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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下 ...

  •   落月如钩,静静地沉在长河尽头。

      姜许脸色惨白的站在前堂门口,脚下却像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出去。

      雨丝斜斜飘打檐铃,她的头发上也添了湿意。她又一次莫名出现在这大宅子中,酸涩和悲凉的情绪涌上来,仿佛心被掏空,只觉得躯体中空荡荡地。

      想要迈步走进面前的正堂中,却被脚下的门槛绊倒,她再抬眼,面前却是一双充满茧子的男人的手。

      又是他吗?

      姜许想要抬头看清伸手的是谁,可除了男人一身似有品级在身的铠甲和他衣角挂着的竹叶纹的香囊,却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双手很让人安心。

      伸手握住眼前男人的那双大手,靠近了,她认出他身上的香囊分明是自己的针线活。

      手指落到他掌心的时候,姜许心中的痛意却越发深刻。

      她想要握紧他的手起身,却感觉忽然坠入了一个万丈深渊。

      再睁眼,面前还是昨夜被绑来的屋子。

      又是这个梦,这一次,她还是没能看清楚这位年轻将军的脸。

      如此真切的悲伤,尽管是在梦里,每次醒来却还是要缓上许久。

      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认识什么少年将军,可却三番五次的梦见他。每一次,梦中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唯一看清的一次,便是昨日梦中那副画像。

      想到昨日梦中那副画像,她有些动摇地想,难道她三番两次梦到的人,其实正是顾允淮?

      昨日她咬着牙递给顾允淮外衫后,他就逃也似地离开了屋子。

      她初时还妄想着也许有机会逃走,在屋中查探了半天,却发现这院子周围都有人看守,根本没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绝望地靠在床边盯着脚踏发呆,想着他也许很快就会回来,她不敢深想届时自己又会遭受到怎样的侮辱。

      原以为会一夜未眠,可等着等着,她竟靠在床边睡着了。

      屋外似乎天光早已大亮,姜许壮着胆子推开门查探,却发现院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昨夜就穿好了衣裳,无奈屋里只有一身嫁衣,不得已还是穿上了这身大红嫁衣。

      几乎是摒住了呼吸,姜许一路从后门逃离的这座院子,这一路顺利地出奇。

      她简直不敢相信,昨日还以为将会囚禁她半辈子的地方,竟然这样轻易的就离开了。

      一路避着人,她撕短过长的华丽袍脚,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姜家门口,还没靠近房门,却听到族长粗着嗓子叫嚷。

      “云娘还未出嫁就失了清白,她没有一死已全家族名声,已经是对族中的不忠、对长辈的不孝了。”

      “不过云娘也是飞来横祸,族中不会抓着不放。”

      “可若是要族里出面去接她回来,却是不可能的。”

      透过院门那道小小的缝隙,她看见娘亲坐在一边抱着妹妹垂泪,爹爹像是一夜间老了十载一般,佝偻着身体坐在下首,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开口。

      弟弟红着脖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侧的爹爹拦住了。

      爹爹最重家族规矩,姜许知道,他不会说再说什么了。

      云娘是她的小字,出嫁前夕,父亲在及笄礼上亲自给她所取。

      曾经承载着许多嘱咐的名字,此刻听来,不觉亲切,却觉得十分讽刺。

      失魂落魄地对上妹妹澄澈的眼神,姜许朝妹妹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受尽平白的欺辱,提心吊胆地逃回来,只是为了听到这样一句应该一死已全清白的劝诫吗?

      从小爹爹就教她读圣贤书,圣人所言她一项奉为硅藻。

      可她不想死。

      姜许思绪混乱,一夕之间从家人宠爱夫家敬重爱护的新娘子,沦落成了失了清白无处可去女子。

      似乎曾经稳稳握在手中的,都在毫无防备中失去了。

      泪水沿着脸庞划下,她无意识地走着,却不觉走回了顾允淮的宅子。

      走到府门口的那一刻,她迈步上台阶,府中昨日掳走她的几个大汉见到她,皆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也对,她此刻满脸泪水混杂着昨日未卸干净的红妆,再加上一身破破烂烂的红嫁衣,不是像个厉鬼又像是什么。

      她自嘲的勾起嘴角笑了笑,突然就想清楚了。

      顾允淮这分明是故意放她走的。

      他为了什么?

      是想要她亲自看看自己是如何被家族抛弃的?还是单纯地恼她昨日那一巴掌,不想再留下她了?

      姜许想不清楚这些,但她心中此时已经有了决断。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院中的大个子正是那日扛人的柱子,他想不明白不过半个晚上,老大为什么就改了主意要放她走。白白亏了那五百两银子,陪了夫人又折兵。

      亏他本以为以凭老大对这女娘的关注,说不得她哪一日就成了老大正牌娘子了,昨日还特意放客气着。

      “唉,你这小女娘,”

      昨日为首那大个子冲她摆摆手:“我们老大瞧不上你这姿色的了,好心放你走呢!”

      姜许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直向昨日的屋内走去,行走间挺直了背脊。

      梦中曾有人扶着她的肩问醒了她。

      凭什么?

      这世道凭什么?他们又凭什么?

