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男子》解大花

2、旧友

　　待许晓冬到店时，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他一边开卷闸门，一边跟左右商铺的邻居打招呼，又帮左边卖粽子的阿婆将摊子支起来，帮右边卖奶茶的孕妇将卷闸门推上去，再帮对面卖手工银镯的阿公将炉子烧好，这才返回自己的店里，找了块毛巾擦头发。
　　许晓冬经营着一家杂货铺，位于南宋御街步行街上，是祖辈留下的财产，一共两套铺面，他自己用一套做土产生意，另外一套就在隔壁，由姐姐继承，租给那位孕妇卖奶茶。
　　他自诩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从小就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就连铺子里面卖的货物都相当普通。门外有一台展示冰箱，用来卖冷饮、雪糕；门口有一台烤肠机，里面常年转着烤肠和鱼丸，卖得掉最好，卖不掉就自己吃；铺子不算大，六十多平米，一面展示柜上卖西湖龙井、藕粉、丝绸、天堂伞这类的本土特产；另外一面则卖一些女孩子们喜欢的文创小礼物，比如纸胶带、挂件和首饰之类的精致小物件。
　　铺子最里面有一张躺椅，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躺在上面玩手机。
　　就连他的店名都十分普通，就叫，小许的店。
　　铺面地段不错，杭州又是个旅游城市，再加上他从不卖假货，服务热情周到，还有一张吸引人的俊脸，生意倒还过得去，赚大钱谈不上，维持日常生活倒是没问题。
　　刚把铺子收拾好，隔壁阿婆便捧着两枚刚出炉的蛋黄肉粽，战战巍巍地走过来，说道。
　　“这雨下得蛮大，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停，蛮影响做生意的。”
　　许晓冬忙将粽子接过来，搀扶住老太太，安慰道。
　　“雨下得大才停得快。阿婆小心，地上湿滑，小心摔倒，我扶你回店里去……”
　　白简秋扣响山门，他未撑伞，身上却十分干爽。从门内传来僧侣的声音，说道。
　　“还不到开门时间，冬季营业时间调整成早上七点半开门。你买票了么？可以手机买。”
　　白简秋说道：“我姓白，我找陆弼。”
　　里面不再说话了，片刻后山门敞开，一位小沙弥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冲他合掌行礼。白简秋点头致意，没有多言，径直入内，向着山顶处的一间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位于某处清幽之地，周围满是竹林，一条小溪自房前缓缓淌过，建筑格调古朴，屋脊上有鸱吻装饰，外墙上贴着碧绿的竹片做装饰，就连窗玻璃都是清透碧绿的颜色。门口竖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瘦金体写着：礼佛咖啡，三十五元一杯，慈悲为怀，功德无量。
　　白简秋径直走入店内，店里十分安静，只有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站在柜台后面擦杯子。
　　此人也是瘦高体型，穿着件草绿色的廓形兜帽卫衣，深绿色的哈伦裤，戴着顶翠绿的画家帽，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绿框飞行员墨镜，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还没开门呢，想喝咖啡还要等。”
　　“陆兄，是我。好久不见了。”
　　被称为陆兄的男人忙抬头看去，他将墨镜摘下，露出一对光芒流转的碧绿瞳孔来，下一秒，他便从柜台后瞬移至白衣男人面前，两人亲切地拥抱在了一起，男人兴奋道。
　　“老白，白简秋！你终于出关了！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坐，我冲杯咖啡给你喝。”
　　陆弼给白简秋冲了杯手磨咖啡，白简秋尝了一口，便拧紧眉头，说道。
　　“这是什么？好苦。我不太喜欢，还是茶水更可口一点。”
　　陆弼大笑，又去给白简秋冲了一壶龙井，两人于窗边座位上坐下，说起各自的近况来。
　　白简秋笑道：“灵隐寺是佛寺，你竟敢在这里开店，我以为你会去玉皇山。”
　　“这里香火旺，游客多，有得赚。”陆弼喝了口茶，无所谓地说道：“我也没做过坏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问题？其实混迹在人间也蛮有意思的，开开店、赚赚钱、泡泡妞，还有很多娱乐项目，生活一点都不枯燥。”
　　“你已经不捉妖了么？我还以为你已经跟别人组了搭档。”
　　“没有。你了解我的性格，我跟别人合不来的。再说了，现在的妖魔鬼怪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了，或者说，它们也学会了隐藏。我不就是其中之一么？我在杭州居住好多年了，还没有人能够识破我的身份，就连绿眼睛也能解释为混血或是戴了美瞳。”
　　“混血是什么？美瞳又是什么？哎，我真是什么都不懂。出关的时候，那边的朋友告诉我出门可以坐地铁，却忘了说坐地铁还要花钱，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在地铁站闹了笑话。自从当年的事情过后，我意识到自己的道行还是不够，一直在山内潜心闭关修行，也没捉过妖，今年为了飞升才出关入世，结果人间变化好大，我更加不适应了。”
　　陆弼笑道：“确实，今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时机，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飞升成仙？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顺便可以在人间好好玩一玩，甚至可以谈个恋爱什么的。不过，人间已经跟曾经变得不一样了，当今社会浮躁，人心险恶，比妖魔鬼怪还要恐怖。”
　　“是么？”白简秋单手撑着下巴，扭头望向窗外的空蒙山色，笑道：“我倒是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而且善良的人，是不会被俗世所改变的。你知道么？我刚才又遇见他了。”
　　陆弼惊讶道：“这么巧？你确定就是他么。”
　　“我确定，他的眼神、气质和善良始终没有变过。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识君。”
　　白简秋将刚才在地铁站的事情说了一遍，陆弼双臂环胸，默默听着，末了冷笑道。
　　“搞不好，他就是装出来的。我在人间的时间比你久，人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千年的道行也不是白修炼的。我愿意相信他。”
　　“好吧。”陆弼耸肩道：“祝你好运。”
　　“巧了，他刚才也是这么说的。”白简秋开心道：“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报恩。我听说，只要有报恩的功德，就算捉妖业绩不够，也可以破格飞升的。”
　　陆弼继续耸肩，撇着嘴不置可否，似乎对飞升成仙这种事兴趣不大。
　　白简秋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桌上，腰肢柔韧到不可思议，他慵懒道。
　　“还是你们比较好，不用冬眠。我还没睡饱，就被喊下山来，总是犯困，也没什么精神。能让雨先停一下么？这种天气最容易让人感到困倦，连我身上一直都是湿漉漉的……”
　　陆弼微微一笑，捏起一枚茶盅，推开窗户，冲着天上一抛。
　　顿时，碧色茶汤化作无数水滴，向半空中飞射而去，茶滴与雨珠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一片碧绿光芒来。茶盅在半空中略一停顿，待它重新落回到陆弼掌心时，漫天雨珠竟然倒转方向，向天际飞升而去。半空中天光骤亮，万丈金光破开云层，视野骤然变得清透起来，山间腾起袅袅雾气，碧色连天，虫鸟啾鸣。
　　白简秋坐在明媚的春光里，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倚靠在窗边，眺望向无尽远方。
　　南宋御街，小许的店。
　　许晓冬正在擦柜台，忽觉外面光芒万丈，扭头去看时，发现瓢泼大雨竟然停了。
　　“啊！雨这么快就停了。”
　　许晓冬兴奋地走出店门外收遮雨棚，他站在温暖的阳光下，也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望向灵隐寺方向，心中不由地惦记起那个在地铁站里遇见的白衣男人来。
　　他到了么？淋雨了么？有没有吃东西？
　　……哎，他长得可真好看啊，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