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潮》宋札

21、野

　　对于林野朝选择停课一周这件事，三班大部分人的态度是乐见其成。

　　最起码，夏蕰不用坐着轮椅还操他的心。

　　了解到林野朝因为一句脏话就和人打起来后，刚刚还万众一心的三班人站到了不同的阵营。

　　“一句脏话而已，当他放屁不就行了。”

　　对于李理的这种想法，赵岩不怎么认同，他嗤笑一声，“你说的容易，如果你平白无故被骂，你会不生气？”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他不是平白无故被骂，他是撞了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了好胜心，一向粗神经的赵岩竟然开始追求细节，“或许他不是故意的。”

　　向来看林野朝不耐烦的赵宇，难得站在他的立场说了句话，“我赞成，就他整天谁都不愿意理的样子，恨不得离人八丈远！”
　　“撞人？可能性不大。”

　　“就算不是故意的，那总要道个歉吧。”

　　“你怎么知道他没准备道歉？”
　　“或许他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被骂了。”
　　见缝插针补充的林遥声音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她说话时故意躲开了李理的视线。

　　这对孤立无援的李理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那也不至于直接和人打起来吧？”

　　一直没说话的陈蔓支着下巴，偏头问他：“别人骂你妈，你能忍？”

　　“这不是忍不忍问题，对付傻逼最好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视他。”说是这么说，曾经经历过类似事件的李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和傻逼有关的事，想都想不得。

　　他们这边讨论的热火朝天，引来其他人的围观，有人忍不住凑近，“没法无视怎么办？”
　　“骂回去？”

　　“那你骂回去的结果不还是会打架起来。”
　　“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打呢。”

　　赵岩再次抓到一个漏洞，“一看你就没打过架。”
　　“还有，吵架的人也不一定会打起来，不还有拉架的嘛。”

　　“就是。”
　　“也是哈。”

　　忙着点头的几个人又有了新的疑问，“不是说还有那个男生的同学在场吗？怎么没拦着？”

　　“拦了，没拦住呗。”
　　“听说林野朝被骂之后，直接就上手了，连缓冲时间都没有。”

　　赵宇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林野朝抱着夏蕰从男厕所里出来的画面，不禁陷入深思：我们俩打架的话，被压的不会是我吧？
　　咦……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林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是我的话，鉴于我打不过他，我可能会忍。”
　　“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而且我听说那个男生只是口癖，没别的意思。”

　　陈蔓对此表示反对，“别管是习惯还是什么别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就要负责。”

　　赵岩听了半天，懂了，“所以，你的观点是打回去。”

　　“是啊。”陈蔓甩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可是你能打的过吗？”

　　“打不打得过，是实力问题，打不打，是态度问题。”

　　“女侠，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野。”
　　毫无疑问，赵岩成功获得白眼一枚。

　　“我做不到陈蔓这样，我下不去手。”林遥想想便觉得害怕。

　　“什么下不去手？”刚从外面呼吸完新鲜空气的夏蕰见陈蔓和这群人凑到一起，有些好奇。

　　“班长，如果被骂的那个人是你，你会怎么解决。”

　　夏蕰还真想过这个问题，她小心按下轮椅的刹车，确保自己不会再发生被人蹭“飞”的意外，“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道歉，表明我不是故意撞人。”

　　“然后呢？”

　　“然后要求他道歉。”

　　“看到没，班长和我一派的，讲道理！”
　　终于来了位盟友，李理表现的像是寻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泪流满面。

　　“那如果讲不通呢？”
　　“万一再把人惹毛了？”
　　林遥生来痛觉敏锐，所以最怕用暴力解决问题。

　　“大家都是高中生，应该不会存在讲不通这个问题。”

　　“呃，这个我要反对一下班长的观点，”李理挪了下椅子，把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摆足了帮理不帮亲的架势，“讲不通的范围是很广泛的。”

　　“我们就简单分为两种吧。”
　　“第一种，真讲不通。这种人俗称天生二极管，觉得既然你先做了‘错事’，那么我怎么做都是你活该。”他说着，总觉得缺点儿什么，手指在桌子上随意按动了几下，突然想捏支笔。
　　结果，赵宇的桌子比他早晨刚洗完的脸都要干净。

