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尔为神》南野102

1、报丧

　　整个村子燃着火光，他跪在院子里的钟鼓鼎前一边哭一边颤抖地上着一炷断香。他带着恨与惧说他要报仇，他说他愿意压上永生永世的轮回只为这一世的报仇。

　　“你要他吗？”禽骨武是那样随意地出现在他眼前，完全不在意地把一颗圆滚滚的血脑袋扔到了他的身前，没有什么表情，四周却仿佛压满了铅块般沉重。
　　“鸦青将军……”他拜了下去，脸埋在瘦弱的胳膊里，没有什么话，却哭得更凶。
　　“随我回天界？”禽骨武现了实体，从空中落下，地面像是承受不了一般震了三震。
　　“将军，我……”他匆忙地向他挪过去，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到了禽骨武的衣服上。
　　“姓什么？”禽骨武看着不足半人高的孩子，倒也没有把语气柔上半分。
　　“没，没有姓。”他抽抽嗒嗒地越抱越紧，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倒像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名字呢？”
　　“英。”
　　“以后你叫禽骨英。”
　　“谢，谢谢。”那一刻，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迹英一样对禽骨武感激涕零。

　　禽骨英把迹英带回南陆时，没人把他当回事。人们知道鸦青将军有个好心肠，而迹英与其他被救的孩子其实只有一个不同：迹英是凡人。照以往的经验来说，禽骨武带回来的孩子都会被送进鸦青军训练，但迹英却被养和禽骨族的一只小朱雀养在一起。禽骨英因了这份优待自喜，而上引宫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总是有着同情。

　　人们都说将军救禽骨英纯粹是好心肠，而把他留在上引宫则是甜蜜的鸩毒。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载，现如今神界又是多事之秋，将军在鸦青军的时间比上引宫长，也许不等将军回来看上三次，禽骨英就寿数已尽，撒手人寰。

　　比起禽骨武，上引宫的人见禽骨英更多。人们看着他日日爬上园中那棵菩提树遥遥远望，从一个瘦弱的孩童变成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虽说天界之人早已超脱皮相，但一张清风拂月的脸总是让人想起在凡间的生活。人们可怜这个幼年失怙恃的孩子，却没办法延长他的寿数。至阴体。至纯至净。可吸福泽，不得飞升。这条小生命终会枯萎，终要凋零。禽骨武能给他的，不过是一百年近乎孤独的平稳罢了。

　　“将军回来的越来越晚了。”迹英三步一迈又坐到了菩提树上远望。
　　“将军回来了你也不敢和他说话。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区别？”回话的是小朱雀，她还未修成人形，上引宫人都以小厘称呼。
　　“有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迹英敲了敲那颗圆乎乎的头。
　　“你算什么长辈？我有父亲。”小朱雀伸伸懒腰，不甚在意地说道。
　　“你的父亲是谁？”迹英把她放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着。他来天界四年有余，倒是从未听过这只小朱雀的来历。南陆自上古之时就是朱雀的领地，小厘定是某一支的正统继承人。
　　“我啊，其实姓禽骨……”
　　“我也姓禽骨。”迹英随口回了一句。
　　“禽骨武神殒后会成为太朱殿的第十九位殿神，我是第二十……”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周身带了些落寞的气息“将军看着真年轻啊。”
　　“他二十一岁就接了南召令，不管年龄长到多少岁，但本相的身体是不再生长了。”
　　“他什么时候遇到，”他梗了一下，有些艰难地紧接着说道“你娘的？”
　　“我娘？我也不太清楚。花槿走得早，禽骨武又常在军营，我见你比见他多。”禽骨厘懒懒地躺在他的手里。
　　“如果你能化形，他定会天天回来看你一眼。”迹英的语气里带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苦涩，只是小朱雀生得随意，长得自由，并不善于共鸣之道，自然也听不出他隐藏的含义。
　　“他才不会回来。他这个人啊，就是个冷铁块。可以铸成枪，可以铸成剑，可以铸成锤，偏是干不了这簪子的活儿。”
　　禽骨英脑子里浮现出一副鸦青绣花图，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朱雀有些嫌弃地冷哼一声，然后闭上眼开始晒太阳。
　　“羲和今天这车赶的真好。太喜欢今天的太阳了……”小朱雀咕哝着，一会儿就打起了轻轻的呼声。

　　“英，吃点儿莱蓬果吧。”树下的宫人叫道。
　　“诶？”迹英眼前一亮，完全没顾及刚睡熟的小朱雀，嗖嗖地就往太朱殿跑去。
　　“你这是干嘛？”小朱雀被颠醒了，气鼓鼓地说道。
　　“他。”迹英说。
　　“他？”小朱雀没弄清情况，但还是从他手里出来，跟着他飞。
　　“他。”
　　“他！”小朱雀一下子醒了，飞得比他还快。

　　大殿里没有人。像是专门有人知会，所以只会有禽骨武，禽骨英，禽骨厘他们三个上引宫的主人。四年，他只在禽骨武带他回来那天正大光明地和他见面。他不是没有偷偷去过军营，只是那里戒备森严，他只能看到一个匆匆的影子。后来他逼着小朱雀给他造一个朱雀镜，然后在能看到偷看到禽骨武的第一晚就失血过多。人们都说禽骨英是怎样皎洁的陌上公子，然而小朱雀从未对传闻有过认同。什么少年意气，自禽骨英在她这里逼她哭了三天三夜，她就知道这人是怎样的血气方刚。

　　“将，将军……”今日的大殿过于冷清，迹英的唇瓣有些颤抖。
　　“你怂什么？”小朱雀不解地调侃着。
　　“我……”
　　“禽广陵恭迎殿主。”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粗壮男人忽然走了进来，对着禽骨英跪了下去重重一拜。
　　“不，我不是。小厘。”迹英有些慌乱，赶紧把禽骨厘推到前面受礼。
　　“禽广陵恭迎殿主禽骨英，少殿主禽骨厘。”那人又说了一遍，语气更重。
　　“怎么会……”他的眼神近乎呆滞了。
　　“英，英。”小朱雀也有些梗住，不再飞在半空中，在落地的一瞬间变成了个五六岁的女孩。
　　“大殿主。”那人终于低下头去大跪，脸埋在胳膊里，整个身体颤抖着。

　　南陆殿神位，非神殒不得让。迹英知道，那人是来报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