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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断肠声里忆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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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断肠声里忆平生
星汉奔流,云气纵横。那夜东风失了濡软缠绵,如薄翼刀刃呼啸过修罗杀场,似万马奔腾又似孤鹤冲唳,由远及近,凄厉哀绝,慑人心魄。
东风狼歌,舳舻千帆,寒光刀戟,恢弘惨烈的大火蔓延了一天一地的凄艳炽烈,染尽半壁胭脂色,生生牵扯出失控的揪心的迷狂。
将台上他的手指苍白纤长得骨脉可见,衬着浓艳奢丽流纹绘绣的华靡红衣,广袖叠裾上桃夭胜火,在东风中猎猎作响,一扫往昔浮翩隽永,绮艳得烈如鸠酒,近乎诡异。
孙权窥见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涟漪黑沉地幽暗着,阴霾被恰到好处地掩饰住,只余古井无波的孤高娴雅。
死亡清晰地在他足下绽开殷红的恶之花,满江红遍曼珠沙华连成宿命的曲线。在所有人为之战栗之际,他的眼中只余下凉薄缥缈。
他素颜站立在一川烽火中,踏着那人曾经踏过的土地,望断所有的过往与未来。
只为这一丝牵系他便殚精竭虑机关算尽一世苦累,葬送一生憔悴,只消得一夜抵死痴缠。
人间旖旎,江山巍巍,儿女多情,冗长沉重的教他倦怠恹恹。
亲手燃起这一场刺痛黑夜的大火,只为再现那人曾经纵横天下的火红背影,催开一江碧血桃花,照亮归途,迎那人回归。
哪怕红尘紫陌中世人怎道他倾世风流,后人如何穿越千重浮华凝神追忆,哪怕烈焰赤壁漫火三江千载后依旧在唇齿史书间辗转,作为他俗世绮丽短促一生的耀目注脚,他也只见得午夜火海喧嚣下无人可见的荒凉,那么绵那么长,亘在心口,彻心彻肺地疼。
他勾起一抹酸涩讥诮的笑。
那样极盛的繁华,似近实远,恰似他们穷极一生奢盼的幸福,终是隔了千里东风,一梦之遥。
乱世里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然拚尽一生也无力强求的,唯有爱。
爱那么短,而遗忘太长。纵使我用沉默与血殉道,终是避无可避地委谢成时光恢弘脉络里的长恨,前生不得幸福,轮回不得希望。
这一曲与宿命相争的高山流水,你用生命奏尽,我以半生来和。
二十四桥的明月清幽回转,溶溶蟾光寂寥地铺陈在幽深巷陌里,追随着风声如泣,扣上绮舒雕槛前的几枝斜曳疏竹。
他就那么安静淡漠地倚在窗口,一任横斜月影翩然轻擦。那流云般颀长俊美的身姿,在暗色苍穹下凝固成一抹黯然影像。
中药特有的冷香从他身后委地的帘纱内轻缓溢出,将夜色沉郁得异样苦涩,却又丝丝缕缕纠缠呼吸。
就像一种醉心迷乱的毒,尚不自知,已一点一点渗入肌理。
就像他,将等待养成了根深蒂固的痼疾,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还在等。
自别后十载光阴,他的生命仿佛都在固执地沿着一条冥冥之中再无人知晓的轨道前行,似谶语纠缠一生,更无一线余地。
十年间沙场来复,掩着心底沉痛过往,在每个孤灯寒衾的岑寂夜里,回想那人每一个笑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琐碎点滴,如今竟成生生不息赖以续命的氧气。那个人,那段情,没有因残忍的生死而消亡割裂,却在一宿一季,一季一年绵延不绝的思念中,养成了一道禁忌的伤。
就像几何中最残忍的相交线,相遇相知交汇只在一瞬,背道而驰陌路殊途却要一生。
世人皆道曲有误,周郎顾,却不知他以生命拨捻的一线弦音早在十年前就已支离破碎,断续残乱不成曲调,纵使他强谑欢音,依旧不改悲歌呜咽,丝丝缕缕不由分说,穿透岁月,侵蚀心魂,黯然殇逝,断成绝唱。
此一别,再不见桃花如梦,终此一生,不忍见红衣。
孙郎故,周郎何顾。
伯符啊,瑜这一生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所以啊,就算上了奈何桥,我一样认得你。
多少豪情醉梦,兴亡荣枯,早已饱蘸前尘斑斓落墨,而今纷扰物相,绮丽韶华,千回百折,黯然销魂,都可付做眼前湘水,浩荡东去,永不复来……
抛却豪竹哀丝,流誉千载,他只是个身患重病的人,病入膏肓,入骨入髓,无药可救。
流年华彩在他落雪般幽静皎然的眼眸中渐渐轻浅,终止幻灭沉寂。
手中沾染了十载相思的鱼形竹雕,锵然坠地。
珠帘后黛娥素衫的小乔掩着唇早已泪湿春袖,倚门娇躯在这一瞬间无声滑落。
建安十五年,吴大都督周瑜道于马丘病卒,时年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