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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英雄,懦夫和同行者 ...

  •   第一位的救援目标是落单的女士。理由很多,她伤得更重、不能自主移动、是能为今夜发生在剧院的意外做出声明的负责人……更多是因为我反应过来这次行动与往常的不同。

      先前在穿过火焰的过程中,一根钢筋向我砸下。我先是闪开了,然后想起任由它这么砸下去可不利于建筑结构的稳定,于是又上前伸手接住钢筋,飞起来顺手把它拼回原位,试着用新学的镭射线修补了一下。技术不大熟练,没能接牢,我才悻悻把这条钢筋重新拆下来,叠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此时距离钢筋砸落方才过去一秒。
      我愣住了。
      我这才想起——我的速度早就能够超过音速,之前在沃特的受益下行动时放慢动作只是出于商业考量的需要。排除这点我因习惯而差点忽视的盲区,我确实不需要露面。

      我不需要让火焰有机会吞噬T恤上的一根纤维,我不怕烈火,不会缺氧,可以快得超过人眼捕捉的极限。我不是来扮演超级英雄的,我不需要被世人看见,不需要害怕因过于强大而引起他人的恐惧。仅限于今晚,我可以是真假难辨的都市传说。我可以是——一场神迹下淡薄到几乎不存在的影子。

      我不用纠结先救谁、后救谁,不用担心选择谁会失去谁。因为当时间差缩小到一定的程度,先后也就失去原有的意义了。前一秒我彷徨于自己的弱小,后一秒我嗅闻弱者的恐慌,回想起相较之下,自己是多么的强大。

      我终于想起,我住在玻璃房里不是因为这些钢化玻璃有多么难以突破、沃特的安全措施有多么严密,我让我在被沃特所在笼子里,只是因为我允许他们这么做。

      不想反抗的是我,

      不想逃跑的是我。

      是我想留下这条后路,

      是我不愿和沃特你死我活。

      上帝啊,我在……我这么多年都在犯什么傻?在敌人的棋盘上和他们兑子?只要我不玩他们的游戏不就行了吗?
      我几乎要潸然落泪,又不由得哑然失笑,临到出声之前,才想起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还有人指望着我救命呢——
      我掀开横梁,把受伤的女士放到剧院门口,抛下身后一无所知的人们的惊呼声,向剧场后台的侧门折返。前路火势熊熊,浓烟滚滚,我只如履平地,如入无人之境,还有心情抽空抢救一下因高速摩.擦而开始燃烧的衣服,思考一下这个不同寻常的任务。

      瓦格鲍姆博士以为他给我的是一场考验、一道救赎,我也一度这样以为。但其实这场火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代表。我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需要克服重重艰难险阻。我只要来到这里,就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成为英雄怎么可能是这样轻而易举的事呢?

      想通了这一道理,我对接下来的救援行动兴致缺缺,几乎是打着哈欠走近后台。

      女士们,先生们,睁大你们的眼睛,接下来,万众瞩目的主人公要出场啦——

      一个成熟番茄平均大小的拳头击破金属的门板,堪堪停在我的鼻尖前,打断了我内心里抑扬顿挫的配音。

      我惊愕地停住脚步,忘记了后退,也忘记了前进,只直愣愣注视着门后那张被色彩涂花了的脸上孤注一掷的表情。那个我轻蔑地归类在待拯救者中的女孩里的一员。

      她的指节周围裂开细小的伤痕,鲜血在红光的照耀下诡异地发亮。啊,红光。我连忙眨眼,避免把人一步到位送上天堂的尴尬可能。

      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我迟疑着,咚咚咚敲响了门。在对面的女孩抽回手臂之前眼疾手快地调整完帽子和口罩,我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的声音于火中升起:“别乱动,我是来帮忙的。”

