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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松心契(三) ...

  •   江鹤卿刚下山时,身后虽有溪云的父亲永安侯,但也没几个人看好他。

      无他,光从外表来说,他看上去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公子哥,这辈子注定要泡在药罐子里,腌出一身苦味,怎么也不能是个能上战场能吃苦的命。

      可就是那样单薄的肩,扛起了顺安的清平盛世。

      溪云收拢心神,道:“你受了风寒,哥哥,我已经和师叔说明情况。师叔说不是急事,他会在太苍司等我们,到时再说。”

      江鹤卿额上的手帕被他自然而然接了过去,溪云坐在江鹤卿身旁,替他盛了一碗粥,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江鹤卿伸手想要接过碗,微凉的指间搭在溪云手背,他反应迅速,一把握住了江鹤卿的手。

      粥被他放到桌上,江鹤卿的双手都被他包裹在手心:“手怎么这样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袋中取了一块巴掌大的血红暖玉,塞到他手里,又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江鹤卿忽地想起,他天生有些体寒,溪云却总像个小暖炉似的,浑身发烫。冬日里他总抱着枕头往自己被子里钻,嘴上甜甜的说要为他暖被窝。

      他自小就是既嘴甜又贴心,现在也是一样。

      粥被溪云一点一点喂着江鹤卿喝下,直到下去小半碗,江鹤卿才出言表示足够了,问道:“我们到哪里了?”

      溪云摸了摸他的额间,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于是道:“船已经在黄河上,马上就能到风陵渡,风景很好......烧已经退了,哥哥,你想出去看看吗?”

      江鹤卿起了兴致,点点头,正想出被子,却被溪云掖了回去。溪云道:“哥哥风寒未愈,还是不要出被子了。”

      江鹤卿道:“不出去,该怎么看?”

      溪云已经越过他身旁,将他外袍拿了下来,将他卷成一团——当然,脸还是给他露了出来,直接伸手在他膝弯下一抬,抱出了屋子。

      江鹤卿:“......”

      他虽然不是很在意自己被人用这个姿势抱着,但也有些红了脸皮,埋首在溪云颈间,轻声和他商量:“溪云,不要这样。”

      溪云低低地笑了,江鹤卿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动,面上更红了几分:“别怕,哥哥。天色已晚,没人能看见,哥哥莫要着凉才是。”

      话虽如此,等到了外面,溪云总还记得给他哥哥留些面子,将他放在一张躺椅上。周围逐渐三三两两地来了人,在扯闲。

      开始有人还对江鹤卿颇有兴趣,小声点评后,还有人受了怂恿、想要上来搭话,被溪云一个眼刀逼退了,便不再关注二人,开始聊附近的趣事。

      其中一人道:“说起来,前头就要到风陵渡了,以前师兄带我来的时候还说过一件事,就在岸边的山头上。”

      几个人一齐凑上前,伸头去张望,天色太暗,只有寥寥几盏夜灯,边问:“天儿太黑了,看不清啊。好像都是树——还能看见一个房顶尖尖,能发生什么事?”

      那人一脸你们不知道吧的样子,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从东海入了黄河,再往前就是风陵渡。那山上原是一整片的荒林,那里位置极好,一直都是旅人看海必去之地,只是价钱昂贵、山势陡峭,这才一直无主。几十年前,忽然让一位不知名的客人买下了,那阵子渡口可热闹了,成天都是往上面搬竹子搬木头的。”

      “在荒林里平地起高楼,这是要金屋藏娇啊。”他的朋友啧啧感叹。

      “藏不藏娇是不清楚!不过听说那山头没多久便修成了成片的竹林,就连山下的农人都被雇去运竹子、盖房子,可谁也没见过出钱的主家。我常走这条水路,也从没听说里面住了新人,大概是那些个有钱人家心血来潮修了、又懒得住罢!”

      几个人商量着停船后等到天亮了再上岸看看,一窥美景。

      溪云问道:“哥哥想去看看吗?”

      江鹤卿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明日先驱鬼,其余另谈。夜间的甲板上吹着小风,溪云怕他再受风寒,忙不迭又给他抱了回去。

      回去路上二人正巧撞到尘心,他肩上的鹦哥眼尖,一见二人便喊:“郎君大吉大利,花好月圆,幸福美满,永结同心!”

