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穿水晶鞋》杨之达

3、Chapter 03

　　Chapter 3

　　3.1

　　邮件在半夜发送，温昕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顾世鋆的回复。对此温昕并不意外：

　　毕竟，在工作上，她和顾世鋆都是追求高效的人。

　　令她略感意外的是，顾世鋆没有通过秘书联络，而是直接将邮件发给了她本人。

　　温昕的秘书小田发出的那一封工作邮件里，收件人是顾世鋆的助理，只是抄送了温昕与顾世鋆。

　　但顾世鋆没有直接在这个已有的邮件线程里回复，而是越过助理与秘书，直接向她致信：

　　“温昕，”顾世鋆在一封新的只有他们两人的邮件里简洁地写道，“我的电话是13xx xxx xxxx。关于合作洽谈，邮件效率太低，如果方便，请直接来电。”

　　温昕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灌着晨间咖啡，一边点开邮件，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人，”她自语，“还是这个老样子。”

　　顾世鋆是一个讲求效率，十分直接的人。这一点，温昕在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当时的社团的联谊会，顾世鋆是不得不参加：他是学生会的财务部长，为了简历上的社团活动经历，不得不亲身组织参与这些学生活动。

　　对于这一点，顾世鋆也并不隐瞒温昕。他在联谊会上直接地对她说：“我参加这个联谊会不是为了联谊，是为了丰富简历。所以，我也不打算在联谊会上费神交朋友。”

　　这句话说得不算委婉，其中拒绝的意味明显。但顾世鋆语气诚挚，所以听上去并不刺耳，反倒有种坦诚。

　　若是脸皮薄一些的人，也许就会知难而退，体面地离开，但温昕端着香槟酒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叫道：“顾世鋆。”

　　“……”

　　“事不过三。”温昕说，“我试三次：我主动来见你三次。”

　　顾世鋆一怔，温昕看着他，笑一笑：“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想认识你——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顾世鋆一顿，有点诧异地抬眼看看将话完全说破的温昕，而温昕向他露齿一笑：“我是真的对你有好感，所以不想没有尝试争取过就放弃。但我也不会死缠烂打——事不过三，如果我找你三次，你还是对我没有好感，那么我就放弃。”

　　温昕说出这句话时，眼睛清透明亮，坦坦荡如同山谷清风，有一种事无不可与人言的磊落。

　　而顾世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回应，他略微怔忡地望着温昕，温昕轻快地笑笑：“而今天是第一次。顾世鋆。”

　　她说完，径自起身，端着自己的香槟酒，竟就这样从顾世鋆身边离开了。

　　想起当时的年少轻狂，温昕的脸上露出一个淡笑，自己也不知道。

　　再看邮件上那一串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一些复杂的心绪升起来，又沉下去。

　　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在记忆里却好像就是昨天。

　　温昕微微转过头去，有些出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秋高气肃，天空明净，秋天的阳光金灿灿的，笼罩着繁华的都市。

　　从办公室这样的高处俯瞰，车水马龙仿佛游动的蚍蜉，走走停停，踟蹰踽踽，最终还是慢慢前进。

　　如同芸芸众生，各有烦恼，各自前行。

　　温昕默然地看着窗外的市景，直到手里的咖啡渐渐凉了，她才收回眼神，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马克杯。

　　眼睑微阖，再睁开，温昕的眼中一片清明。

　　打开手机，她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喂，您好。”温昕冷静而清晰地说，“是顾世鋆顾总吗？”

　　3.2

　　温昕打给顾世鋆的电话响了三声，然后被对方接起来。

　　“喂。”顾世鋆说。

　　“喂。”温昕说，“您好，是顾世鋆顾总吗？”

　　顾世鋆一顿，然后回答：“是我。”

　　温昕说：“我是温昕，温芯智能的温昕。”

　　对方话音一停，似乎是笑了一下：“温总。”

　　温昕也不与他寒暄，单刀直入：“顾总的邮件，我收到了。顾总。”

　　“嗯。”

　　“实不相瞒，”温昕说，“我对养老产业方向的合作很感兴趣。这件事通过邮件谈确实效率不高，电话里也未必能说清。”

　　“……”

　　“顾总。”温昕清晰地说，“如果哪天方便，我们可否出来吃个饭？”

　　3.3

　　商场中人的吃饭不是简单的吃饭，而是应酬，是商业会谈，是对接与业务真正展开的场合。

　　顾世鋆将场合定在了金明市区的餐厅，温昕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从车上下来，看清餐厅门面的一瞬间，温昕不由自主地略微一怔：

　　太像了。

　　眼前的家常菜馆，和记忆里的那一家，太像了。

　　温昕在华平市念大学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一家庄南风味的家常菜。

　　而温昕第二次见到顾世鋆，也是在这一家家常菜馆里：

　　温昕和凌珑两个大学生埋头吃得正香，凌珑提着筷子，忽然“唉”了一声。

　　温昕抬眼看看她：“怎么了？”

　　“那边那个，是不是顾世鋆？上礼拜让你碰一鼻子灰的顾世鋆？”

　　“……”

　　温昕回过头去。

　　这是路边最普通的家常菜馆，店面很小，店里也只有六七桌位置。结账的前台前站了几个等着取外卖的人，其中一个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十分惹眼，不是顾世鋆又是谁？