　　没等他开始遗憾，站在旁边的赵宇推了他一下，不耐烦地说：“别装神弄鬼，接着说第二种。”

　　“啧……”李理瞥了他一眼，才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开口：“第二种，假讲不通，俗称面子比天大。”
　　“这种人，他就算听明白了，心里知道是自己不对，面上也会不显出来，嫌丢脸。”

　　动起来脑子的赵岩一点儿都不知道遮掩，“第二种人比较常见，我有时候好像也会这样。”

　　听到他这么说，有人笑了，有人沉默地照镜子。

　　“你这属于正常范围，不是真傻。”

　　一群人被陈蔓这句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安慰的话逗笑，刚安静下来的教室再次热闹起来。

　　“陈蔓同学，请不要在我每次感觉自己已经刀枪不如的时候，给予暴击行不行！”

　　听出赵岩在生无可恋之后，陈蔓冲人挑眉，“我这是夸你。”

　　半路被人喊出去的赵宇进班时，刚好听到这句话，他一点不给赵岩留面子，“哈哈哈哈～”

　　被他这么一闹，本来还想忍着的，也一同笑出了声。

　　“行了，别笑了，先听听班长怎么说。”

　　“对啊，班长，如果讲不通怎么办？”

　　同样刚停下笑的夏蕰轻咳了一声，在万众期待下慢悠悠地说：“既然讲不通，那还浪费时间干什么？”她语气平缓，眉眼间带着几分清高。

　　“俗话说的好，不与傻瓜论长短，不与小人计得失。”
　　“学好两句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是这样。”

　　看到夏蕰对李理的话充满赞同，赵宇忍不住酸了一句，“这么能，你怎么不上天呢！”
　　“起来，滚你自己位儿上去！”

　　被撵走的人没一点儿不开心，黏在林遥身边像个跟屁虫，“同桌，你觉得我能吗？”

　　林遥刚开始没吭声，一直到周围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才小声给予肯定，“你最厉害。”

　　得到夸奖的李理神清气爽，趴到自己座子上看着林遥笑，直到人忍不住嗔了自己一眼，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腰板。

　　陈蔓把夏蕰推回座位，离开之前，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认为他打架是对的，还是错的？”

　　“错的？”

　　夏蕰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为了提高话的可信度，她接着说：“是真的不知道，我还没想过。”

　　“那你赶紧想，免得人回来之后，你忙到连想的时间都没有。”

　　“什么啊……”

　　嘴上这么说着，夏蕰还是抽出了时间，准备好好想一想这件事的对错。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决定放弃，因为实在分不清对错。

　　因为脚伤，她最近被特许在教室吃饭，陈蔓陪她一起。

　　当她把自己深思熟虑后，仍旧毫无进展的答案说出来之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陈蔓无情的挤兑，“你就这么喜欢他？”

　　“这和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夏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表情合适。

　　陈蔓放下手中的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果赵宇或者其他人打架你会怎么办？”

　　“劝他啊。”
　　最起码，她会表示不赞同。

　　“那你劝他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劝？”

　　“因为……”夏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寻出了个答案，“我觉得他不是个冲动的人。”

　　“他就那么特别？”

　　“不是特别……我承认，我是对他有点好奇……”面对陈蔓果然如此的模样，夏蕰有些羞耻。

　　“哦……”陈蔓托着镜框点了点头，“好奇心害死猫。”

　　“呸呸呸！”夏蕰急忙拉着她的手拍桌子，“别乱说。”

　　“迷信。”

　　意识到快有人回来了，陈蔓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更喜欢他，还是我？”

　　夏蕰二话不说，直接答：“你～”

　　“这还差不多。”

　　从陈蔓离开时的表情来看，这个答案她勉强能够接受。

　　身边没了人，夏蕰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事重重，若有所失。

　　特别不特别的有什么用，以后再见面说不定连话都说不上。

　　“嘶”
　　胳膊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

　　林野朝的前桌一直以为“二十一能养成一个习惯”这句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要用心才可以。

　　最近这几天，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林野朝自行停课没来这几天，他觉得非常不习惯。

