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正好》挑春

2、第 2 章

　　在太阳落山，余晖将满院映得金灿灿的时候，蒸屉里飘散出阵阵桂花糕的香甜，老太太捏着一小块躺在那张躺椅上，甜味沁入味蕾，快乐地又翘起了小脚。

　　秋宜开始准备晚饭，秦亦依旧在灶下给她帮手。暮色四合，庭院早已支好了小餐桌，三人围坐在一起，远处的蝉鸣犬吠，近处的碗筷碰撞，在静谧之下都显得格外突兀。

　　老太太还是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模样，饭后一抹嘴，悠哉悠哉地去隔壁串门了。

　　小秦河边的夜集正热闹，烟火气和鼎沸的人声绕得人心里热腾腾的。秋宜和秦亦在河岸边的小连廊上坐下，肩抵着肩，看看被灯火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半晌，谁也没说话。

　　秋宜突然发现在两人相处的时候，沉默总是占了大多数的时间。有时候是一起做一件事，有时候是各忙各的，而有时候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静静地一起发着呆。

　　她在记忆里翻阅在古南螺巷成长的这些岁月，试图找出一些惊心动魄和刻骨铭心来，但是翻来拣去到最后，发现那些岁月就像眼前的这条小秦河，缓缓地流淌而去，平静地，规矩地，从来也不曾掀起过半点波澜。

　　有时候，人近了，心却不一定近，心近了，人却远了。秋宜尝试着从团成乱麻的思绪里扯出一根线头来，但是几次张口，却是无声。

　　夏末秋初，夜色渐凉，秦亦脱下衬衫外套披到秋宜身上，他微微低头看了看她，视线转回水面，垂眼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柚子熟了。”

　　柚子熟了，

　　栗子飘香，

　　秋天到了。

　　秋宜愤愤从北城离开的时候，北城秋意已浓，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它拥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城的暑燥让她对秋天的到来一无所觉。南方是这样的，夏长秋短，真正的秋天往往只存在一瞬，在你还来不及抓住它的时候，冬天就来了。

　　可是即便气温会骗人，但是时间不会，应季而生的那些食物和植物不会。金黄的桂花、挂在枝头沉甸甸的柚子、飘散的夜风中的栗子香，这一切都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秋天来临。

　　秋宜缓缓把头抵到膝上：“有一天我下班的时候，觉得特别特别累，”才起了个头，她又轻笑出声：“我好像说了句废话，哪天下班是不累的……”

　　“但是……总之那天格外累”她点点头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然后继续道：“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我刚挤出地铁，一抬头就看到很美很艳丽的夕阳……”

　　“好像自从工作后，夕阳变得越来越好看了，”秋宜思绪信马由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头扯出了十万八千里，“……夕阳很好看，我就想拍下来，可是拍下来后翻了翻相册发现，我的相册里好像只剩夕阳了……”

　　她又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而且往往在我很费劲地拍下来后怎么修都觉得，还原不出肉眼见到的十分之一美丽，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丧气。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好像都是这样的，强求的总归是不尽如人意的。”

　　一阵夜风轻擦过脸颊，秋宜脑子里恍然清明，续上了原来的话头：“我拍完照，看到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工人大叔突然在路边停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夕阳拍起来。他的衣服上还沾着白色的油漆点子，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头上歪歪戴着一个黄色的安全帽，手上还夹着根烟……”

　　“怎么看我都觉得，他的外表和他的行为有着极不相适的别扭感……对不起，我知道，以貌取人不对，带有色眼镜看人更不对……”

　　秋宜心虚地忏悔，然后继续碎碎念：“可是他好耐心，在急勿勿向前的人流与车流中，只有他停了下来，专注在手上，不断地调整角度拍摄，一遍遍地确认拍得好不好，直到拍到自己满意的照片才离开。”

　　“你能理解那种冲击力吗？”她顿了顿，偏头问去，秦亦点了点头，于是她满意地继续说道：“我觉得我存了一手机的黄昏，都比不上他那一张。”

　　“我努力证明我在热爱生活，而他真正在生活。”她淡淡地作总结陈词。

　　秦亦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他大多数都是这一副模样，沉默着，倾听着，但是你永远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专注。

　　“你知道我的工作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吗？”秦亦问她。

　　秋宜摇摇头。

　　“人们对学计算机的总有一种误解，觉得工作内容很高大上，天天敲代码做编程，像个黑客一样……”“也有人觉得你们就是个修电脑的。”秋宜忍不住揶揄道。

　　秦亦失笑摇头：“是，但是我们既不是黑客，也很少会修电脑，我们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是捉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补bug。永远没有完美的程序，但永远有的是层出不穷，各种各样的虫子等着我们去捉。”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仅此而已。”

　　他的话一向简洁，起得突兀，结束得也莫名，但这并不妨碍理解，秋宜点点头：“是，我没有你那样的平常心。”

　　“有一天我特别倒霉，倒霉到我想去彩票店试试运气，结果老板告诉我刮刮乐全卖光了，然后我就崩溃了，回到家里大哭了一顿。”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没有一件顺心的，从早晨起来就阴沉的天，到公司之后不对劲的气氛，接着工作上一连串的堵心事，直到下班的时候，天气坏得彻底又诡异，风大雨急，浇了我一身狼狈。那么多根稻草压在我身上，可最后把我压崩溃的居然是一张买不到的刮刮乐。”

　　秋宜叹笑：“于是我第二天我就把辞职信拍到领导桌上……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辞职了。”秦亦点头：“猜到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在北城呆了很多年，可我好像永远和它生分着，像最熟悉的陌生人，走的时候头也不回，竟然一点也不惋惜。”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没有和北城的秋天好好告个别。” 那样金黄色的秋天在南城是见不到的。

　　“但是你拥有了南城一整个完整的秋天。”

　　是啊，南城的秋天总是与北城错频，从北到南，时间的进度条又被往回拨了拨，她又有了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

　　秋天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