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蚕》三侗岸

9、第九章：换

　　第九章：换

　　枝道深呼一口气，平复胸腔，往右偏头定眼，几秒后，她勾起左嘴角。
　　她摸进抽屉，拿出双面胶，扯掉一节又一节后撕开白色表层，胶体在指尖搓成泥状，乌漆如鼻屎，再一颗一颗黏上药盒。
　　她自己都觉得胃子不适。再轻瞟低头正认真看书的明白。她不禁笑起，手上加快动作。

　　洁癖是吧。
　　恶心是吧。

　　第一节课间，她埋头苦干。
　　第二节课，枝道抽抽鼻涕，将“武器”扔他桌上，瞧他投来目光，大拇指便弹着小拇指指甲放鼻子旁，假意扣完鼻孔。
　　“谢谢哦。我特意挖了鼻屎给你看看你的药是有多好，”她一脸认真，“真的太谢谢你了...”
　　一时间，椅子拖扯地面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班里人疑惑地打量猛然站起身皱眉的明白。
　　老师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

　　枝道忙低下头，为自己的小把戏洋洋得意地偷笑。
　　谁叫他先惹她？他是什么脾气，那她就是什么脾气。

　　身旁的人已坐下，她看了看，盒子已经没了。
　　右侧的空气有点冷，少年沉默不语。枝道身子下意识地颤了下，咬咬唇抿成一线，笔握得紧紧的。
　　很好，现在起，谁都别、说、话，看谁先冷死谁。

　　整个上午她都抗住了。她不发一言，也不出去，他出去她都不出去，就怕他回来早了不让她进去，她跟上下桌聊得很欢，时不时偷瞪一眼那个只会做题的混蛋，再偷偷翻个白眼。
　　不搭话就不搭话。
　　切。
　　谁稀罕跟你搭话。

　　午饭时间到了。民以食为天，她得吃饭。
　　枝道看了看仿佛钉在座位上的明白，一看时间已十二点十分了。按他以前的规律，他只有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她暗想他不慌吗？却又开不了口，他们还在冷战呢。
　　她的肚子已经饿到咕噜响，吞吞口水，看着外面等她的徐莹已经不耐，她不想麻烦徐莹等太久，于是瞟了瞟少年。
　　低下头，撕出一张小纸条，用笔轻轻写上，揉成团扔到右边。
　　——扔过了。
　　且那人还毫无反应。

　　再撕一张，这次不揉了，一根食指小心地推着纸条到他正在下笔的习题册上。
　　【明白同学，你不吃饭吗？】
　　少年只看一眼，用嘴轻轻一吹，继续持笔练习。

　　枝道深吸一口气，忍住那股洪荒之力，狠狠又撕一张。
　　【我错了。我不应该开你的玩笑。那些只是双面胶。】

　　明白瞟她一眼，再两指捏起，在她的视线中优雅地扔进她的垃圾袋里，偏回头，继续做题。
　　枝道两眼瞪大地看着那张纸条如何轻飘飘地搭在她用过的卫生纸上，双手缓缓捏成拳，死死咬着唇，气得五脏六腑都疼。
　　行，非得逼她。
　　行，你硬气。

　　她偏过身子，认真看着他，咬牙切齿怒发冲冠，胸腔剧烈起伏。
　　再笑容满面，声音轻缓，如礼仪小姐般。“爸爸…”
　　少年顿时被这声停了笔，偏过脸，蹙眉地上下地打量她。

　　真正的强者，能屈能伸。
　　枝道不停默念此句，她一面面色哀求地看着他，揉着肚子，有气无力。“爸爸…你就让我出去吧。我真的好饿，再不吃饭就死了，死了，这块地儿风水就不好了，到时会影响你学习。”

　　明白看着她，为她说的话感到好笑，却不露声色。
　　他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教室外走去。

　　见此，枝道疯地冲出座位，边跑，一边又为刚刚一幕内心后悔不已。
　　奇耻大辱！她怎么就屈服到为了吃饭连爸爸都喊出来了...现在回想太憋屈了。早知道就不吃，或者让徐莹帮忙带一份，对啊，她当时怎么没想到。冬旭懊恼。
　　后来长大了她才后知后觉，要是事事当时都有最优解，或许人生就不会过得那样坎坷。