　　细究起来，前后差别也没有很大，因为无论林野朝来不来，他所在的区域都安静得很。

　　从林野朝进班到现在，作为全班离他物理距离最近的人，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讲过。如果不是偶尔回头时看到他坐在位置上，他们都差点要忘了身后还有个人。
　　现在人不来了，他们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起来，他除了开学第一天冲着夏蕰发神经之外，也没什么毛病哈，就是不爱理人而已。”

　　“我和他算说过话。”

　　赵岩无心的一句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仔细琢磨过后，发现他的逻辑有问题，忍不住嘲笑道：“什么叫算说过，赵岩你语文不会真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哈哈！”

　　时常因为体委身份被调侃的赵岩冲着人笑骂道：“去你的！”

　　“那你说说什么叫算是。”

　　“就我之前问他借过期中数学卷子。”

　　“那他借给你没？”

　　“嗯。”心思一直在数学练习册上的赵岩随意点了下头，没注意到周围人诧异的神情。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可提的，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那你说说，当时你怎么借的。”

　　因为几个人的勾搭导致精力涣散的赵岩无奈地抬起头，然后被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吓了一跳，“靠，你们这么闲？”

　　“闲。”
　　“真闲。”

　　在他们催促下，赵岩一脸无语地回忆了一下他问林野朝借卷子的事。

　　知道林野朝数学满分后，他就起了问人借卷子的心思。
　　赵岩的成绩在三班算是中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够聪明，他无论怎么学，数学成绩总是提不上去。
　　见林野朝数学拿了满分，他自然想请教请教。

　　借卷子的时候，赵岩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夏蕰当时端茶倒水，废了那么大劲才和他亲近，自己和他一点交际都没有。

　　林野朝听明白他的来意后，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他，神情冷淡。

　　“他一句话不说，我肯定觉得他是不愿意喽。”

　　“然后呢？”

　　然后话都说出来了，总要争取一下，不然也太逊啦，“我就说‘我想参考一下你的解题步骤，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不会把你的卷子弄破弄皱的’。”
　　他当时也是没话找话，毕竟这些都是分内的事儿。

　　“然后呢。”

　　“然后他就给我了呗。”
　　林野朝听完，直接把对折好的卷子递给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讲。
　　连他的谢谢，也没回应。

　　“你们是没看他的卷面，超干净，连个多余的划线都没有！而且他的字写也不错，估计练过书法。”兴致勃勃的人说着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我本来还说下次考试如果他还是这水平，我就求他教教我数学呢。”

　　结果呢，第二次考试还没来，人已经因为打架斗殴停课回家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赵岩是觉得割裂感十足。
　　不应该啊？

　　“求他教你？”
　　“我看还是算了吧。”

　　“怎么啦？”

　　“他平时连话都不说，你还指望他能给你讲题？”
　　这话是实话，可是落到赵岩耳朵里，令他有点不舒服，“懒得和你说。”
　　他简单粗暴地把这群人撵走，连带着把他们笑话自己被一张卷子收买的话抛诸脑后。

　　不同于别人的悲观态度，赵岩觉得林野朝讲题这种事，还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新转来的嘛，关系不熟很正常，时间长了，没事儿多一块儿打打球，玩玩游戏，自然就近了。

　　为了寻求认同，他把自己这个未实行的初级计划告诉了夏蕰。

　　“班长，你说，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不错。”

　　“是不错……但是……”

　　赵岩着急去打球，话听到一半就溜了，“那等他回来，我就这么实施。”

　　看着他欢脱离去的背影，她心里一点庆幸人忙着去打球，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怎么接着把话讲下去。

　　她想，林野朝一定想不到，这个班有人盼着他快回来。

　　自从入校以来，夏蕰基本上把七中当成了半个家，不说是如鱼得水，也算是轻松自在。

　　最近，她突然发现时间过的好慢。
　　七天时间未到，她还不能去拆线，醒来看到胳膊伤口的每一个早晨，都让她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

　　祝贺只要一看到她的伤口，就开始念叨。

　　偏偏夏蕰还说不出什么，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今天整个年级搞大扫除，三班人走干净了，祝贺还没有忙完，坐在轮椅上等人的夏蕰无聊到看着手心发呆。