      她偏要留下来,要负她之人,把她当日所受之苦,一样一样的还回来。

      **

      顾允淮凭着梦中情景找来印象中最好糊弄的柱子问了一宿,终于大致确定了前前后后的闹剧。

      事情实在荒唐,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善后。

      一夜未眠,白日吩咐手下放姜许走之后,他又出门去查探事情。

      待顾允淮困倦极地回到卧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推门,却见昨夜的妆台前坐着一位轻描黛眉的姑娘。

      见他推门进来,她嫣红的唇瓣绽出一个甜甜的笑意,唇边两个小小的酒窝酒窝若隐若现,给她妩媚动人的妆容添了两分合乎年纪的天真稚气。

      她没走?

      顾允淮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郎君昨夜去哪里了?昨夜妾身没找到大带,都还未给您系上。”

      姜许一双杏眸定定地望着顾允淮,耳根却红了个透。

      虽说已经决定要抛下矜持只为了报仇,可姜许的教养根本不允许她说出什么出格露骨的话来。

      这一句已经是让她羞红了耳根。

      “你可以走的。”

      顾允淮的声音带着试探传来。

      姜许眼神暗了暗,收了笑颜,小声问道:

      “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嫌弃妾身蒲柳之姿,不愿意留下妾身吗?”

      “别别别,我可没这么说。”顾允淮不明白她为何前后态度差别如此之大。

      “可方才门口那个大块头就是这么说的。”姜许借着话头,嗔怪道。

      “……”

      顾允淮一时语塞,困意消退了个干净。他着实猜不准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照着手下们的说法,她该是恨她那未婚夫,也恨极了自己这个“毁她清白”恶霸才对。

      昨日醒来她那般几乎想要玉石俱焚的表情才应当是她正常的态度。

      他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乌龙,既然她是被强掳来的,不如放她归家去。

      此事虽是乌龙,到底是自己的失误连累了她,日后若是她有需要,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以补偿她的惊吓。

      毕竟何玉山那小子不是人,她却是全然无辜的。

      可她此番所作所为,简直要叫自己以为昨日醒来的一切都是幻觉,她是十里红妆带着爱慕嫁给了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

      不然怎会露出这样委屈娇嗔的模样?

      姜许心中觉得自己这般作态恶心的紧,脸上却不显露出来,看顾允淮一脸的诧异不解,也不解释,只是怯怯望着他。

      “你的意思是,你想留下来?”

      顾允淮挑眉,心中回过神来:

      怕是古人礼法无情,白白坑害带累了她。

      “不留下来,妾身又去哪呢。”姜许低眉应声。

      她的脸颊似乎因为口中大胆的言语泛起红晕。镶着细碎红色宝石的耳坠在她莹白的耳尖周围荡着圈,整个人都在灯下泛着昏黄温柔的光晕。

      灯下看美人,顾允淮不由地愣了两秒。

      待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开口。

      “隔壁的厢房应当空着,你既然不想走,你看住到隔壁如何?”

      “隔壁?”

      姜许有些错愕,他不打算留自己在房中侍候他吗?

      “你放心,隔壁该有的绝对不少,这妆台我也用不上,改日也搬到你那里去吧。”

      顾允淮不知道这姑娘归家经历了什么,但终归是自己的错,他不能不管。

      留她下来,若是她的家人不管她,便亲自替她寻摸一桩好婚事。

      也算是还了自己欠她的。

      姜许这边却会错了意。

      原以为他留下自己应当是要她做侍妾,可眼下这情形,是要她做个无名份的丫鬟?

      不过她也只是惊讶了一瞬。
      她本也不是爱慕他才想要留在他身边,侍妾也好,丫鬟也罢,对她而言并没有区别。

      “那妾身就先谢过郎君了。”

      她起身盈盈行礼,顾允淮却极不习惯受这样的礼数,快步扶起她。

      “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这屋里睡吧,我去别处。”

      顾允淮说完这话,逃也似的出了门。

      姜许有些搞不清这位赫赫有名的地头蛇了。

      在乡亲们的口中,他明明是个恶贯满盈的家伙,此刻把她掳了来,除了昨夜的事,却处处以礼相待。

      她目送顾允淮去了对面的屋子,关上了门,坐在他的书桌前静静地研磨。

      她擅绣,眼下要讨他欢心,首先想到的也是给他做一件精巧的物件。

      专心想要画一副花鸟样子出来,却不知怎么的,下笔就勾勒出了昨日梦里那个身穿玄甲的将军。

      笔尖到了脸庞处,始终无从下笔。

      只好转而又开始在另一张纸上勾勒那个香囊上的文竹画样。

      她总觉得这个梦清晰得简直不像是梦。

      灯花在纸窗边炸出几道亮光,姜许把那张空着五官的小像在烛灯下燃尽,折好那张文竹画样,便吹灭了烛火。

      被燃成灰烬的画像中似乎又浮现出他的脸。

      脑中顾允淮穿着甲装提枪上马的模样挥之不去,他方才仓皇离开的背影在脑中浮现。

      姜许摇了摇头甩掉脑中想法,相貌虽相同,眼神却相差甚远。
      “不,这怎会是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许是个坚强宝宝,前世今生都不是会被困难打倒的人。就快要完全想起来啦,直球追夫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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