　　吃饭时她也憋气。每天都要被这混蛋压迫、每日又害怕得苦不堪言。她是做了什么孽遇上他。
　　换座位。她一定要换座位。
　　她要是不换座位就去吃屎。
　　吃两吨。

　　*
　　“他咋不让你出去吃饭？”徐莹吃着饭，低着下巴。
　　“呵。他这人，你不知道有多难相处。”枝道拍了拍桌子。“冷漠、洁癖、说话还毒，毛病又多。我咳嗽多了都不行。诶，你说。他年龄大说话待人就不能稍微温柔点吗？”
　　徐莹疑惑地眨眨眼，“你不知道吗？明白跳级进来的。比你还小一岁。”
　　“什么？我一直以为他比我大！他长那么高竟然还比我小？”
　　“那是人家发育好。你回去翻翻表白墙，好多人都在说他。”

　　枝道不屑，“谁要翻他，管他是大是小，反正我一刻也不想跟他呆了，我要换座位。”
　　“那你跟老师说说。”徐莹咬着筷子，犹豫了会儿，“刚好…我同桌我也相处不好。你就跟老师说和我换，这样我们都舒服了。”
　　枝道想了想徐莹平时也不怎么说话，说不定能跟混蛋和谐相处，反正她是做不到。
　　“行啊…不过王申怎么惹你了？”
　　“哎呀，不想说…”她垂了眸，“烦。”
　　枝道看她那样，便不想深究，满心只念着换座位。

　　*

　　中午班主任不在，白跑一趟后枝道只好下午课间再去看，下午第一节下课完，怕老师又不见了，忙急得出去，一时不妥地手拍在他肩上。
　　温度和肉感传递，像柔软的刺。枝道不自在地收回手，眼睛有些闪躲，“那个…可以让让吗？”
　　明白打量她一眼，低眸，一时手背随意地撑在脸上。“这么急？”
　　枝道一下就心虚了，声音不由加大。“我尿急。”
　　明白认真看了看她，没说话，移了移椅子。

　　见他没有疑心，枝道忙向办公室跑去，见班主任正好坐着，忙跑到她面前。
　　“张老师，我想换座位可以吗？”
　　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怎么了，枝道？是明白平时太自律给你太大的心理压力了吗？”
　　“......”
　　枝道扯了扯嘴角，“...对，明白太优秀了，我觉得自己吸一口他身边的空气都是亵渎，我不配。”
　　张老师一下便笑开了，摸了摸枝道可爱的黑脑袋，“枝道你真是…我跟你说笑的。现在座位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要换又有哪位同学愿意和你换呢？对别人来说不公平。等高三再换吧…”
　　枝道着急，“老师，有的有的…”

　　话还未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老师，你们在说换什么？”
　　声音清澈，嗓音磁性。
　　枝道的身子顿时僵得像个木乃伊般不敢动弹了。三秒后，枝道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张老师！我没事了，老师再见！”

　　便如兔子般飞快跑出去，刚跑到拐角处，便被身后悠闲追来的某人扯着脖后的衣领拉到楼梯下的角落处。
　　黑暗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逼在墙上。

　　枝道手指慌乱地不停打转，眼神飘忽，她瞧着他胸前的白色衣料，心里乱成一麻。
　　他听到没？应该听到了吧…
　　换座位应该也没啥大不了的吧，反正他也嫌弃自己。
　　可他拉她在这要干嘛？该不会又要割她耳朵吧…

　　枝道颤抖着低下头看了看他的裤兜，生怕又是一把军刀。
　　晃眼。却不经瞟过少年校裤中间的位置，校服上衣对他来说有些短，盖不住下面。那团鼓起便明晃晃地入了眼，辨得出形状。
　　这大小，有点大…
　　咳咳。枝道脸烧红，不自在地偏过头。

　　少年渐渐弯了腰，脸与她持平，幽香气味慢旋而上，声冷。
　　“这么讨厌我？”

