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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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讫年三十二，收入稳定，有房有车，最近正和爱人准备回乡住一段时间，年假已经请好，江讫与爱人第二日就坐上回乡的火车。
自打从家乡考出来，江讫就再也没回去过，本来就没亲人也没有回去的必要，而那些从小的玩伴，大多都没什么出息，在乡里混了一年又一年，也没有聚得必要。这么一算，他离乡已经有十五年了。
近些年搞乡村振兴，老家的环境也越来越好，江讫和爱人这种高阶层人士在大城市闻够了车尾气，想回乡感受美好空气的心情就愈发强烈。
真是大变样了，火车还是那趟熟悉的火车，江讫当年坐着它出去，如今坐着它回来的时候，竟认不得了，想想也是，十五年了。
等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落入眼眸时，江讫才唤起那段苦难的日子，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太远了，很多都模糊了。
火车坐了一天一夜，江讫和爱人第二天早上一早出了火车站，堪堪吐出一口气。
他爱人说：还是累，以后出门旅游还是得仔细考虑。
江讫早在村子里预约好了农家乐，两人拎了轻便的行李箱，风尘仆仆。
真是大变样了。再走上那条他人生前十七年天天走的路，已经分不出东西南北了，环境变好了，比那个时候好太多了，江讫突然对这次假期充满期待。
农家乐的老板他居然认识，是曾经那个村子里还算富裕的中年男人，现在应该叫老头了。张老头拍拍江讫的肩与他寒暄，末了又责怪他不多回来看看，江讫掐了个忙的理由一笔带过。
江讫和爱人放了行李，他爱人说是舟车劳顿，要先休息一会儿。江讫没辙，只好自己先出去看看，一下楼就瞧见张老头正和一个人说话，边笑边骂，关系颇好。
江讫向前走了两步才看清人，整个人僵住了——
段逸，是段逸……怎么是段逸啊……为什么是段逸啊……
段逸余光瞅到有人下来，微微偏头，也是一怔，随即又迅速抹去情绪挂上江讫熟悉的笑容，和他说——好久不见。
这声“好久不见”真像天上的太阳，明媚又无忧。
如果不是那瞬间的怔愣，江讫可能真的信了，他过得不错，甚至算无忧…
可终归，江讫是知道的，这个人最擅长骗人了。
可他能回什么，他也只能回一句——嗯，好久不见。
只是他的“好久不见”像水中的月亮，淡淡的，模糊的。
段逸还是和十五年前一样，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廉价，身材保持得很好，只是左臂上有一条长长的疤。
张老头走之后，段逸和他不可避免地聊起来了。
段逸问他过得怎么样。
他说还不错。
段逸问他未来有什么打算。
他说看着过吧。
段逸问他结婚了吗。
他说结婚五年了。
走了几步，段逸又问怎么样。
他说…还算恩爱。
段逸又问了很多，问他来的时候做的什么，问他累不累，问他工作怎么样，问了他很多很多。
他都一一答了。
可江讫独独不敢问段逸。
一句都不敢问。
最不敢问他过得好不好。
因为江讫知道，段逸一定又会骗他，和当初骗他不再想做飞行员一样。
一会儿，远处的大妈喊段逸，段逸应了一声，与他作别，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江讫从张老头嘴里知道了段逸的现状，他通过帮别人修电器和电路为生。江讫突然想起来段逸高中的物理和数学好像都很好，化学和英语一般，另外两门惨不忍睹，但成绩算中游了，在当年应该有考出去的机会，但是——段逸既没有参加高考，更放弃了飞行员招飞的复检。
时间会冲淡一切，十五年的生活奔波足以冲淡一切，直至再见故人，才回想起旧事，那段江讫不知如何面对段逸的往事。
江讫至今都记得第一次去火车站的那天，那群穷追不舍的小混混截住他，在他面前长篇大论——
“妈的！老子算栽在你这了！段逸那小子真把你当宝了！老子高考堵了你两天！段逸那小子从开考之前就杵在考场门口，考完就拉着你跑！操！那个傻×，为了你，自己都不考了…”
江讫只记得当时他听到段逸没参加高考时，脑子嗡地停止运转了。
“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你呢？”
“我？就那样吧。中午吃什么？还去赵姐那儿？”
“行。”
段逸当时对他说——我？就那样吧。
这辈子就那样了。
上火车前，那小混混又拉着江讫吐槽了几句。
“哎！不是！我真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那次打架，他真跟缺心眼似的，看见我们拿着刀也往上冲。我艹！这哥至于吗！我们不就是…
你们不就是在高考前一个月，往他的水杯里加泻药，直到他喝出急性肠胃炎吗…江讫暗道。
啊…原来段逸当时不是不学好找你们打架啊…原来是因为我…可我一点都不知道啊…段逸什么都没说。
