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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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螺——来买我的滨螺——”
尖锐的、男孩儿的叫卖声像针一样刺进赫卡特的大脑，叫她原本有些混沌的神智清醒过来。不等她怒骂在住宅区发出噪音的人，缤纷而至的嘈杂之音便劈了她满头满脸。
“迎春花——彩色卡片——装饰你的屋子！”
“鳗鱼冻，美味的鳗鱼冻，一个便士一大碗！热腾腾的鳗鱼冻！”
赫卡特迷茫地睁开眼睛，一块黑色正压在她的头顶。鱼腥味、粪便味、木头生潮腐烂味、劣质的糖果甜味纷至沓来钻进她的鼻孔里，她稍稍转了转脑袋，倦懒的感觉和颠簸的碰撞感马上交驳，让她整个人头痛欲裂。
……
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里？
打量四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移动的车架上。之所以说是“车架”，而不笃定于“汽车”，是因为她听到了马儿的嘶声，同时，太颠簸了，路破破烂烂，她从黑色下方窥探，看到尘土飞扬。
除了她之外，车架上还有一个沉默不语的男孩。他穿着沾满了尘土的小绅士服，灰蓝色的眼睛像名贵的宝石，此时宝石黯淡，再仔细看，男孩被一条麻绳绑得严严实实，他整个人情绪也十分低落。对她的异状视而不见。
她决定搞清楚情况：“这里是，哪里？”
标准的中文在她口中吐出，男孩却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你是谁？被绑架了吗？”赫卡特大胆猜测，“这里是不是乡下？某个集市？”
她突然想到什么，撑着手臂挪过去，声音低了些：“你会说话吗？”
男孩仍然是那副迷惑的神色，好像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赫卡特心道死了富人家养出了小傻子，然而下一秒听清楚外面的说话声后，她整个人呆若木鸡。
“不把她绑起来没事吗？”
“你还不信我？我下的药够她倒一天了！吉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不敢干这活就回家！钱不分你了！”
“我就说一声而已！你还真想独吞啊？！”
“——行了！别在大街上说了，先走！”
毫无疑问，她被绑架了。
但更大的问题却不是这个，而是——这些人说的怎么是英文？！而且是形式和现代英语略有区别的古英文？
赫卡特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虽然曾经出国留学、英语也很流利，但她目前定居国内，周围并没有大量使用英语的环境条件。
同时，她大学公选课时曾经学过古英文。但凡对语言有所涉猎，就会知道时间对文字和语言的侵蚀极大。以英文为例，莎士比亚时代的和现代的几乎已经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也因此，现代人是绝不可能使用古英文的。
可是，现在，外面的人……说的是古英文？！
赫卡特凝神静听，终于发现，被她当成杂乱无章的噪音的，其实是叫卖声。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滨螺——滨螺——滨螺！！！”“啤酒，好喝的啤酒，公爵大人喝的啤酒！”“扫灰！扫灰！扫灰！”就纷纷扬扬地卷进她的耳朵，撞进她的大脑，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她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救命，”她用中文呻吟道，“这是个梦吗？”
旁边的男孩，克莱·威斯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呻吟着发出不明声音的女孩。
她穿着洋娃娃的蓬蓬裙，金色的发丝如同阳光一般倾泻而下，皮肤白皙，蓝色的眼瞳如同宝石一般剔透明亮，玲珑百转。
她满脸失意地锤了锤车架，震出一点儿灰尘来。
“＆**?＄＃……”
终于，她满脸坚决地看向了他，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我要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走？”
