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白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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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宁无肆不懂他在笑什么，近乎挑衅的语句却得到了相反的效果，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曙光的辅助AI就在附近，宁无肆把刀片挪远了点，没法理解的情绪让他觉得烦躁，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躺在阴影里，机动车围合出不规则的暗色空间，彼此都看不清楚眼底更深的瞳色。
缺失的呼吸、脉搏和心跳都让宁无肆窥探不到男人真实的情绪，他的直觉只固执地阐述一件事：这个人很危险，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危险。
他让人心慌。
宁无肆拉开一点距离掩饰自己失常的心率，冷声道：“别笑了。”
“啊，抱歉，无意冒犯，”男人躺在地上，语气里毫无道歉的诚意，“只是职业习惯。”
“我刚刚失业，精神状态不太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掀起眼皮看着宁无肆，在黑暗中眸色幽深不可窥，幽蓝的电光沿着瞳孔的纹路跳跃流窜，从虹膜和玻璃体的分界处向内急速衰减，最后一切又重归黑暗。
中城区每天下岗失业的人不计其数，算不得多新鲜的事。宁无肆见多了精神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坦诚的，“看出来了，听说电击对治疗精神病很有效，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收起已经明显失去震慑力的刀片，往后去摸枪和电磁弹，然后想起它们都还留在水边。
说到水，从刚才宁无肆就觉得自己贴着地面的膝盖处有股莫名的潮意，顺手摸了一把，沾了一手黑泥。
他愣了一下，把泥块揉开，就着昏暗的光分辨出了色差，湿漉漉的。是血。
空气里满是垃圾山的味道，混杂的气息伴随着浓重的锈味，宁无肆迟迟地嗅到一分独属于鲜活生命的腥甜。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车突然启动，黑暗中雪白的车灯照亮了一小片空地。
没空关心不被识别的自己是否在那车的行进路线上，宁无肆只愣愣地看着身下的人。
他过于浅淡的面色并非全然来自于高等的仿生皮肤，大片的湿润痕迹在黑色的土壤中晕开。男人躺在深色的土地上，整个人淡得几乎掉色，只剩下黑和白的强烈对比，就像一个将死之人。
心口晕开几滴鲜血，衬衣的边缘隐约透出背后的深红，还有半幅染血的袖子，在黑白中浓烈而不详。
宁无肆看着大面积的湿润土地，宁无肆觉得就算自己没来，他也撑不了多久。
可是他流了这么多血，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说话、甚至和自己动手而不落下风。
呼吸、脉搏、心跳，接下来是血液，和很多人显而易见的机械义肢不同，男人维持着全然人类的外表，却正在逐渐丧失公共认知中作为生物必不可缺的部分，不可遏止地步向非人的一侧。
宁无肆的喉结动了动，他想到一个可能，赛博疯子。
这种程度的义体改造，哪怕他还没越过那条界限，也不远了。
义体改造就像是某种精神鸦片，尝到其中滋味的人会不自觉地渴求更多，然后上瘾、致幻、疯癫、暴力冲动、人格分裂。无节制的改造人尽头是死亡或者疯狂，没人能例外。
人们总是声称自己没得赛博精神病，但当他们沉迷于无节制的义体改造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病入膏肓。
合理推测厌刀至今还岌岌可危地维系着组织结构，是因为他们钱不够多。
话说面前的人真的还神智清醒吗？
男人看见他呆滞的神情和睁大的双眼，绿色的瞳孔微缩，像受惊的猫。他伸手去捂宁无肆的眼，手掌炙热，将宁无肆被强光刺痛的双眼盖得严严实实，“别怕。”
宁无肆心想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紧缩的心脏却似乎真的逐渐平静下来。
男人虚弱地咳了两声，“我是高义体率改造人，身体里还有一半的循环液，死不了。”
虽然宁无肆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但是……算了，至少他看起来还有理智。
男人的手很大，滚烫的指尖蹭过眼下的伤口，有点痒。
宁无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柔密的睫羽扫在男人掌心，周围的声音清晰可闻。
旁边的车开走了，匕首因为角度而松动，掉落在土地上，刀刃的能量还开着，连着土壤颗粒一起微微震动。
这唤醒了他藏在骨子里的某种恶劣的冲动。
没人会在夜里来这，只有曙光的辅助AI，男人显然用某种手段躲过了探查。
他的谎言过于拙劣，宁无肆再没见识也知道，仿生人的循环液大半用来冷凝，然而男人流尽血液后的体温比自己还高些，真实状况远比表面看起来更糟糕。
机体在运转，冷凝系统却逐步失效。
他快要死了。
宁无肆勾动手指。
反正早晚要死，不如在死之前为社会医疗做点贡献。
不浪费每一颗器官是下城区的常识。
男人就着光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痕迹，“抱歉弄脏了你的车，我会负责的。”
……什么？
宁无肆一把抓下男人的手，木着脸看向江长夜红红配的古董车。
深红色车身上是几乎占满后背的半干血迹，晕成大片更深更重的色泽，相接的边缘泾渭分明。
宁无肆人麻了。
救命，那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男人会和他拼命的。
发动机的声音在背后响成一片，它们彼此丝滑地挪移，让出近乎极限的空间，最终刚刚发动的车绝尘而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又多了那么十几二十辆，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按规矩停车就这么难吗？
宁无肆有点绝望，他用非法手段改没了罚金，自然也无权享受这样的全自动服务。
……现在回去找穆夏还来得及吗？
下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会亲自来这里找车的只有同为共犯的自己。
他悚然低头，男人握着他的手，没用什么劲，指腹摩挲着他还残留着痛楚和红痕的手腕。
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不咸不淡地抬头问他，“还疼吗？”
宁无肆试图夺回自己的手，没抽动。
眼看事情遮掩不过去，宁无肆沉默了片刻，老实交代犯罪事实，片面且主观：“曙光在找穆夏，它掉进翡色，来不了了。”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垃圾山间回荡。
“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白夜（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