听她荒唐的理想,更没准备好感受她嘴唇的触感。赵敏的唇如花瓣般娇嫩,热烈却并不粗暴。周芷若之前也从没亲过爹娘以外的任何人,更未曾与人这般的唇齿交缠。唇与唇的触碰,带出一阵酥麻,席卷全身,赵敏的气息是醉人的,她的存在好似毒药一般令她上瘾。

      但她不该是如此感受,与一个女子,一个蒙古女子,还是一个囚禁她们的朝廷郡主如此亲近,她的皮肤应该因为恶心而冒起鸡皮疙瘩,身体也应该因愤怒而发热。然而,她确实起了鸡皮疙瘩并体热如火,却并不是因为恶心和愤怒。

      内心深处,周芷若一直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赵敏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自汉水初遇,第一眼看见那富家女孩,命运的齿轮便已开始转动,成年后再见,那骑在马上的俊俏公子只一眼便令她心如撞鹿,后来得知她真实身份,尤其是知道她并非男子,自己内心的失望,更是万万不敢让旁人知晓。她们貌似敌对的关系中一直隐含着某些更深刻的东西,而这个缠绵悱恻的吻让它暴露无遗。

      所以当赵敏以舌尖轻探自己唇瓣时,周芷若并没有如计划的那般张口咬她,而是微微启唇,放舌尖进来,纠缠不休。她想知道下一刻会怎样,想知道这场悖逆妄为的亲近会将二人引向怎样的堕落。舌尖相碰的刹那,心跳猛地加快,血冲上了耳膜,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赵敏之间不该是敌人,甚至都不该是朋友。

      而应该是更多。

      她们就这样在囚室中相拥而吻,时间匆匆而过,两人却依然抱在一起,在彼此的吻中迷失,这还不算是爱情,也不仅仅是欲望,而是一种需要,是一种永世难消,时时刻刻拨动心弦的渴望。她想要沉醉在她的双唇间,需要她的胳膊环绕在自己腰间,消灭掉彼此的最后一点距离。更重要的是,二人都明白,她们想要的远远不止如此,而是更多,说不清道不明,却能凭借本能获得的更多。

      “芷若!”

      师父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穿透欲望组成的迷雾,如利剑一般刺穿了周芷若昏昏沉沉的大脑,让另一种情绪涌上心头。

      羞愧。

      她正在亲吻的是赵敏,是峨眉派的敌人,也是整个中原武林的仇敌。

      该死的!

      周芷若奋力脱出了赵敏的怀抱,好似被她的嘴唇灼伤了一般。她们就那么凝视着对方,胸口都是起伏不定,心跳如雷。

      周芷若未曾见过这样的赵敏,她之前总是那般倨傲,哪怕是被青翼蝠王在脸上抹了几道污泥,金缕华服也是一尘不染,看向武林中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屑。但此时的她发丝蓬乱,脸颊通红,嘴唇被吻得水意盎然,双眸闪烁着,不再冷漠,而是充满了感情。

      赵敏凝目望着周芷若,发现她发丝纷乱,看起来像极了水中海藻。因为曾被自己紧拽,衣衫上也满是褶皱。现在的周芷若,赵敏都快认不出了。她不再清冷,而是双颊晕红,眼神飘向别处,偶尔触及自己目光,便如受惊小鹿般慌张闪躲,透露出深深的羞怯与心虚。那两瓣红唇,如融化了的烛心一般,轻轻颤抖,让她又回想起了那奇妙的酥麻触感,不由得凑了上去,想要再度品尝,却被周芷若推开了。

      “你别这样!你干嘛这样?”

      “我想这样,这样很舒服。”

      赵敏如此直抒胸臆的表达让周芷若慌乱不已,她看着赵敏,那灼热的眼神,似乎下一刻就又要将她融化,将她永世困在欲望之中。但是她不能这样。整个牢房突然变得令人窒息,周围的空气因为矛盾的情绪而变得浓重,这些情绪都是从二人身上折射出来的,恐惧、欲望、需要,一个即将实现的谶语,预示着她们将会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周芷若挣扎着离她远了些,她需要离这女人远些,需要些空间来思考。每当被那修长苍白的手指碰到,她的思绪都会乱成一锅粥。她迅速思考了一下,为了不堕入深渊,最终还是卷起左手袖子,向今生的孽障展露了她的秘密。

      一颗鲜红欲滴的砂点在白如皓玉的手臂上,神秘异常,却又不知为何,在赵敏眼中,带着一点羞涩,更像是无限的诱惑在向她招手。

      “你别碰我,我,我,如果这个没了,我师父会打死我的!”