      溪云手里抱着江鹤卿,没有手捏它的嘴,只能拿眼刀刮它。鹦哥装作看不见,撅着屁股喊了一圈,高高兴兴的跳到尘心头顶,摇头晃脑地挑衅溪云。

      尘心咳嗽了两声:“咳,注意身体。”

      江鹤卿:“......不是师叔想的那样。”

      尘心摆手:“吾懂,吾明白,吾理解。”

      江鹤卿无奈,溪云告了辞,快步将江鹤卿带回了床上。他沉默着为江鹤卿打来热水擦拭,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自己耷拉着脑袋。

      江鹤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垂着脑袋一脸犯了错的模样,于是问道:“怎么了?”

      溪云忸怩了一声,还是道:“对不起。”

      他在外面一副无法无天、无所畏惧的模样,回来又总是表现得像个小可怜,江鹤卿只觉得他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若是脑门顶上能长耳朵的话,溪云的耳朵一定贴在他的头皮上。

      江鹤卿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溪云垂眸,江鹤卿只能看到他狭长而浓密的睫毛,绿色的玉石从他耳旁垂了下来,在空中晃了晃,细数道:“怂恿哥哥风寒未愈时在甲板上吹风,让哥哥不情愿的狼狈,又叫旁人议论哥哥,还叫师叔看见哥哥狼狈的一幕,甚至被那畜生折辱。”

      江鹤卿哭笑不得,“被畜生折辱”说的大概是那鹦哥叽里咕噜了一圈“吉祥话”,怎么被他说的,好像自己一路上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温声道:“不是要事,我没有生气。”

      溪云抬起头,眉头微微锁着,语气有些急切:“哥哥不生气,溪云反而更加愧疚难当。”

      江鹤卿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真的不必,溪云,若是每一件小事都这样记着,人活着得有多累?”

      溪云贴上来一寸,追问:“哥哥真的,全然不在意吗?”

      怎么他在意,溪云要忧心,他不在意,溪云也要纠结?江鹤卿在心中暗自发笑,却看见他一双满是自己的眸子,又笑不出来了。

      一个人是很难在对全心全意是自己的人面前说出“完全不在意”五个字的,江鹤卿越发觉得溪云将自己当做高悬九天的琉璃花樽,突然满腹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小心地对待自己?

      屋中仅有一盏蜡烛亮着,江鹤卿一伸手,手指圈住了溪云一只耳朵,手心的温度烫地溪云想往后缩,生生忍住了。他挽过玉石,仔细瞧着,只觉得十分眼熟,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溪云顿了顿,转头更是一脸欲泣:“哥哥连这也一并忘记了吗?”

      江鹤卿:“......”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然而溪云没有继续怪罪,反而为江鹤卿说话:“不怪哥哥,哥哥也不是故意忘记的,失忆也不是哥哥想的......”

      他越是这样说,江鹤卿心里的愧疚更添几分,忙挽尊:“是我送的吗?”

      不说还好,说完江鹤卿只觉得空气都冷了几分,蜡烛正巧燃尽了,屋内一片漆黑。江鹤卿只能借着月光,看见一颗斗大的泪,从溪云眼里落了下来。

      江鹤卿忙燃起掌心焰,溪云却别过头,不肯给他看。

      维持这样的姿势缓了许久,溪云才道:“哥哥早些休息吧。”说完边想往外走。

      江鹤卿哪能让他走,只能先熄了掌心焰,拉着溪云的袖子,把他拉到自己床边坐好。

      “过去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包括在清风观的......许多事,幻术没有展示全部,我并没有全想起来。溪云,阿兰,过去我们也许关系密切,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你若是不说,我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溪云小声道:“过去许多事并不快乐,我原先并不希望哥哥记起来,但若是哥哥想,溪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鹤卿:“既然如此,溪云,我,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先前二人在幻术中时,江鹤卿问过溪云一次。当时被他搪塞过去,这次,江鹤卿自然是要追问到底。

      溪云:“哥哥是江鹤卿,顺安大皇子,镇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奠定了顺安与匈人的战局,把匈人占领的土地一步一步夺回,百姓重归故土,平息战火,是我心中的大侠。”

      “可是——”江鹤卿脱口便要质问,意识到这点,他马上止住了话头,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问道:“那,为什么我是在悬崖底下、棺材内醒来的?”

      溪云:“国师在哥哥的封赏大宴上谋反,哥哥好不容易出了皇宫......却被国师追杀,我到的时候,只得到了哥哥坠崖的消息。多年来一直没有寻得哥哥的尸身,我只好做了棺材,将过去的书信放在里面,给哥哥立了衣冠冢。”

      所以,溪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江鹤卿:“那为什么卷轴上说,我杀了顺安皇族?谢敬文也问过你,你当时说都是无稽之谈,溪云,我只想知道真相。”

      溪云沉默了许久,道:“不是你杀的,哥哥,我保证。”

      “是我做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松心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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