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引》懒兔要上树

2、碧玉之约

　　湘西有女，已是及笄之年，至今未有人家。因爹爹其身披诅咒，无媒人敢上门说亲，这女娃却是偏爱尸体，倒也不曾为此着急。其父是操碎了心，找了数个媒婆，都无人愿为其女说媒。

　　那嫁不出去的女子，正是络叶。

　　十年过去了，小女娃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闭月羞花。似是出水芙蓉，一颦一笑皆是独领风韵。大街上曾有童谣‘有女唤络叶，生来貌美之。笑之可倾城，男子皆倾倒。若问嫁作谁，却是无人要。若问这为何，且看其宗祖。’

　　湘西有二奇，一是赶尸这风俗奇特，二是赶尸女络叶奇美。

　　很快络叶就要临碧玉之年，快要到了嫁人的年纪。她原是应担心的，可她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雀跃。她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年幼之时，那个人与自己定下的那个奇怪的约定。

　　指尖轻触黄符上的纹路，她望着手中的黄符出了神。一想到她第一次摸到黄符的样子，她就觉着自己很是可笑。一个愿望，就让她把爹爹一生的幸福出卖了。

　　到现在她都未曾知晓，那日，逗弄她的是何许人也。

　　他一身黑色的斗篷，从头盖到了脚。在她一人在乱葬岗学着画符之际，他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畔响起，淡淡的暖意送入她的耳蜗，络叶一转头，赫然看到了那黑色的斗篷！

　　没有意料中的畏惧，没有想象中的尖叫，络叶一把拽住了那人头上的斗篷，好奇地凑近去想要探个究竟。

　　那人显然是被络叶的大胆惊到了，他忍不住往后一退，挣脱了络叶的小手。

　　仰着头，稚嫩之气環转在她的嗓中，别过头，她盯着他笑“你就是鬼么？鬼，就是张着你这般模样的？鬼都像你一样，从头到脚都穿着黑衣么，是不是因为，你们太丑了？所以穿着黑衣，怕吓着别人。让我看看呀，怎么你个鬼，还怕人的。你们鬼，不是应该吓人么？”

　　小嘴一开口就丢出了一大串的问题，叫那斗篷下之人还真有些招架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慢慢走上前，蹲下身子与她一般高。

　　纵使他就在自己对面，络叶也看不清他斗篷中的模样。心中刮过一缕疑惑，但稍纵即逝，很快就被她心中的猜想打散了。也许，人就是看不见鬼的样子的。

　　袖中伸出修长的手，想要抚上她粉嫩的小脸，却被她躲开。他在空中的手一顿，随即慢慢收回了那白皙如雪的素手。看着他停在空中的素手，不知怎的，络叶总觉着斗篷下的那张脸上散着失落。

　　踩着小布鞋，迈着一点点的小步子，她有些心疼地走向他。伸出肉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头上的斗篷，像是安慰，又像是试探。见他没有反抗，她翩然一笑“我是怕你像爹爹说得那般，附在我身上。我被你附身不要紧，我怕爹爹以后，就没有人给他招揽生意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不过，爹爹说过，女孩子的身子不得轻易被外人触碰，小孩也不行。你是鬼，也就不算人了，我可以拉拉你的手。”

　　说着络叶较真地竟真的拉起了，那人放在膝上的素手。触骨生凉，即使不喜欢，小络叶也没有松开他的手。

　　带着沧桑的男低音从斗篷下传来，他似笑非笑“你不怕我么？”

　　别过头去，指着那乱葬岗，她稚嫩的脸上绽出骄傲的笑容“那你说，我怕他们么？他们躺在那儿都不曾把我怎么样，更何况，你不过是一只没有尸身的鬼。”

　　“呵呵，丫头，你还真是和当年一样聪慧。”欢愉的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只剩风声的乱葬岗中。抬首，他望着一脸不知所闻的她，眸中盛着满意。

　　许是蹲的久了，他站起来，朝着乱葬岗走了几步。回首，见她还在原地，未曾跟来。欣然一笑，凭空消失，他突然就站在了她的身前。她甚至都不曾在空中看到他的残影，只觉面前有微风轻轻拂过。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然被他抱在了怀中。歪着脑袋，她拍着小手“哇哦，你是一只厉害的鬼呢！”

　　待她安静下来，他抱着她瞬尔飞到了乱葬岗中。

　　环绕了一眼四周的乱坟，他转过头，笑着问她“你愿意帮我做一件事么？”

　　眼珠子咕噜一转，她嘟着小嘴“你让我做我便做，我又不是你的谁。”

　　见她未曾如自己料想中那般答应，叹了一口，他有些无奈地企图诱惑她“这样吧，若是你愿意帮我，我买糖葫芦给你吃。”

　　小手伸出，故意拉下他头顶的斗篷。斗篷在她手中，似乎变成了一件玩物。

　　她嘟起嘴，未曾开口做任何答复，就这样随意地拨弄他的斗篷。她未曾做出答复，他知道，是自己未曾说到她的心坎上。

　　一把抓着她的小手，力道不算大，却能禁锢她不安分的小手。

　　“说吧，你想要什么？”

　　得意的笑容在她脸上高高挂起，她要的便是他这般乖巧。

　　眸中流华婉转，她似是想到什么，竟忍不住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你听好了，我要你许一个娘亲给我。”

　　“娘亲？”