      “你蒙谁呢?这是守宫砂,不是守嘴砂。不会吻一下就没了的。”

      赵敏并不吃这套,但她确实吃另一套。当她走上前去,再次接近自己的小囚徒时,看到她眼中噙泪,双唇颤抖,似乎真的很害怕,害怕二人的行为会导致她被逐出师门,被同道唾弃。同为女子,虽是异族,却也能切身感觉到她对于失身的恐惧。赵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恶心,好似那些好色的男子一般,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居然想要毁掉她的一生。

      亲吻不会让守宫砂褪色,但吻,从来都不止是一个吻。

      那么吻之后,她还想对她做些什么?赵敏摇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是喜欢男子的,她们都是女子,她能对她做什么?细想下去,就好像贴着岩壁滑入深渊,思绪一旦开展,便无法停止。她不需要任何知识,只是凭着本能,凭着小腹处燃起的烈火,便已经知晓,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吻,而是更多,难以启齿,不能宣之于口的更多。

      可理智告诉她,此时不行,永远都不行。自己与她同为女子,不能这样。她疼惜她,就如同疼惜自己,万万不能放纵一时之欲,毁了她之终生。于是赵敏退却了,双目依旧望着那致命诱惑,慢慢退出牢房,吩咐狱卒将她送回峨眉众人所在的牢房,从那以后,直到万安寺大火,峨眉派脱困,自己看着那倔强老尼掉下塔来,看着她扑在师父身上的憔悴身影,却再未单独见过她,再未有越矩之举。

      可如果赵敏对自己足够诚实的话,她必须承认,自己内心依然渴望着周芷若,不知所谓,不明原因地渴望着。去往灵蛇岛的船上,她扮作渔家小哥,与张无忌打情骂俏的间隙,偶尔瞥见那抹俏丽身影,便是心神大乱,一切与张无忌的接触,都变成了虚与委蛇,甚至让她感到厌倦。但她依然如履行任务一般,做着该做的一切,引诱明教教主,为消灭叛军步步为营。父亲说过,如想制服敌人,便先要制服自己。敏敏特穆尔,成吉思汗之后,必须制服自己,克制住悖德之欲,走上自己该走的道路。

      可当周芷若命在旦夕时,赵敏还是失去了控制。翻转倚天,用它刺向自己时,她眼中浮现出的,不是张无忌,不是父母兄弟,甚至都不是自己那牧马天下的霸业,而是周芷若,黛眉间的一点朱砂,印在那人额上,也印在了她的心头。霎时间,一切都不再重要,除了周芷若,除了那个依然恨着她,怨着她,甚至正眼都不愿瞧她的人。

      原来在我心中,不知不觉间,已是万般舍不得她死。为了保护她,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百般克制最终还是如洪水破堤,汹涌而来,淹没一切。

      “你不杀我报师仇吗?现在,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周芷若听到她颤抖的声音,转头看向那躺在山洞里,捂着小腹剑伤,疼到脸色惨白的人。张无忌已经帮她裹了伤口,输了九阳真气,却治不好那令人揪心的疼。这是金枝玉叶的绍敏郡主第一次受伤,纵然是天纵英才,也毕竟是凡人之身,疼得撕心裂肺,疼地额角冒汗,疼地她抓紧了身边能抓紧的唯一东西,哪怕那是仇人的衣袖。

      “你,你真傻。”

      周芷若思索再三,终究只是给了不痛不痒的一句。虽是平淡,但波澜不惊之下,已是暗潮汹涌。除了父母之外,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自戕。对于感情,小时候曾幻想过,暗暗期待过,但长大后历经艰辛,早就不信书中所写的至死不渝之情,更不会想到,此等浓烈的感情,居然是来自于赵敏,这个连累父亲惨死,害死恩师的仇人。

      “我,我只是一时血气上涌,不想输给那个波斯大胡子罢了。”

      赵敏被周芷若的冷淡伤到,嘴上开始找体面理由,心里暗笑自己自作多情,怨周芷若无情无义,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意。制服自己,方能制服敌人。敏敏特穆尔啊,你这样傻,看到她便什么都忘了,如何能成就大业?

