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潮》宋札

7、野

　　刚进班的夏蕰还没走到座位，就看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摞书，走进了才发现，是之前借出去的笔记。
　　她一本本拿起来翻看，最下面那本是数学笔记，她昨天朝林野朝要的那本。

　　想到昨天自己在林野朝面前干过的蠢事，夏蕰弯曲的食指抵着眉头，懊悔地闭上了眼睛，声音细小地“唉呀”了一声。

　　“班长，你不是说你的数学笔记自己要看嘛，怎么我来的时候见你桌子上放着一本？”

　　“啊？”
　　突然被问话的夏蕰一愣，她直起身子，心虚的把手从笔记本上移开，眨眨眼睛，“哦……我放桌子上忘带回家了。”
　　“你现在还要不要看？”

　　“看！”
　　“明天才考呢，我今天再加点油！”

　　夏蕰笑着把笔记本递过去，“给。”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感冒啦？”

　　“没有，”夏蕰对着人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受凉。”说完，她不受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总觉得鼻子痒痒的。

　　剩下的笔记本被她收进了桌兜里，手从书包里抽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方盒子，让她想到自己从昨天就一直记挂着的事。
　　她扭头往左后方看去，林野朝人还没来，座位还空着。

　　一直到上课铃响，他的位子还是空的。

　　“夏蕰，你一直往后看什么呢？”

　　“没什么。”
　　收回视线的夏蕰根本静不下心，指尖刚落到课本上就提了起来。
　　她身子往后一靠，扭脸问道：“林野朝今天请假了吗？”

　　“啊？他没来？”
　　男生下意识地往后看，才发现班里人竟然没到齐，“可能吧，不知道。”

　　“哦。”
　　夏蕰刚坐好，肩膀就被人点了两下。

　　“你不是和他挺熟的吗？”
　　“他请假没和你说？”

　　“……没……”
　　话音刚落，夏蕰就看到林野朝从前门进来了。

　　见惯了他一身黑，猛然看他换上一身蓝白校服，夏蕰还有点不习惯。
　　黑色系保持了大半个月的人突然换了风格，效果堪比灰姑娘出场，大家都觉得新鲜。

　　除了夏蕰是直勾勾看着他，其他人都是悄悄地打量。

　　“不是我说，这哥们儿怎么整天摆着一张臭脸？”
　　“班长，你天天对着这张脸，你受得了？”

　　“别胡说！”

　　“哦。”男生悻悻地缩回身子，眼神朝着林野朝乱瞟，“个儿高就是占便宜！”

　　宽松肥大的校服，是对抗搞特殊，同化外形的不二法宝，可林野朝肩宽，腿长，硬是把臃肿普通穿成出了飘逸清新的意味。
　　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忽略掉他那张无波无澜的脸。

　　这些明里暗里的眼神，林野朝一点儿没在意，把书包塞进桌兜后，人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你们就给我等着看吧，这次我绝对不是倒数第一！”赵宇的表情信誓旦旦，屁股底下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东倒西歪。

　　“那是谁？”见惯了他这几天时不时的抽风，李理的回应十分敷衍，头都懒得抬。

　　“趴那睡觉那个。”

　　“谁敢趴那睡觉！？”李理明显来了兴趣，立马直起身子，巡视了一圈，扫到最后，才看到林野朝背对着众人趴在桌子上。

　　“铃都响了，他怎么能睡！”
　　“夏蕰怎么不管？”

　　不止夏蕰没管，老师也没管。
　　一整节课，林野朝都在睡。

　　一下课，李理就和赵宇凑到了一块，叽叽咕咕，“他凭什么能睡？”

　　虽说七中校风校纪一般，上课睡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在三班，上课睡觉是明令禁止的，自习课也不行。