克莱：“？”
他露出一点迷惑的神色。
赫卡特以为是自己的古英文说得不够地道。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只是公选课，她仅在课上学了一些主体的变化，课后偶尔翻书——这种程度，当然是不够她流畅地表达的。
庆幸吧，至少她对英文熟悉。
她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说得更慢、也更清晰：“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走？”
男孩灰蓝色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努力地辨认她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也很慢、很慢地回答，yes。
于是逃亡行动开始了。
不能莽撞。要先想好计划。两个小孩是绝对打不过五大三粗的壮汉的。
赫卡特确认同盟之后，重新坐回原本的角落中，脸上掠过凝重的神色。
记忆逐渐复苏，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不同的图像剪影掠过她的注意力，嘻嘻笑着叫她生烦，但还是给了她一点儿好处。
首先，她原本拙劣的口语变得流畅了一点儿。可能是肌肉记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响——总之，她觉得目前已经不用太担心语言的问题了。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其次，她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原本是和父母一起到教堂中参观，却没想到正是赶集日，教堂旁边的大市场人来人往，小孩子不留神挣脱了大人的手，便迷了路。在一通迷茫的游荡之后，原身在一个角落里遇见了两个大汉抓着一个小男孩，觉得不对想要大叫出声，却还没引来警察，就被两个歹徒抓走了。
回忆完毕，赫拉特满脸无语，但也知道，指望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碰到绑架案的时候多冷静是异想天开。
现在最重要的是逃跑。
因为她是临时出现的变数，两个大汉并没有准备多余的捆绳，倒是有用剩下的麻药，就这样给她用上了，之后将她扔在车后，想必是笃定了她醒不过来、驶出闹市后正好把她也给卖了。
幸好她这个灵魂提前醒了过来。否则，她的下场不是死亡，就是被卖进红灯区，长大一些后死去。
赫卡特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后，飞快想好了逃离的路径。
伦敦是个“路关”极多的城市，多条便捷的道路上有管理人员检查车辆并收取过路费，相比之下，闹市嘈杂哄乱，路程也更远，但至少这里没有拦路虎。两个大汉就是打的这样的算盘，准备从这条路直接出城：经过格林公园，往皮卡迪利前进，最后离开伦敦。
赶集日，这几个地点都是人挤人的拥攘，一个人涌进人群中，就像一滴水进入大海，再次被找到的可能性极低。
正好……赫卡特目光向下一瞥，她看到了车架与车棚之间的破烂缝隙，大小正好够她爬出去。
她摩拳擦掌，吹了吹手心，就想往下爬。
裙摆却好像被什么压住了。
她回头一看，那个灰蓝色眼睛的小少爷正瞪大眼睛看着她。
克莱：你想丢下我吗！
赫卡特和他对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说得对，穿着这种大裙子不利于逃跑。
她马上开始脱外层的衬裙，一层又一层……她一边脱一边腹诽，怪不得有人穿着裙子被卡在了门口，就这样活活被烧死。这衣服那么繁琐简直是想杀人！
脱了三层之后，只剩下最底的一件衬裙和里面的衬裤。赫卡特松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从最外层的裙子口袋里摸出两个金币塞进胸前，这才准备逃跑。
克莱终于忍不住了：“你要去哪里？”
“那还用说？逃跑啊。”
“那我呢？”
“……你。”
赫卡特回头挑剔地看着她：“我原本是因为你才被抓过来的吧！”
她一开始醒来还以为这小子至少是自己的同伴，这才想着带人一起跑。谁知道自己根本就是遭了无妄之灾！这小子不知道是贵族还是富商之子——他才是绑匪的目标，她是顺带的！
试想绑匪发现她一个人不见了，和她跟大肥羊一起不见了，哪个更让绑匪下定决心把人抓回来？
“你自求多福吧，”她诚恳地说。