　　凌珑好奇地扬扬眉毛，压低声音：“真想不到，他们这种富二代公子哥，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温昕其实也有点好奇。

　　深秋天气，顾世鋆穿着版型挺阔而一看就价格昂贵的男士风衣，手里提着几个沾了点汤汁的白色外卖塑料袋，有种滑稽的反差。

　　温昕放下筷子：“凌珑，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她站起身，走到顾世鋆身边，说：“嗨。”

　　顾世鋆转头看她，动作迅速，眼神戒备，似乎被她惊到。温昕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

　　顾世鋆看了她两眼，眼神略略放缓：“是你。”

　　温昕笑着点一下头：“是我。你也来买饭？”

　　“嗯……嗯，”顾世鋆有点含混其辞，“是。”

　　这时的顾世鋆还没有成长成为顾景集团喜怒不形于色的小顾总，温昕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心虚与闪烁其词。她忍不住笑起来。

　　“买个饭而已，”她笑着揶揄，“你怎么和做贼似的？”

　　温昕只是随口打趣，顾世鋆的耳廓却倏地有些红了。他偏过头去，轻咳一声。

　　“家里不太让吃这些街边摊。”顾世鋆说，神情略微不自然，“能否请你……不要宣扬？”

　　温昕一怔，这下彻底明白过来。她没忍住，笑得半倚在餐馆结账的前台上。

　　“原来我们高雅矜贵的顾氏公子，私下的秘密爱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吃路边摊吗？”

　　将真话说出来，顾世鋆的态度也从容多了，恢复一贯的冷静淡然。他笑笑：“也不是高雅矜贵，是家里人觉得外卖有些过于油腻，经常吃不健康。”

　　温昕理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很好吃啊。路边摊比一些所谓的健康食品好吃多了。”

　　顾世鋆一怔，温昕笑着向他眨眨眼睛：“‘如果为了健康长寿，而一辈子都吃不到这样的美食，只能吃水煮西兰花，那我宁愿不要那么健康长寿了’。”

　　顾世鋆露出好笑的神情，温昕笑得更开怀了：“这话不是我说的，好像是哪个明星说的。但是很有道理不是吗？”

　　她说着，自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活在当下，享受人生，比一味地只是要活得更久一点更重要吧。”

　　顾世鋆望着她的笑容，眼神微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

　　顾世鋆后来对温昕说，他一直都记得，她站在热热闹闹的家常餐馆里，身周萦绕着人间烟火的香气，对着他笑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顾世鋆望着温昕，然而不等他说出什么，餐馆的老板娘利落地拎出另一个塑料袋：“这位，你的菜都齐喽。”

　　顾世鋆如梦初醒，从老板娘手中接过外卖袋，匆匆地就想要离开；温昕在他身后“哎”了一声：“顾世鋆。”

　　顾世鋆脚步略停，温昕追在他身旁：“上次忘记问，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呀？我想要联系你，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温昕问得这样直接，顾世鋆抿抿嘴唇，似乎更加心神不定，只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再次匆匆举步离开。这次温昕没有再追上去。

　　“第二次。”温昕站在顾世鋆身后，清晰地说，“这是我第二次为了靠近你而努力了，顾世鋆。”

　　顾世鋆显然听见了温昕的话。

　　他的脚步踟蹰地顿了一顿，可惜最终还是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五年后的温昕看见顾世鋆选择了这样一家餐厅，一家与记忆中的小饭馆如此肖似的餐厅，有一瞬间的怔忡。

　　只是那怔忡一闪而过，她定一定神，环顾四周，想：到底还是不同的。

　　上大学时的饭馆就真的只是一家小铺面，而眼前的餐厅显然考究得多：

　　外部装潢特意做成上世纪老字号餐馆的样子，乍一看类似，实则不然：红木陈设是刻意做出的仿旧特色，暖黄灯光略暗，但餐厅内部宽敞明净，侍者安静穿梭，彬彬有礼，远没有小铺面真正的油污与烟火。

　　看见温昕举步进来，餐厅前台的侍者笑着问道：“您好，请问您有预定吗？”

　　温昕点点头：“晚上六点，顾先生订的两人桌。”

　　“顾先生，”侍者在订餐系统里确认这个名字，一抬手，“您请跟我这边来。”

　　跟着侍者穿过长长的走廊，又上两层楼梯，眼前一开，微风扑面而来，才知这小餐厅有露天的天台酒吧。

　　温昕略有诧异，倒不是为这露天酒吧的存在，而是因为，这偌大的天台上，竟只有边沿的座位里坐了顾世鋆一个人。

　　看着那个孤伶伶的身影，温昕的脚步不自觉地缓了一缓。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霓虹色的户外小串灯仿佛满天星，散发出清冷的光晕，拢在顾世鋆身上。

　　西装挺阔，衬衫袖口熨烫得一丝不苟，还是那个金融精英的样子；只是顾世鋆略微地低着头出神，半张脸掩在灯影里，眉心微蹙，显得有些寂寥。

　　听见高跟鞋踏在石砖上的轻响，顾世鋆抬起眼睛，看向温昕。

　　他笑了一下，眉峰舒展，若有似无的孤寂氛围在他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被打破。

　　“温总。”他说，“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