　　推开他的手，脸上的骄傲任谁都能看出。眨巴着眼睛，伸出手想要刮他的鼻子，奈何斗篷里面她什么都抓不到。悻悻地缩回手，她讪讪地笑“就是要你给我爹爹说门亲事啊，我想有个娘亲，有一个疼爹爱我的娘亲。”

　　似是有所狐疑，他低下头细想，再抬头像是在确认她的话“就这么简单？”

　　“简单么，我爹可是被诅咒出了名的，那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我看别的小孩子都有，我也不是非得有，我不是怕爹爹羡慕别人么”小小的人儿，还有些好面子。不愿承认想要娘亲的那个，其实就是自己。说到最后，络叶怕是心虚，声音都变的小了起来。

　　仰天长笑，他倒是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她亦如千年以前那般纯良，总是被自己握在手心里。对他为何仰天而笑，整整十年，络叶都参透不了那笑因何而起。

　　想不透，索性就不想了。折好手中的朱笔细描的黄符，她抬头看向窗外，入眼便是那颗郁郁葱葱的枫树。年幼之时一个小小的愿望，竟真的实现了。傻傻的在庭院里埋上了那一页枫，不曾想，翌日，土中竟真的发了小芽！天真的女娃高兴坏了，以为自己真的种活了枫树。

　　就连原不曾上心的络绎也对此喋喋称奇，傻姑娘对枫树更加上心起来，日日都会悉心照料。那树在络府落地生根，一下子就变成了参天大树，长得是出了奇得快。有段日子，这枫树亦然成了络家第二大奇闻，引得不少人在络府门外驻足观赏。

　　稍微长大后的络绎，读了书，和私塾先生学了东西，这才知道。原来，种树不是种下叶子便可长成参天大树。而是需要种子、施肥......最重要的是，一年树的年轮张一圈，络叶的小枫树，看那粗细只怕是已然有百岁树龄了。

　　起初，络叶怀疑是爹爹为了哄她开心，偷偷买了一颗大枫树，夜里悄无声息地种在了园子里。络绎的矢口否认，令络叶又打消了心底的怀疑。照理说，若真是络绎为哄她开心，早已应该告诉她了，怎会慢到现在，问了还不说。

　　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是谁，络叶心中突然多了一个人选，确切地说是-----鬼选！

　　只有那日，和自己顶下约定的黑衣人才有这本事。真的会是那个‘鬼’么？络叶捏着自己的下巴，回忆起了他们的约定。

　　充满磁性与柔和的声音回荡在小络叶的耳中，她貌似很喜欢黑衣人小声地这般说话。每每他的话中带着温柔，小络叶就会一句话不说，安静地听着他仔细说，不少也不闹。

　　“听好了，丫头，我要你在你破瓜之年，干你的第一单买卖。这第一单买卖，不可接人之尸、僵尸、活尸。你所接的，只能是睡尸。什么是睡尸，等你学了你爹的本领，自然便会知晓。我要你唤醒你接到的第一单买卖，换句话说，就是搞砸你的第一单买卖。

　　你放心，你搞砸之后，生意只会好不会差，买卖只会越来越多。听好了，没有接到这单买卖之前，我不允许你接任何买卖，或提早开阴路。必须是在接下这单买卖之后，你才可开阴路。你能做到么？若是能做到，我便在你接下这买卖之时，完成你的心愿。”笑容中藏着诡异，可惜女童并未察觉。

　　想也不想，小络叶便朝着他小鸡啄米似是点了点头。络绎的呼唤越来越近，那人轻轻地刮了一下小络叶的鼻子，便放下怀中的她，一眨眼的功夫，随着风消散在她眼前。

　　彼时，络叶并不曾知晓，这竟是他早就下好的套。只等自己往下跳。之所以挑自己年幼，只因她体内的巳魂还未苏醒，她也只是一个凡人小丫头罢了。

　　那人算好了一切，却未曾算到，在络叶碧玉之年，同时有两具符合他口中所言的睡尸被送入络家尸房！那人不许络叶在接下他要的那单买卖之前接买卖，却未曾说，络叶不可同时接下两单买卖。亦然正是因这小小的阴差阳错，导致了最后他生祭卿崖炉的结局。

　　骄傲如他，怎会愿死在自己布下的局中。

　　还有三个月，络叶就要迎来她的碧玉之年。她心中飘着几缕期待，又飘着几缕担忧。她期待那未曾见面的娘亲，担忧那人只是与自己开了个玩笑，不曾放在心上，或许早已将此事忘却。

　　赶尸一族年轻一辈，一向年逢十五，便要开阴路。所谓开阴路，那是赶尸人的行话，只有内行人才懂。开阴路，便如滴血盟誓一般。以开阴之人生辰八字做引，开台祭天，做法献地。征得天地同意，便可入了行，接买卖。就如强盗第一次抢劫之前，都要讨个好彩头一般。

　　这开阴路，便如同赶尸人的入行之俗一般。必须要做，必须要行。入门，谁都可以入，但，入行，就必须要开阴路。求得赶尸一族几位元老其中两位的举荐书，便可开阴路。入行最起码的要求，便是你要八字够硬，不可先于不惑之年故去。这一行最忌讳的便是年不过百，若是八字不够硬，活不过不惑之年，那便入不了行。

　　其次，便是你在赶尸方面，有着最起码的知识与本领。三者缺一不可，少一条，都开不了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