      周芷若看着她,沉默良久,一双明眸在洞内火光中闪烁不定。远处的张无忌正忙着照顾蛛儿,小昭在忙着生火做饭,而谢逊则目不见物。山洞的昏暗这头,便只有自己与赵敏二人。周芷若四顾之后,突然伏下身来,在赵敏唇上轻轻一啄,轻触即离,如蜻蜓点水一般,迅速而不着痕迹。赵敏愣住了,呆呆看着眼前人,依然捂着腹上伤口。周芷若眼见着她脸红起来,好似被自己烫伤,热气甚至弥漫开来,连带着耳朵脖颈都红了。

      周芷若未曾料到绍敏郡主还有纯情羞涩的一面,心中又怜又爱,望着她的眼里满含春水,愈发多情起来,看得赵敏心旌摇曳,仿佛被她这么轻轻一吻,便伤痛尽去,哪怕此时就死了,也是无怨无悔。二人对望良久,直到被赶来查看赵敏伤口的张无忌打断,周芷若便去帮小昭做饭了。赵敏痴痴望了她良久,才躺了下来,慢慢睡去,梦里萦绕的都是周芷若的一颦一笑,还有那个甜蜜而短暂的吻。

      后来几人在灵蛇岛上历尽艰险,亏得小昭牺牲自己,才摆脱了波斯明教的纠缠,却流落荒岛,无船而暂时不能回到中原。周芷若在岛上与众人相处,面上依旧文静温柔,心中却暗暗筹谋,眼见着刀剑都在岛上,念及师父临终嘱托,便动了夺取之心。这番心思他人不知,两眼从不离她的赵敏却洞若观火,看她看得愈发紧了。

      “芷若!你忘了你发下的誓言了吗?”

      “师父,徒儿从未忘记过!”

      “那屠龙刀和倚天剑如今都在岛上,你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周芷若望着门外从一片阴影中走出的师父,早已没了记忆中的慈爱,脸色乌青,没有挪步之态,飘然而来,身下还没有影子,不是恶鬼是什么?她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想要夺取刀剑,却总念着大家共抗波斯明教,患难与共,实在下不去手。没想到今夜,竟然招来了师父的恶灵。

      “芷若!芷若你怎么了?”

      周芷若眼见着灭绝越走越近,耳边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似是来自远方,同时,离她还有几步的师父停下了脚步。门外突然大亮,几道光线射了进来,穿透师父的身体,将她驱散,周芷若也终于睁开眼来,发现夜色依旧,只是蒙住自己脑袋的被子已被掀开,那自上而下俯视自己,鼻尖几乎与自己碰上的,居然是赵敏。

      原来是梦。

      赵敏离得又近了一点,鼻尖与她相碰。这番情致不如热吻浓烈,却淡雅清新,恍若灵魂相交,在瞬间呼吸相通,心意相知。周芷若神思恍惚,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赵敏也合上双眼,以额头与她相贴,还用鼻尖蹭了蹭她温暖的脸颊。

      “你做噩梦了吗?”

      “嗯。”

      “那我陪你一起睡吧。”

      “好。”

      赵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拿来自己的被子,贴着周芷若躺下,后者出于羞涩,却背对着她不肯转身,只留下蓬松秀发之下惹人遐想的一段雪颈。此时赵敏眼前是修长美颈,鼻中是桂馥兰香,哪里还睡得着,两眼炯炯地盯着周芷若,盯得她脖后都痒了起来。周芷若忍耐良久,坚决不肯转身,却突然感觉脖后一热,那人竟吻了上来,亲了脖颈不够,还慢慢贴近了自己最为敏感的耳朵。

      “你,你别乱来!”

      赵敏听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下,她倒是真的没想好要如何乱来,只循着本能,如婴孩一般,闻见哪处馨香,便凑上去亲亲。被周芷若这么一声警告,倒是羞赧起来,正要缩回原处,却被周芷若突然抬脚,如马尥蹶子一般,竟将自己踹下了床去。

      “你下去!”

      “下去就下去!”