　　每天上那么多节课，脑子总想歇一歇，犯困很正常，但是来三班的人都是想进步的人。
　　排第一的夏蕰每天都精神抖擞的，谁还好意思睡？
　　谁能睡得着？

　　赵宇曾经是个例外。
　　他是开学一个月的时候，被爸妈塞进这个班，当时他每天都烦的要死，厌学情绪空前高涨，进班第一天就趴在后排睡。

　　结果睡了没两天，就被夏蕰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让他困了，就站着。

　　当时的赵宇，还是顶天怼地的暴躁哥，“我就想睡，你管不着。”

　　“你睡觉，不仅影响老师的上课状态，还影响其他的同学的学习情绪。”

　　“那你去告诉班主任，把我从班里踢出去。”
　　话说出去之前，赵宇就做好了夏蕰会和他翻脸的准备。

　　可是她没有，只是皱着眉，带着疑惑看向他，“全校最好的老师都在我们班，这对你的学习有好处。”

　　“那不还是因为你！”

　　他们这一届学生都知道，因为夏蕰这个落榜生的降临，七中新校长特意组了个小班，力求在三年后一雪前耻。
　　可是之前没人当着夏蕰的面说这个，因为大家都明白，对她来说，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荣誉。

　　听见赵宇说这话的人，下意识去看夏蕰的脸色，怕她受伤。

　　她的表情比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要简单，只是笑着默认了这件事，“你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这话她对很多人说过，都知道她的真心。
　　赵宇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他没顺着台阶见好就收，反而因为一时对不上话，尿遁了。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觉得夏蕰也就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
　　事实证明，是他想错了。

　　夏蕰真的给他补习，拉着他一起学习。
　　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两个人忆完往昔，李理开始精辟总结，“不过你当时说话确实挺欠的。”

　　赵宇不服，拿笔朝林野朝的方向指，“我有他嘴欠？”

　　“不是，你干嘛一天天和他比个没完？”
　　“你该不会是因恨生爱吧？哈哈哈哈哈哈……”

　　赵宇直接瞪过去，用力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死不死？”

　　“得，”李理故作正经地收敛表情，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自认公证地说：“你比他强点儿，你就嘴欠一个毛病。”

　　就像喝醉的人从不承认自己醉了一样，赵宇也从不觉得自己嘴欠。

　　“我看你还是想死。”

　　他直接伸手按住李理的头，使得人不停地往下弯腰。

　　“同桌救我！”

　　“你和林遥隔着过道，你哪来的同桌？”

　　“同桌～”
　　有骨气的人宁愿发出杀猪般尖叫，也不认输。

　　被召唤过来的林遥笑了半天，见李理脸通红才开口，“赵宇，你快饶了他吧。”

　　女孩子开口，赵宇自然给她这个面子，手上的力气松了，嘴却没闲着，“哦，合着你俩之间隔的是鹊桥啊～”

　　赶来救人的林遥被这话闹得脸红，睨了他一眼，走开了。

　　摆脱束缚的李理一点不脸红，得意地直起腰，哼了两声。
　　好在他知道见好就收，在赵宇再次发力之前，搂住他的肩膀。

　　“你管他干什么？”
　　“你看除了夏蕰，还有……还有祝贺，谁理他？”

　　“你懂个屁。”赵宇甩开他的胳膊，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

　　“行行行，我不懂。”说完，李理双手框住赵宇的腮帮子，温柔地把他的头转了个方向，然后在人炸毛之前火速撤退。
　　“这谁能懂？”

　　赵宇的视线刚清晰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林野朝那张毫无情绪，彷佛全世界都欠他八千万，他还谁都看不上的脸。
　　这张脸对着的人，是夏蕰。

　　他看不清夏蕰的表情，只看到她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林野朝的桌子上，不知道林野朝说了什么，夏蕰把东西往他面前推了推，走开了。

　　这让本来想打人的赵宇歇了心思，开始全身心投入到林野朝身上，企图抓到他再次睡觉的证据，拉着人到苏琴面前好好审判。

　　结果，之后的课，林野朝脸再没挨桌子一下。

　　他成功存了一肚子无处安放的气。

　　因为明天要考试，夏蕰大课间就去了苏琴的办公室，领布置考场要用到的东西。

　　其他班的老师见到她还笑着打趣，“苏老师，你们班一号种子来啦。”