　　完了。
　　枝道呼吸顿时凝住。
　　就算他嫌弃她，那该是他先提出换座位。她这样做还被他逮住现行，自尊心肯定备受碾压。上次什么都没做就被割耳朵，这次她岂不是得被割脸、割手臂的，一刀一刀见血…
　　想想就疼。她好怕疼…
　　枝道摸了摸左耳，清了清嗓仰着头，忍住颤栗后做出一副认真模样看向他。
　　“那个我刚刚...其实是在跟老师商量关于换...”
　　“...换作为的事。”她干笑两声，“老师说我最近作为不好，所以要换作为。虽然换字是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是你知道的，我们班主任就这样，说话用点那啥的词才显得特别。那个…我作为班里的副班长，这个就得有所作为啊。所以老师正找我谈话呢…”

　　少年的脸很近，三指的距离。她禁不住贪婪地吮吸他的气味，再醒悟般屏住呼吸。
　　近到他的睫毛根根清晰，纤长浓密，排列有致。平时只是粗略打量，不敢仔细详看。这时，枝道才发现他眼睛很大，有她内双羡慕的深宽双眼皮，小小招风耳，嘴唇微微张合，颜色淡红润嫩。这种面相，她居然觉得可爱。
　　许是他平时高大的身材和身上清冷的气质，远看有超越年龄般的稳重感，近看才相信他真的比自己小，俊俏的脸因一双大眼而模样可怜。
　　他比自己小。难怪脾性跟个弟弟似的。

　　“你说你尿急。”他的双手插进兜里，腰身低着，声音毛骨悚然。“骗我？”
　　枝道不敢说话了。少年的眼神冷如寒箭，她心惊肉跳又畏怯缩缩。
　　他直起腰，无所谓地：“想换就换。”

　　现在枝道全身都石化了，风一吹就成了散沙。
　　枝道见他没有拿刀恐吓她就走了，身子顿时软得靠在墙上。她想着他的话，一时又觉得委屈。她总觉得让别人感觉难堪的话都很难以启齿，是顾及他的感受才不禁骗他。
　　说不说都会伤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混蛋！她不换了还不行吗？！

　　可是。
　　枝道慢慢地头埋在膝盖间。
　　明明她也有自己的感受。

　　*

　　整个下午，她都贴着墙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两人默不作声。
　　放学等他出了教室门她才移开椅子，上了公交车低着头便拉着环一直乱想，下了车便去小区超市买点水果。

　　她爱吃香蕉，进了超市一看，被人扳得就只剩两根了。于是手伸过去刚碰上冰凉的香蕉皮，一只温热的手突然附上她的。
　　手背痒痒酥酥的感觉还没细觉，那人便比她快一步的撤手，却握住香蕉另一端死死不放。
　　嗯？
　　枝道不满地抬头一望。
　　好嘛，又是那个混蛋。

　　“是我先摸到的…”低眸，紧了紧手，枝道不想让。
　　那只手便快速抽去，不带任何迟疑。

　　付完账，枝道看着透明窗外那人的背影，孤孤单单地走。
　　她心里有些酸酸的滋味。
　　他说的也是，自己不该骗他，而且在老师面前提换座位肯定伤他的心。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他比自己先提出换座位，自己肯定也会生气。毕竟…他本就孤僻，总是一个人活动，所以才不懂和人怎么打交道，年龄又比她小，自己算是他的姐姐吧…他们还得做一年的同桌呢。何不好好相处呢？
　　沟通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枝道忙小跑着追上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停下脚步淡漠地看着她，她忙扳开一根香蕉递给他，语气恳切而认真。
　　“那个，我们还要同桌一年。所以我希望我们这一年都能好好相处。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提出，我会改正。你的性子和我不一样，以后我会尽量顾及你的感受，我也希望你也能顾及我的。而且，本来因为撞见你和茉老师…”停了下，她舔舔唇，“然后你就割我耳朵，我胆子比较小，害怕你是正常的。但是…对不起，我也不该骗你，你要相信我想换座位绝不是讨厌你的意思。”

　　她轻抬了眸，“我一定不会说出那件事的，你也别拿刀来吓我了。以后我们在学习上互帮互助，努力考上心仪的学校，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就说，我们相互体谅共同促进做个好同桌可以吗？”
　　明白低眸看了她几眼，时间些久，却没有接过，偏着身子往前走了。
　　枝道咬着牙，看着他的背影，紧紧地捏着香蕉。
　　这个混蛋…她说了那么多，他一句不听？行，算她今年倒霉。
　　愤恨地正要抬步，少年却迈着长腿回来了，扯过她手里的香蕉，从裤兜里抽出五块钱放在她手中，声音淡然，“谢谢。”