      周芷若坐在榻上,斜倚床头,看着被自己踢到地上的赵敏,后者哪里受过这种气,心想明明是你同意与我同睡,怎么这会子又把我踢下床来?赵敏气鼓鼓地站起身,裹上自己的被子,风风火火地找蛛儿同睡去了。可说来也奇怪,赵敏走了,周芷若只觉得一阵阴冷袭来,唯有床铺上的余温尚可依偎。她躺倒欲睡,梦中却又见师父飘来,逼迫自己赶紧夺取刀剑,脸上紫青之色更甚,吓得她又自惊醒,再也不敢睡去,一夜无眠。

      “你干嘛?你想吓死我吗?”

      虽已过了两日,但赵敏心中依然在生周芷若的气,一直与蛛儿同睡。今夜快要入梦时,却见周芷若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床头,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只以一双大眼瞪着自己,依稀可见乌黑眼圈,稍显恐怖。

      “你来陪我睡。”

      周芷若本不想主动来求赵敏,无奈没有赵敏在,师父便常常入梦,吓得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下,只能来到蛛儿房中,想要把赵敏带回去驱鬼。

      “嘿?你让我陪你我就陪你?我偏不!”

      赵敏此时却来了脾气,翻过身去背对着床前怨妇,打定主意这次绝不心软,誓要维护自己作为郡主的尊严。却没想到周芷若这人平日里温柔软糯,此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扶脖,一手揽腿,竟将自己抱了起来,迈步就要回自己房中。赵敏一时大惊,在她怀里像受惊兔子般扑腾不休,周芷若抱得越是紧实,她便挣扎得越是欢腾。两人一边对抗,一边还在斗嘴,终于吵醒了不想生事,一直装睡的蛛儿。

      “你们两个烦不烦?还让不让旁人睡了?”

      敏若二人闻声,这才一起转头看向坐起的蛛儿。周芷若感觉到被占便宜,不打招呼,突然将双手一摊,把个绍敏郡主扔回床上。赵敏猝不及防,啊呦一声,险些摔断老腰,一边骂着一边揉腰,却听蛛儿噗嗤一声,捂嘴看了二人良久,直笑得花枝乱颤:

      “得了得了,既是如此,不如咱们三个一起睡吧!”

      赵敏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就被周芷若推进床内,然后那人便强行挤了上来,哐哐几声躺下,还用臀拱了拱自己,示意自己再往里躺些。赵敏却是不依,不动如山。周芷若却也不会轻易放弃,拱了几下,强行挤出几分空间,赵敏见状也转过身去,翘起腚来,想把周芷若挤下床去。二人你挤我拱,呈僵持之势,一时也难分胜负。

      “好了!别闹了!睡觉!”

      随着蛛儿的一声怒吼,二人便只能消停下来,依旧背对,谁也不愿看谁,慢慢地睡了过去。说来也是奇怪,身边多了个赵敏,灭绝便再也没来过,周芷若睡得香甜,直到天已大亮方才醒转,却见眼前正是赵敏,双目看着自己,其中熊熊燃烧的,不知是何物。只看得她心神大乱,向后缩去,险些掉下床来。

      “别闹了!快起床,做木筏了!”

      远处传来的蛛儿声音打断了二人互望,周芷若坐起身来,穿上外衣,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庆幸,又有那么一点失望。只听着赵敏窸窸窣窣也穿着衣服,渔家小哥的穿戴简单,穿得倒比自己快,几下就穿戴完好,蹬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其实有时候想想,还是在岛上的时候最为自在。如今身在高位,往往顾念大局,不能随心所欲。”

      “你是皇帝,你若是再不能随心所欲,其他人又该如何呢?”

      “我若是个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的昏君,自然可以。奈何...”

      “奈何你是个勤政克己的明君,便只能委屈自己了?”

      赵敏平日里听人奉承自己明君听得耳朵都要生出茧来,此时听这二字从周芷若嘴中说出,却是说不出的舒服顺意,嘴角又蠢蠢欲动地翘了起来。周芷若那句话其实带有反问意味,倒不是单纯为了夸她。奈何这人听自己说话一向只挑顺耳的听,笑意似清泉一般,从嘴角的小旋涡里溢出,漾及满脸。

      此时二人刚刚起床,正围着一口铜锅喝锅茶。锅茶是牧人的传统早点,以黄油润锅,放入牛肉干、嚼口和奶豆腐,再撒上一把炒熟去壳的炒米,倒入茶水,煮到微滚即可。赵敏让伺候的怯薛退下,亲自舀了一碗锅茶,端给周芷若尝尝。周芷若第一次喝这种奶、肉与谷物的混合体,只觉入口浓稠,兼有咀嚼快感,再吃上一口牛奶黄油做的千层酥,虽过于油腻,但寒冷季节食之,一股暖意便自胃里生起,弥漫全身,连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怎样?还吃得惯吗?”