      效果应该很好,在我把不锈钢门拆下来的过程中没有人捣乱。

      可惜她们似乎不怎么信我说的话,就连其中安抚了其他女孩、试图依靠超越常人的力量破开封死的门户寻找出路的领导者也只是警惕地试图同我交涉。

      谨慎起见,我一句话也没回答,高效地把她们一个个转移出火场。

      这些人可是已经或多或少看见我的眼睛了,谁知道再多说几句,还能让她们发现什么。
      就是这样,才不是因为我刚刚认为这场火灾里诞生不了英雄,然后就亲眼见证了活生生的英雄的缘故。
      我也没有在飞回基地的路上反复回想那个和我年龄相近的高挑女孩,没有回想她为了方便行动而撕开边角的演出长裙,以及那由宽大的钟形裙撑和细瘦的腰肢组合而成的美丽画面
      ——她看上去仿佛一朵因重力而倒垂的铃兰,一朵火中之花。

      冷风拂面而过,吹走了我畅快的心绪,吹回了我繁重的思绪。但不知为什么,我竟不觉得以往常有的压抑,反而得了莫大的好处一般,连博士的脸色如何都不在乎了。

      我少有地睡了个好觉,睡前什么也没想,只浅浅地后悔了片刻。

      也该我该问清楚她的名字。然后,我不知道,交个朋友?

      我们的数量如此稀少,下次再遇到另一个超人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的我,隔天下午就遇见了第二个“同类”。当然,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新认识的又是一个超人类。

      救援行动的次日,瓦格鲍姆博士难得放宽了我起床的时间。不仅如此,他还大幅度修改了训练的内容,宣布我的能力练习进入了“新的阶段”。我本以为能和我一同搬来加利福尼亚、继续负责我的实验项目,博士和沃特上层应该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至少也缓和了紧张的关系。但现在看来……
      他恐怕是真心想要把我往品德高尚的英雄方向培养。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怀疑博士和公司不是一条心,还在纽约的时候,他可没有表现出过类似的倾向。也不知道这位学术成果等身的科学家会如何看待试验样品错过塑造心性的最佳时间这一问题。哦,我说错了,没准不晚,毕竟我才十八岁,还没到能够买酒的年纪呢。

      不管如何,我一如既往地配合投入到博士布置的任务中,无论这个荒谬的“七天野外求生”听起来多么不符合沃特的风格。

      而就在我一个人走在庞大森林里的第一天下午,比要求一个能够在真空中存活的超人类在大自然里求生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我走着走着,居然碰见了一队参加童子军远足活动的青少年。

      拉奥在上,我确实大老远感知到了他们没错,但我以为博士会在我和这些人有机会相遇之前派人隔开这些干扰变量,或者在我走向他们的路上放一块要求变向的警示牌之类的。可他们居然什么都没做,就这么放任我和这些卡其色制服的男孩们交流。

      饶是早已意识到博士有心做出改变,我依然为他的大胆吃了一惊。他是真不怕和总部的其他人翻脸吗,还是说,与我早先的猜测不同,真正转变的其实是八十二层那些拍板做决定的人对我的培养方针?
      多想无益,反正在这里我又接触不到那些公司的大人物,权当我什么都没想,默认博士的言行代表着沃特的意志。

      说回我在林中遇到的这支童子军小队吧,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年龄从十三到十六岁不等,领队的是其中最年长的成员。在告诉我他们要在这里扎营过一.夜的时候,他整理了三次领巾,试图自然地向我展示别在他胸.前口袋上的奖章。我只是顺着他的意思问起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挂件,再夸上那么几句,他就慷慨地同意了收留我一个晚上。

      “我印象里童子军一般在国家公园之类的地方露营,你们没有大人陪同,不担心森林里晚上不安全吗?”一起寻找搭帐篷的合适地点的路上,我凑到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男孩身边,小声问。

      “是啊……”他低低嘟囔着,显然很是认同我的观点,偏偏紧接着又抬高声音,慌张地改口,“有蒙塔古在,没什么可怕的!我们的领队可厉害了!”

      我被这一惊一乍的反应逗乐了:“看不出来呀,他比森林里的野兽还可怕?”

      闻言,可怜的小家伙被脚下的土块绊得一个踉跄。要是没我在旁边拉一把,还不知道会弄得有多灰头土脸。

      “好啦好啦,他在前面探路,不会注意到的。认识一下,我是约翰,你叫什么名字?”

