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奔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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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周牧新才得知杭禄那几天只吃了几个馊掉的水果，他在杭禄家门口闻到的刺鼻酸腐味也是源自于此。
此后周牧新不由分说地找来搬家公司把杭禄的家当全部都搬到自己目前住的公馆里，与他同居，后来还瞒着对方偷偷把公馆转赠到了杭禄名下。
周牧新问过杭禄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是想一直待在家里还是外出旅游，自己都可以陪他。
但杭禄却摇摇头，告诉周牧新他想去出版社工作。
“出版社？怎么突然想去那里上班？”周牧新敲击键盘的手停住，他抬头从笔记本上方望向坐在懒人沙发上的杭禄。
杭禄在处理手腕的伤口，他把换下的染血纱布丢进垃圾桶，对周牧新的视线如有所感，撩起眼皮与他对视，“我一直都想写一本自己的书，散文或者小说，什么都好。可我现在能力不足，所以想先去出版社当个编辑，去看看别人的文字，也看看别人的人生，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新收获。”
周牧新点头同意，并向他熟识的某位出版社老板发了封邮件，大致意思就是要从他那里买个责编的职位送给杭禄。
周牧新知道，杭禄在逐渐接受这个世界。
但这远远不够，当务之急是让杭禄去看心理医生。见医生前杭禄曾做过SDS自测量表，虽然周牧新不清楚四级结果是什么概念，但他知道杭禄的精神状态极不乐观，这件事不能再拖。
确诊躁郁症后医生给杭禄开了丙戊酸钠和奥氮平，二者结合让杭禄的情况稳定不少，但这半年来还是会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突然发病，主治医生迫不得已给他做了四次MECT（无抽搐电休克）缓解病情。
MECT会让人头晕乏力，浑身肌肉酸痛，每次治疗结束后杭禄都会吐得昏天黑地，这种时候他通常躲着周牧新。周牧新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他煞白的脸色和嘴唇也能隐约猜到后遗症有多痛苦。
可杭禄全都忍了下来，从前怕疼怕苦的人现在也能一声不吭。他心甘情愿被周牧新这把锚紧紧拴住，也愿意为他放弃一直追求的死亡。
第四次MECT结束后，周牧新看着病床上痛得全身抽搐的人却无能为力，他坐在床边，拉住被褥下那只青筋暴起却十分细瘦的手，攥进自己手中，酝酿了片刻开口：“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我走在你前面。”
感受到攥在掌心的那只手猛地一滞，不再颤抖，周牧新偏头挪开视线，不去看他。他一句一顿，咬字清晰，容不得杭禄有半分误解，“等到那一天，我不强求你独活。”
他不忍心让杭禄独身一人再去忍受任何苦痛。
他想一直陪着他。
如果不能，那就给他梦寐以求的解脱。
“我答应你。”
许是一语成谶，也许是命中注定，杭禄出院的第二个月，周牧新自己就因为晚期胰腺癌再次入院，生存期只有三到四个月。
确诊那天周牧新显得非常淡然，杭禄至今还记得他笑着把诊断书塞进口袋，然后不管不顾地带自己去酒吧见了他的狐朋狗友们。
周牧新向杭禄一一介绍那些旧友，也向他们说起他和杭禄的故事。
“这位，就是当年说我老房子着火的那个，还真被他说对了。”
“这位，从小打到大的损友，干坏事打游戏追老婆事事少不了他。”
“还有这个，脾气爆得要死，以前没少跟他呛。”
……
“我身边这位，杭禄，福禄的禄。是我爱人。”
酒局喝得主客尽欢，散场时周牧新目送朋友们一个个上车远去，他站在路边静静眺望，挺直的身形犹如一场无声告别。
杭禄在周牧新入院治病时多次崩溃、绝望过，但最终都被周牧新用拥抱和亲吻安抚得很好。周牧新不想让家人日日夜夜为自己提心吊胆，杭禄就没有通知周家人。
为了更好地照顾周牧新，杭禄在九院附近租了一间廉价的出租屋，在里面学习从前未曾涉足过的烹饪和护理，照顾周牧新力求事事亲为。
不过每当夜深人静杭禄便会被周牧新强硬地赶回去休息，可他屡屡阳奉阴违，回去后就坐在旧书桌前编写那本到最后也没完成的书。
医院陪护期间周牧新经常蜷缩在被褥里疼得浑身直冒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杭禄听见止不住的痛呼从他唇齿间溢出时，忽然觉得心里非常难过。
杭禄对于生死之事一向看淡，甚至隐隐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但他始终无法接受周牧新的死亡。他想不透原因，周牧新却笑着告诉他：“因为你爱我。”
“你得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
彼时周牧新因为放化疗的缘故已经变得形容枯槁，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他注视着杭禄，眼神似平静的湖面，令杭禄沉溺其中。
周牧新艰难地抬起插满输液管的手轻轻碰了碰杭禄鼻尖，目光满含眷恋，声音却逐渐低落下去，他躺在杭禄怀中，附在他耳边低声轻语：“我要丢下你走啦。”
那天晚上，杭禄没有流一滴泪。后面的事情他其实记不太清了，冲进病房进行抢救的医护，除颤仪上疯狂闪烁的红灯，还有浓烈刺鼻的药水味，最后留在杭禄脑海里的是那只无力垂下的手。
通知完周牧新的家属后杭禄失魂落魄地坐在看护椅上，等周家人与深度昏迷中的周牧新见最后一面。他与他们针锋相对，再次竖起满身尖刺去对抗来自周边的恶意。
他甚至不想去看一眼周牧新全身盖着白布的模样，也不想去参加他的葬礼，他显得格外平静。
因为杭禄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别。等自己回到出租屋送走杭一一，把那本为周牧新所写的书收尾，再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就可以再次见到他。
他从未如此期待过死亡，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重逢。在那个世界，他不必经受任何苦楚，也不会再流泪。他可以重新牵起周牧新的手，向他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奔向死亡，像初遇那年奔赴与他的约会。
杭禄离开出租屋前，将仅剩的家具拾掇在客厅以便明天房东老太收房时卖掉，又把钥匙藏在了窗台缝隙里。做完这一切后他借着夜色推开门，徒步走到附近的一栋废弃烂尾楼下。
他本可以选择那座周牧新留给自己的公馆，转念一想又不愿弄脏了它。杭禄思索了很久，终于找到这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作为终点。
废弃烂尾楼附近鲜少有人光顾，不会砸到或吓到路人，也不会被送到医院抢救。等再次被世界发现时，他大概已经见到周牧新了吧，他喜欢这个结局。
这样想着，杭禄在漫天星子的注目下一步一步爬到顶楼，越过年久失修的栏杆，站在了天台边缘。
猎猎凛风擦过衣角，杭禄的视线掠过远方的一缕天光，地平线上空云层被镀上灿烂的金边，整座城市在他脚下缓缓苏醒。
杭禄神情放松地抚平被风鼓起的衣服，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他不怕身体坠地被摔得七零八落，只怕在那个又黑又冷的世界找不到周牧新。
略带潮气的晨雾拂过杭禄面颊，轻柔而温暖，环绕在他周身，像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不论重来多少次，周牧新都会如那天一样找到藏起来的自己。
这次也会如此。
或许要花上很久，不过没关系，他的太阳总能找到他。
所以他闭上眼，从楼顶纵身一跃，踩着风，跳进二十岁这年与那个人承诺长厢厮守的俗梦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奔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