      “挺好,喝完一下子就暖了。”

      赵敏见她与自己一起团坐于帐中,喝着锅茶,感觉好似做梦一般。三年来的梦寐之人,此时就在眼前,还会永远陪着自己,不离不弃。她此时心头暖意融融,想的都是往后的幸福生活,越想越美,傻笑便挂在脸上,幸好此时帐中没有旁人,不然看到九五至尊笑得如此不值钱,不知还会怎样非议呢!

      “这个钱币是新铸的样币吗?”

      “对,你看怎样?”

      周芷若拿着昨夜从赵敏被窝里摸出的钱币,对着光照了照,见字迹比起旧币清晰不少,颜色偏青,突然皱起眉来,问道:“几成铜几成铅?”

      “铜六铅四。”

      周芷若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赵敏,欲言又止。所谓知政失者在草野,知屋漏者在宇下。她出身贫苦,又久在江湖,自然知道色目商贾,甚至有些江湖门派经常大量收购铜钱,融化重炼,铸成铜器出售,以此获得暴利。因而铜的含量越高,奸商收购的铜钱就越多,往往导致百姓们无钱可用,不得不以物换物,甚至还要贱卖粮食以换取铜钱交税。

      民间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赵敏长在王府自然不知。周芷若有心要说与她听,但眼见着她一身龙袍,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郡主,而是当今皇帝。她正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施政有方,被自己一言道出错漏,难保不会龙颜大怒,让好不容易重聚的二人之间,再生嫌隙。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以赵敏对周芷若的了解,早就看出她肚里有话。她最不喜欢周芷若有所保留,遮遮掩掩,与自己不同心,而且谋划的也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周芷若与她对望,见她眼神清澈,心想铸币之事,攸关国体民生,自己若是为了一己之私,对皇帝知而不言,又怎么对得起万千黎庶?便横下心来,将利害与她讲清。心里想着,不管她如何反应,勃然大怒也好,虚心纳谏也罢,自己全都认下也就是了。

      赵敏听后面上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沉思良久,眉头紧锁,眼角抽动了几下。这铸币之事,一向是由色目官员负责,他们族中经商者多,自是勾结取利。海运获利巨大,国库丰盈,平日里让他们贪墨一点倒是无妨。但这次铸币,他们将铜的比例提高了两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此欺上瞒下,自己断不能容。思索之后,便命下人将随同围猎的重臣们请到大帐中去议事。

      周芷若本想着自己留在小帐中等她回来便好,却没想到赵敏压根没想让她闲着,不由分说便拉着她一起去了大帐,还让她坐在一旁听政。好在蒙人习俗与汉地不同,帐里文武大臣下拜行礼后,便都与皇帝一同坐着,围着火煁议事。她救驾有功,圣眷正隆,又已身在怯薛,倒也没有吸引太多目光。

      周芷若便坐在那离皇帝最近的地方,本来手足无措,听着赵敏开口说明来由,将那铜钱传观众人,大臣便开始逐一发言。争论起来。她身处此等氛围,耳边都是政事,听得入神,倒是越发沉浸其中。以张养浩为首的汉臣早就不满色目人官商勾结获利,立刻借题发挥,想趁机夺了那中书左丞托克托的铸币之权。色目臣子极力为左丞辩驳,说提高铜的含量是为了让字迹更加清晰,彰显新朝气象,如若模糊不清,如何传观后世?蒙臣们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只想确保谁都不要占到便宜才好。

      赵敏端坐其上,凝神听他们争论,目光锐利,扫过每个惶恐不安的面孔,最终出言定论:将第一批铜六铅四的制钱数量降低为一百万枚,并且今后铸钱一律按照铜四铅六的成色铸制。中书左丞失察,罚俸三年,其以下所有参与此次铸钱的官员,全部罚俸一年以示警告。铸钱之事,也交给了户部尚书闫金明负责。