　　初中的时候，她们班有个女生特别爱给人看手相，因为“学艺不精”，只会拉着人的手心三条线说事。
　　夏蕰和她坐的近，知道三条线的寓意后，偷偷观察过自己。

　　线条干净，纹路明显，大概会一生顺遂，幸福美满。
　　当时夏蕰信了。

　　只是没多久，夏国兵生意失败，平稳的生活开始天旋地转，她牢固的认知在疾风骤雨面前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

　　“夏蕰？”

　　“啊？”

　　“你怎么还没走？”穿着篮球服的赵宇出了不少汗，乌黑旺盛的头发变的亮晶晶。
　　他把球胡乱塞进包里，朝夏蕰走过来。

　　“我等祝贺。”
　　“你刚打完球？”

　　“嗯，刚和赵岩一起打的。”

　　“那你也早点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赵宇笑着接纳了她的关心，“嗯，等会儿我就走。”

　　好不容易和她有了独处的空间，赵宇总想多说几句话，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

　　“对了，刚才赵岩说一可搞笑的事儿。”

　　“什么？”夏蕰看着在他脸上泛滥的笑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能是赵岩说的话真的很好笑，因为赵宇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讲话，“他说，等林野朝回来了，要拉着人一起打球。”
　　“你就说他可不可笑吧，林野朝整天装神弄鬼的，怎么可能会搭理他。”

　　两个人正对着，赵宇不用刻意看就知道她的伤那里，刻进心底的厌恶在触及到夏蕰的手臂后彻底释放，眼神炙热如同燃起的火焰，说出的话是不加修饰的刻薄，“我要是他，都没脸回来，直接退学算了。”
　　“或者找棵歪脖子树，一头撞死！”

　　“赵宇！”

　　正说到兴头上的人突然被打断，几乎要将身边空气传染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又即刻消散，转变过快的情绪显得赵宇整个人十分滑稽。

　　夏蕰的脸上挂着他太熟悉不过的表情，每次只要他一提到林野朝，她就是这副样子：不赞同。

　　坐在轮椅上的人伤口近在眼前，目标明显的绷带还缠在脚上，赵宇不明白夏蕰为什么对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这么宽容。

　　夏蕰的眼神如窗外的秋风，落到人身上只让人觉得凉，这份凉意透过肌肤，泼在了赵宇澎湃的心脏，束着它不断收缩，发出同感，“他把你害成这样，我说他两句怎么了？”

　　激动烦躁的话语绕着空旷的教室跑了一圈，重回到赵宇的耳朵里，像是在嘲笑他的莽撞。

　　“我说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何必说这么难听的话。”
　　知道和他说这些是白费口舌，夏蕰还是遵从本心做了，因为她听不下去。

　　“不是故意的就行吗？”赵宇燥得站不住脚，恨不能把周围的东西都扔出去，“夏蕰，你不觉得你对他太宽容了吗？”
　　“你对他说过重话吗？”

　　“平白无故的，我干嘛要和他说重话？”夏蕰右手艰难地滑动着轮椅，往后推了半步，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恨不得把脸上的肌肉拧在一起的赵宇见她这般动作，心中的郁闷几乎要炸开，“怎么会是平白无故，你受伤就是因为他！”
　　“还有之前，他对你有过好脸色吗？你还天天贴着他！”

　　“赵宇，那都是我的事。”
　　坚定的语气如同一根柱子，无形中隔开了她和赵宇的距离。

　　同班这么久，夏蕰才发现赵宇似乎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很多事情，我做了，就是因为我想做，仅此而已。”
　　“我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绷成一根弦的身体因为她的话颓了下去，用力过度的嗓子变得沙哑，赵宇看着一脸坦荡，毫不忸怩的女生，“你就这么喜欢他？”

　　他的语气有些怪，夏蕰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过还是照实回答：“我不讨厌他。”

　　“好，我明白了。”
　　深受打击的人语气无力，失魂落魄地拿着自己的书包出了门。

　　“赵宇，你怎么啦？”陌生女生着急的语气充满关切，尖锐的音调表明着她的激动心情。

　　走廊外的脚步声渐渐隐去，夏蕰紧扣着扶手的指节因为供血不足而泛白麻木。

　　有好多话，她还没有和赵宇说，以后也不会再讲，因为没用。

　　就像她不明白赵宇为什么总是，在林野朝的事情上毫无理智。
　　赵宇也无法明白，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随心而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