“你跟别人打架了？”
“嗯？”
“怎么回事？”
“叛逆啊。看他们不爽而已。”
“你…”
“下次还敢！”
“段逸！”
最后，小混混似乎有些遗憾地说——
“那傻×傻透了，明明想去当那个什么…哦！飞行员！还给自己留个疤，啧，我们不想划他的，谁让他…”
江讫握着行李，只听见一阵烈烈的风声穿过，什么都没带走，徒留一颗空荡荡的心脏。夏末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啊…我说呢，那傻子为什么大夏天穿长袖…我说呢…
原来是怕他看见啊…
“你为什么没去复检？”
“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训练还累。”
“你真是…不求上进。”
“是是是大学霸，我好好学习。”
段逸他没得选了，好好学习，成绩起伏并不大，发挥好的时候勉强够得上公办本科，但大概率滑档民办本科，村里面大部分人都上不起，他就算考上了也没得上。
所以段逸在他渺茫的前程和江讫之间，选了江讫。
选了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可怜小孩。
所以江讫啊，你要好好考，考去一个大城市，过一过崭新的好生活。
江讫模糊的记忆里总有段逸的身影，直到十七岁那年盛夏的尾巴。
一切结束时，微风狂热，没有亲人的江讫唯一舍不得的只有那个默默守着他的段逸。
可大城市的风风雨雨终究不懂人情世故，回乡的想法被世俗一拖再拖，一年一年逐渐淡去。
——终是时间行凶。
再见江讫给段逸心里掀起了一阵久别的狂风。当夜，段逸一人爬上屋顶独自看星星。
“段逸，你为什么要当飞行员啊？”
“因为我喜欢天空，喜欢看星星，我想离它们更近一些。”
江讫父母早亡，段逸从小带着他一起玩，两人也经常一起爬屋顶看星星，日子一长，段逸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江讫，大概是人们说的日久生情。上高中后，江讫成绩很好，有望考上重点大学，段逸各项身体指标都很好，有望招飞成功。但是希望是希望，意外是意外。江讫高考之后收到了重点高校的录取通知书，而段逸什么也没有。为此，江讫还来安慰他，段逸全程安静地听着，情绪很闷，只有江讫再多说一句，他就可能忍不住撕心裂肺的情绪，但是江讫除了安慰没有多言，而他也一直很安静。
江讫坐火车离开那天，段逸没去送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喜欢也随着盛夏的尾巴的狂热埋藏在初秋的新生活中。
没有江讫的，没有未来的新生活。段逸一点都不后悔。
后来的近半个月里，江讫再也没见到段逸，明显是刻意避着他。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江讫终于又见到段逸。
段逸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江讫走过去靠着他坐下。
“看什么呢？”江讫问。
段逸沉默了一会说：“星星。”
江讫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得鼻子酸酸的，声音有些抖：“段逸，你应该告诉我的…”
“没必要。”段逸回得很快。
“有的时候，我真想回到小时候，小时候真好…”江讫声音轻轻的，“你像哥哥一样照顾我。段逸，我真的不知道我何德何能…”
因为我喜欢你，和你无关。段逸没说出口，少年的情愫还是随风离开吧，不必多言，他已经有他的幸福了，不必打扰。
“段逸，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选的，不是你的错。
段逸顿了顿问：“明天走吗？”
“嗯。”
“走了就别回来了。”段逸说。
江讫惊异地抬起头看他，又听段逸说：“别让这困住你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但是你不行，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你推出去，你得活得精彩点。别被困在过去了。”
过去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天晚上，他们像小时候那样看了很久星星。
第二天，江讫和爱人踏上了返程的火车，很多人来送他，独独没有段逸。
临别前，所有人都跟他说，多回来看看…
江讫没应。
他坐上火车望向窗外，看到油菜花田的那一刻，又想起当年段逸在他看狗血爱情剧男女多年之后久别复合的场景时，告诉他——
“哪有那么多破镜重圆，没有破镜重圆的人生，才是常态。”
江讫看着窗外，恍惚了一下，一阵无名的伤感袭来，他突然想再看一眼段逸，又想起他想看的人，没来送他。
火车慢慢走，慢慢走，最后还是出了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