      出乎我意料的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经常被人欺负的男孩问出了第一个我今天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与泥土同样颜色的棕眼睛从半长不短的棕发底下探出执拗的视线:“我知道你叫约翰,之前你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没走神。我是凯文·莫斯科维茨,你呢?你也要报出完整的名字才公平。”

      我没有姓氏。我先是想到了沃特给我准备的对外资料里的那个姓名——约翰·吉尔曼,但无论那些资料做得多么细致详实,以至于让一个虚构出的人物比真正存在的我还有真实,我也不会真的成为那个喜欢《哈迪男孩》的侦探小说、在高中的橄榄球队里出尽风头的四分卫。
      第二个映入我脑海中的姓氏是瓦格鲍姆。乔纳·瓦格鲍姆博士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这在沃特那些知道我的存在的人内部基本上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他没有把他的姓氏给我,也许我可以在这些孩子面前假装瓦格鲍姆是我的姓氏,但这么做不会改变这个姓氏不属于我的事实。
      愿意与否,事实就是,我没有姓氏。

      犹豫再三,我避开凯文的眼睛:“没有完整的名字,那是个假名。公平起见,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我的真名。”

      我不再游移视线,可以看见凯文的眼睛因为我不走寻常路的回答而睁大。这时候他反而学会压低声音了:“你骗了我们!蒙塔古不会高兴的。”

      “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我不在意地耸耸肩,心道就算我当面撕开你们的四肢都会有人来替我收尾,顶多博士对我失望透顶。

      凯文的神态僵硬了一瞬,仿佛在我这么说之前根本没考虑过要向他的领队隐瞒这么“重要”的情报。

      我也不等他接话表态,自顾自继续说:“现在保守我的秘密是你的责任了。你们的领队看上去蛮能打的,你那么害怕他,不会希望也不得不害怕我吧?只是一个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玩。”

      后半程凯文闷闷不乐,一直到我们搭好帐篷、围着火堆分享了压缩饼干也没能提起精神来。我有些过意不去,怀疑是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可不管我怎么安慰,也没能逗笑他。天可怜见,我讲的笑话难道不好笑吗?他难道看不到我这人从头到脚遍布着的笑点吗?

      半天下来,我锲而不舍地跟着凯文一起行动,就连晚上和五个男孩们挤一张帐篷里睡觉的时候也挨在凯文旁边,却还是没能补救下午那几句无心的玩笑话。眼见着凯文都闭上眼睛背过身装睡不理我了,我只好不甘心地安静下来。

      第一次在野外和这么多人挨在一起睡觉,我以为我会辗转难眠。幸运的是,昨晚的优质睡眠似乎延续到了今天。我轻易地睡着了。

      但果然和其他人分享一个房间就是会相互影响。夜深时分,我身侧一空,意识回笼。一睁眼,正看见本该躺在我右边的凯文接着隐约的月光,摸黑悄悄往外爬。不过五六秒的工夫,他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防风布后,还不忘重新把拉链拉上。

      我方才睡得安稳,意识也懒洋洋的,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人的肾功能是多么糟糕,才会把半夜溜出帐篷上厕所这一套做得如此熟练。想着就要重新睡去,又担心等凯文回来的时候重新被惊醒,干脆越过帐顶的布料和帐杆欣赏起浩瀚的星空来。

      那满天的繁星中有一颗名叫拉奥,是属于氪星人的红太阳,说不定就是这天幕上发光发亮的一个小点。如果氪星神话里的太阳神真的诞生自其中,不知道祂会不会庇佑祂流浪到二十七光年外的子民?

      我感伤了一会儿,不见凯文回来,转头开始找人。
      营地里的一圈没有,奇怪,附近的树丛里也没有,倒是领队蒙塔古单独睡的那一顶帐篷里,有悉悉索索呼吸加重的动静。等等,怎么是两道呼吸声?

      在我毫无遮挡的视野里,另一顶帐篷里的两个男孩同样毫无遮挡。蒙塔古的五指埋入棕色的发间,驭马一样给了下方的凯文一巴掌。
      随着他的动作,只有两个人的帐篷里响起第三道呼吸,一道在陆地上向来不能长久的、鳃盖开合的声音。
      鱼类所特有的呼吸声的来源,是凯文的左右两肋下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英雄,懦夫和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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