　　这个…
　　枝道摸了摸手里的纸币，看他离去。
　　这混蛋，也不说同意不同意。早知道在香蕉上吐点口水再给他。

　　纸币很崭新，渐渐，她不禁摸着上面的纹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止不住讨厌他。
　　还是，怕自己...
　　怕自己什么呢？她说不明白。

　　*
　　晚间洗过澡，写完作业的枝道终于拿出手机，刷刷短视频消遣时间看看俊男美女。小奶狗变大狼狗的画面里，斜挑的眉眼蓦然让她想起楼道间—他的眼睛。
　　杏仁状，挠人。
　　鬼使神差，她加上表白墙，点进空间躺在床上翻起了说说。从顶上的第一条看起。
　　【你好墙墙，我和女朋友同时喜欢上一个男生。我好喜欢他，可是我又舍不得女朋友，可是我女朋友想甩了我去追他…怎么办？】

　　？

　　是她才刚通网吗？这个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老人地铁脸的枝道翻了下评论。
　　“恋爱循环？”
　　“原来这就是情侣之间的默契…”
　　“该不会是高二二班的明白吧…”
　　枝道睁大眼，久久看着那两字——明白。
　　情不自禁地翻个白眼继续看下一条。

　　【你好墙墙，我刚刚在空间发了张自拍，结果有个绿茶就过来加我，第一句话就说，“姐姐，你好丑。”给你看截图和我发的照片，我想问我真的有这么丑吗？】
　　枝道点开，看了看截图和照片。客观说，这女孩是好看的，不过嫉妒心和优越感最能使人吹毛求疵。

　　她又看了看评论。
　　“我的空间我做主，谁不服爹妈入土。”
　　“这都丑，那我岂不是拖国家后腿了？这小妹妹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翻到第七条时——
　　“抱歉抱歉，各位不要去私加他了。他是我的亲弟弟，所以才叫我姐姐。不过是喜欢日漫所以才换成女生头像，我已经打过他了。”

　　枝道无语地翻到下一条。
　　【表白高二二班的明白。你太帅了，帅到我腿软，我一路跟你从校门口到班级门口，可是你太高冷了，我都不好意思和你搭话，下次我一定会鼓起勇气。】
　　明白？那个混蛋？枝道皱着眉看下去。
　　“又是表白明白的？下一个。”
　　“这是第几个了？我排号都累了。”
　　“真巧姐妹，我也喜欢明白，要不我们组个团建个群？你做管理员？”
　　他真有这么受欢迎？还是闹着玩的？就凭那张脸，大家都失了智吗？枝道不信地往下翻。

　　【表白高二二班的明白。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样，每次看见你都在认真学习，我就会警告自己不能贪玩，我很羡慕你的自制力，所以这也是你常年第一的原因吧。我会向你看齐的！ps:他是真的长得很帅，他看我一眼我都觉得他在撩我。腿软是真的。】
　　看不出，还能激励别人努力学习，了不得了不得。
　　枝道难以置信。

　　【表白高二二班的明白。以前我们是同班同学，但是你跳级了。我一直偷偷关注了你好多年，也被你的学习态度所感染。你表面很冷漠，但是我知道你很愿意帮助别人，其实心很软。真正和你接触久了的人才会明白你的好。希望你永远第一。】
　　她没看错吧？心软？帮助别人？这人梦里幻想的吧…

　　【明白弟弟！听说你才十六岁，同一个年级却比我还小，平常冷着脸不理人，但是我好想让你对我撒娇啊啊啊啊啊啊！】
　　让明白撒娇？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擤鼻子那么大声呀？我有点反感这个声音，好不好嘛？”
　　仅是想，枝道鸡皮疙瘩就起了五层。
　　这哪是撒娇，这是伤口上撒花椒。

　　往下翻，是表白墙发的一些句子，她觉得时而矫情，时而深有感触，再往下翻，偶然还会看到明白的名字。

　　直到——
　　【喜欢一个人就是开始好奇，就是心头一热，神经过敏。】
　　枝道摸了摸手臂的小疙瘩，扔下手机，不想再翻了。
　　她不要对他好奇。

作者有话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