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之春（谍战）》狂躁兔头

1、第 1 章

　　1.
　　1932年4月，春天即将来临，但冰城的夜晚还是寒气袭人。从海洋吹来的风经过港口与腹地早已变得冰硬，袭击着稍显出绿意的枝桠。
　　距离东瀛军占领沈州已过去一年，冰城也在今年二月沦陷。三月，满洲国建立，中东铁路依旧盘踞在城镇的咽喉处，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城市里的空气中水分变得更加凝滞，今年的春天来得这样迟缓。
　　夜色渐深，微弱的路灯下，人力车夫都暂时歇息了，顾文成还在大街上游荡。
　　新城大街沿路上有很多洋楼，多是舞厅和酒吧，招牌上安着细细的霓虹灯管，精致的拱门和雕塑被夜色覆盖，只留下霓虹灯光微微闪烁。
　　玻璃门窗里透出室内昏黄柔和的光线，俄语、日语和中文交杂，朦胧不清。随着夜色渐深，人们从激昂高语转向低声交谈。
　　顾文成继续走着，经过一条漆黑窄小的巷子，里面蜷缩着一个乞丐，他的棉衣破了好几个洞，头发脏乱，缩在一堆废报纸上。
　　他收回视线，知道这样的情景很常见。其他的巷子里，或是洋楼的背面，也会有这样的乞丐，地面上垃圾凌乱，还会有斗殴、抢劫事件发生。
　　一边是酒色撩人，装饰华丽的墙面反射着金色光晕；一边是破败不堪，把冷刻入了骨髓。
　　他今年二十一岁，身形修长匀称，带着北省人的挺拔有力，又被冰城常年的风雪雕琢得带了一丝不近人情。他穿着黑色皮衣，眉眼深邃，有时印着点漫不经心，大部分时候是冷静又沉稳的。
　　脸上唯一能让冷意消散的地方是嘴角，假如心情不错，说话时会微微上翘，被刻意收敛的青年意气才稍微泄露一些。
　　1929年，十八岁的他刚从冰城育德高级中学毕业，小他六岁的弟弟顾生突然病了。十九年前，鼠疫席卷北省，南洋专家们也难以控制。一家人没被感染，本以为弟弟可以顺利长大，却还是没逃过这一遭。万幸的是弟弟的感染情况没有恶化，但留下了病根，变得体弱多病，需要时常护理。
　　父母都是农民，极宠弟弟，拿不出钱，便劝顾文成不要南下读书，留在家乡务工。他英语还算过得去，在法国新艺术街区中心找了份杂活，有活动时充当保安，没活动时负责帮忙跑跑腿，整理一下不重要的文档。
　　晚上六点下班时，顾文成总会在中心侧门门口抽上一根哈德门香烟，每天都是蹭同事的一根。吞云吐雾间，精致的巴洛克式建筑占据半片澄澈的天空，立体的浮雕却是牡丹、铜钱和卷草，显现出冰城人与侨民的暗自较劲。
　　不远处沙国留下的索菲亚大教堂庄严肃穆，完美的穹顶折射出异域风情。前皇朝所谓的友邦们的到来、中东铁路和松花江航运的开通似乎真的让家乡成为了远东国际化大都市，但它好像更寂寥，更安静了。
　　思绪万千，顾文成怔住。回过神来时，他的手放在了货摊小车挂着的的泥人上，红色小袄，笑起来像弟弟顾生。老板急着收摊，便宜卖他了。
　　他拿着泥人边走边转，决定还是答应父母的请求，到东瀛军士学校去。
　　没别的原因，只是想弟弟过得好一点，爸妈别再唠叨，然后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只是辞职了便蹭不到外国好烟了，顾文成微垂眼睫这么想着，看起来没有太在意，只是和这座城市一起变得更安静了。

　　2.
　　东瀛国一在冰城驻扎，就急不可耐地办起了军士学校。随着占领区的不断扩大，他们需要大量的翻译人员。军士学校学制三年，照搬东瀛国本国的军事化管理学校，学员需要在毕业前熟练掌握东营语，通晓北省地理，学会如何为东瀛军队服务。
　　学员入学前还要经过一场难度不小的考试，考试内容包括英语、地理、算术，身体素质选拔也要通过。顾文成修读完了高级中学课程，虽已过去三年，但认真准备后还是不在话下。五月份，他顺利通过考试。
　　六月，顾文成就要入学，这几天他到冰城临时警察厅开了出身地证明和保证书，保证书写明他父母都是淳朴农民，无反东瀛倾向。
　　开证明的过程并不容易，临时警察厅的低级警士不具备担保资格，顾文成买了几包外国烟，又送上了自己攒钱买来的五芳斋席票，才和一位陈警长搭上线。
　　这位警长快四十岁，头上还有好几个警尉压着，对顾文成是皮笑肉不笑，连着警告很多次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又抓着一家子农民问了许久。
　　“太感谢您了，我三年前从育德高级中学毕业的，没想到这次入学这么麻烦。”顾文成微微赔笑道，一副温和样子。
　　“你还是个高中文凭的？”警长斜着的眼睛正了过来，上下打量青年，发现他确是有一身好气质，又不显得愚木，这才签了字，“进去之后好好学，为我们东瀛军队服务。”
　　顾文成内心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面上道完谢便离开了。
　　穿梭两条街道，顾文成回到了家。他住在普兰街第三个路口的小巷子里，灰败的掉漆红顶平房，爸妈睡在一进门的床榻上，他和弟弟一起睡在左侧的偏房中。房内只有一盏煤油灯，此时还亮着。
　　爸妈顾民和张梅看到他，才四十多岁就耷拉下来的眼睛又有了一层歉意，但父亲还是开导起他：“文成，去这个学校也没什么，这可是一次改命的机会啊。”
　　张梅也在旁边附和：“你爹说的对，这会，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生子的。”
　　顾文成捏着证明，短暂沉默了片刻，对爸妈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他黑色的眼眸很沉静，在弟弟顾生看来一贯是令人心安的。
　　回到房间，顾文成没点灯，他看到床上有一个小小的鼓包，知道是弟弟在上面。他走近，发现顾生没有睡着，小脸瘦削苍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
　　“哥哥……”顾生不说话了。
　　顾文成摸了摸顾生柔软的头发，“不要担心，去那上学了也是能偶尔回来看你的。”
　　顾生马上笑起来了，只是眼神里还是带着早慧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