　　夏蕰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很不适应，只好尴尬一笑。
　　现在，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些调侃。

　　除去老生常谈的一些话，苏琴还问了她别的事，依旧和林野朝有关。

　　“林野朝最近在班里怎么样？”
　　“有没有给你找麻烦？”

　　“没有，他挺好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苏琴看着得力小助手诚恳认真的样子，露出一抹欣慰笑容，“那就好。”

　　夏蕰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林野朝到底怎么了，怎么苏琴老师一提起他就满面担忧？
　　之前赵宇转进三班的时候，苏琴也没这么紧张过。

　　他不会真像陈蔓说的那样，是个关系户吧……
　　真是关系户的话，也不该来她们学校啊……
　　就算是，苏琴老师也不会因为这个对他格外关注啊。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努力为老师分忧的。

　　估摸着时间还早，夏蕰转道去了趟小卖部。

　　等她拿着买的矿泉水刚走到班后门，就听到里面乱哄哄的，赵宇的声音特别突出，不知道又在闹什么。

　　“不能浪费啊！”
　　赵宇托着个盒子，得意地晃着。

　　夏蕰直接把他手里的东西抢了过来。

　　“这东西你哪来的？”

　　“哑巴给的。”

　　“你感冒了？”

　　“没……是有点……”

　　夏蕰没有错过他刻意的遮掩，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怎么要的？”

　　赵宇见她这个样子，也恼了，梗着脖子不说话。

　　本来在一旁围观看乐子的李理，被迫加入这场没有硝烟且单方面制衡的战争，他站在一旁，顶着赵宇的眼刀子，乖乖把他刚才做过的事，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夏蕰。

　　原来赵宇在她走后，就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哼唧，说自己头疼，好像感冒了。
　　“哪有感冒药啊～”
　　“不喝别浪费啊～”
　　“难受……”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林野朝就把这盒药扔了过来。”

　　李理刚小心翼翼地讲完，就听见夏蕰问赵宇，“你感冒啦？”她的语气非常冷静。

　　“没有！”
　　“这药他又不会喝，我要过来怎么啦？”
　　越说越不爽的赵宇气的直接站了起来，“他根本就不领你的情！”

　　“和你没关系！”

　　夏蕰厉声丢下这句，不去管赵宇什么反应，拿着东西径直往林野朝座位上走。

　　估摸着她听不见了，李理才敢吱声，“班长好像真生气啦。”

　　“随便！”
　　赵宇猛踢了下自己的椅子，从后门走了。

　　班里其他人被这么大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侧目，只看到夏蕰拿着一盒感冒药和矿泉水站在林野朝桌前。
　　两个人最近天天在一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夏蕰看着手里的感冒冲剂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怎么喝啊？

　　林野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正对上她满脸纠结的样子。

　　“我忘记买胶囊了……”

　　林野朝看着一手拿着矿泉水，一手按着感冒药的人，把自己上午说的话有重复了一遍，“不需要。”

　　“可是你感冒了呀……因为我。”夏蕰就坐在他对面，觉得他声音比早上沙哑了好多，甚至她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林野朝呼出的热气，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

　　“你等一下。”苦恼的人灵光一闪，跑到自己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她把杯盖打开，放到林野朝眼皮子底下。

　　“要不我把药倒在里面泡一下……”见林野朝发红的眼皮挣扎着动了动，她赶紧接着解释，“杯子我每天都刷，今天还没有用过……”
　　“要么我去老师那借个一次性杯子，我刚才忘了……”说着，夏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步子还没迈出去，手腕就被人握住了，有点烫。

　　然后，不等她转身，耳边就传来林野朝“嗯”了一声。

　　他的语调很沉，夹着重重的鼻音，明明是短促的一个音节，却让夏蕰听出了混响之感，又像是撞钟后产生的余音，层层叠叠，萦绕心头，一时无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