      “所谓羊肚包肉,就是将羊肉放入羊肚之中,再放入被火烤了一个时辰的鹅卵石,然后以线绳封住口,等羊肉焖熟就可以吃了。”

      周芷若眼见着被封好的羊肚慢慢涨了起来,肉香慢慢弥漫开来,不禁握紧了赵敏的手,好像是怕那羊肚爆炸,伤到二人。赵敏知她心意,微笑道:“没事,这羊肚很是坚韧,可比陶罐还要结实呢!”两人坐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羊肚慢慢瘪了下去,贴身伺候的怯薛便将口剪开,掏出羊肉,放在盘中,为二人端了过来。

      赵敏待试毒之后,便用筷子夹了一块,用手托着,喂到周芷若嘴边,周芷若只觉浓郁肉香扑面而来,吃到嘴里,肉汁四溢,柔嫩鲜美之极。

      “怎么样?好吃吧?”

      “嗯,美味至极。只是,可不可以给我点辣酱蘸着吃?”

      她这些日子跟着赵敏在外围猎,巴蜀之地养出的味觉饱受无辣寡淡之苦,终于按捺不住。赵敏闻言愣了一下,马上吩咐怯薛去拿四川行省进贡的辣酱。她自己也吃了几块肉,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周芷若,心想能与她同食,便是糙米臭肉,入口也是美味珍馐了。两人正自情意缠绵地相望,却听旁边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

      “哪有吃羊肉蘸辣酱的,你是不是没吃过新鲜肉?习惯了以辣味盖过霉味?”

      赵敏转头看去,果然是齐王,他正站在二人身后,以极为怨毒的眼神看着她们,灰色大氅,白色毛领,看着好似一只秃鹫。周芷若并未答话,只是接过宫女递来的辣酱,打开来,闻见熟悉的鲜香,便自顾自地蘸着吃了起来。赵敏却不会轻易绕过出言不逊之人,拔刀戳中一块,蘸了点辣酱,走到齐王之前,当着他的面,津津有味地吃了进去。

      “朕也喜欢蘸辣酱吃羊肉,怎么,齐王的意思是,朕也没吃过新鲜肉吗?”

      她吃了刀上串着的羊肉,便将刀尖状似无意地对准了齐王,后者心中一颤,虽然不服,却也只能右手抱胸跪下道:“小王喝多了,出言无状,还请大汗宽恕。”赵敏却还是不满意,又道:“宽恕与否,并不在朕,而在薛姑娘。”扎牙笃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却眼见着赵敏目露凶光,想起她在战场上斩杀晋王的果断,心生畏惧,便只能不情不愿地对周芷若道:“小王出言无状,还请薛姑娘见谅。”

      周芷若却不介意,兀自吃得香甜,对他摆了摆手,表示无碍,虽然随意,在扎牙笃眼里却是对他不敬,他很想发作却又不敢,难受至极。赵敏却依依不饶,定了他个御前失仪之罪,赏了五十军棍才作罢。

      此时围猎尚未结束,还有抓羊、赛马等比赛要举行,赵敏久居宫中,憋闷多时,倒也乐得留在这雪原之上逍遥自在。赛事之后便是大宴,宴会间隙,赵敏总会带着周芷若骑马出去。两骑在白雪皑皑之上飞驰,好似回到了从前,蓝天白云之下,大地无边无际,身边却只有一人。

      “这金镯是每个怯薛女军独有,上面刻着军士姓名和所属千户长的姓名。且内藏有一柄小剑,可用来危机时杀身成仁。”

      周芷若看着赵敏递过来的金镯子,读着上面所刻的汉蒙双语,读完汉字后,竟将蒙语也流畅念出:

      “薛兮若,所属千户:敏敏特穆尔。”

      “你什么时候学的蒙语?”

      “不告诉你。反正以后你什么事都别想瞒着我了。”

      赵敏望着面前这个披着黑色斗篷,在马上对自己低眉浅笑的女人,双目脉脉,勒马凭晓,一握乱丝如柳,突然心头一热,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马上,低头便向那朱唇吻了过去。周芷若笑着圈住她脖颈,温柔回吻。天寒地冻,呼吸都化作了白汽,却因为距离近到极点,相拥相吻,温暖如初。

      本来以为你我殊途,今生已是无缘,没想到,你早就做了决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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