克莱沉默片刻，没有哀求，也没有痛哭涕流，而是冷静地说：“你一个人跑的话我就大声把人喊过来。”
“他们绑架你肯定是为了钱，绝不会撕票的。我就不同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一定会被杀的！”
克莱对她半生不熟的口音表示漠然，重复：“我的声音会很大。”
“……真想把你掐成哑巴。”
赫卡特狠狠地低骂一声，扑过去给了这臭小子眼眶一拳。他发出一声很低的痛呼，但没有大叫出声，也没有挪动位置，仍然看着她。
她开始给他解绑绳子。
绳结很复杂，绑匪是有备而来。不过，赫卡特什么杂书都看，什么奇奇怪怪的运动都沾边，因此三两下就把人解救出来。
两人慢慢挪近到那个破洞附近，赫卡特还不死心：“就这样跳下去会很痛，你会受不了的。”
他看了她一眼，下一秒，男孩主动抓住她的手腕，直直跳了下去。
咚！咚。他们落到了踏实的地面上，与此同时，意识到车辆重量似乎不太对的绑匪回过头来查看，接着大喊出声：“吉姆！吉姆！”
“先生！我就是吉姆！要来一份馅饼对吗？您看，新鲜出炉，热腾腾的！”一个头上顶着篮子的男孩眼前一亮，凑了上来，篮子里的馅饼果然热腾腾的。
“该死的！滚开！”绑匪不耐烦地斥了一声，真正的吉姆则将头往后探，一边问，“怎么了布鲁克……该死！”
车棚靠近马儿的那一部分缝隙不知什么时候被白色的布料堵上了，阻止了他们窥探的目光，吉姆扯开布料，车内空无一人。
两人同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喊大叫地想要转头，但街道上人太多了，他们浪费了五六分钟，终于决定弃车寻找目标，可刚刚下车，卖火柴的、卖馅饼的、卖糖块的……小贩们一拥而上，将路完全堵死了。
他们大声呵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看着疯狂的人流，终于意识到这次任务彻底失败了。
“这样怎么找？！人也太多了！”
“可是我们就这样回去的话，公爵大人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那你难道还能把人给找出来？”
“可是公爵大人……”
沉默了一会，两人不约而同爬上了马车，驶向了伦敦外，并打定主意再不回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们都不可能再回来……
而另一边，赫卡特正拎着大累赘负重前行。
十九世纪的伦敦，噪音横行，凌乱不堪。穿过街道对于现代人而言将变成一项了不得的挑战：首先，你得忍耐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马蹄踩踏声；接着，倘若你穿得好一点儿——不是棉布、亚麻，而是柔软的缎子、绸布，那你就得做好准备迎接一路的讨好和请求，“买我的首饰！希腊渡来的首饰！”“迎春花，迎春花！迎春花——！”“扫灰！扫灰！扫灰！”；终于，好不容易，你灰头土脸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左顾右望想要找一个好去处，你决定穿过一座桥——不好意思！您得留下过路费，这座桥的另一边在公园里哪！
赫卡特以前读到这段史实时，暗暗腹诽伦敦人日子过得太过狭窄。狭窄的意思是每个人——至少普通人——的生存空间都极小，不合理的建筑结构和无人管理的街头商贩，将个人空间无限挤压。生存在这里需要忍耐，需要压抑，如果你是个二十一世纪的时空来客，那么还是上吊了跑吧！这日子可不是人过的。
结果真到了要上吊找死的时候又犹豫了。
“走，”赫卡特深吸一口气，在震耳欲聋的教堂钟声和尖细的叫卖声中，拨开几个围上来的小贩，紧紧拽着男孩的手往前走。
“让让。让让！”
她穿着绸布的裙子，头发上卡着一个漂亮的宝石发卡，本该是扒手和人贩子的最佳目标。
但这姑娘脸上抹着灰，眼神很凶狠，往前走的时候一股子气宇轩昂——相比之下，她旁边的小男孩都显得逊色很多——走的步子又快又稳，踩得浮着灰的地咚咚响，拳头攥得可紧，看上去能一拳捶倒三个卖火柴的小贩。根本让人不敢靠近。
她一面用这个年龄小姑娘特有的尖锐嗓子开路，一面张望着试图找到彩色玻璃上的尖顶。
她不识路。伦敦的路况让初来乍到的人难以辨别自己身在何方，她又是被一路绑架来的这里。不过，她知道自己是在一座教堂附近被带走的，教堂的旁边有一个市场，市场的再旁边是一个贫民窟。
——不用说，往最吵的地方走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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