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梦醒时》瑾瑜

6、梦之五:晋见

　　长长的走廊上繁花锦簇, 她默默地跟着利向前走着。又转了一条走廊, 两旁站岗的士兵纷纷向利躬身着。若瑄清楚感觉到在利的身上散发出冷洌的气息, 这比前两天看见的他更让人心寒。他的脸神色严重, 似乎将要面对一件紧张的事情。这不是单纯的汇报事情吗? 需要那么紧张吗? 若瑄心有不解。
　　利的步伐加快了, 快得要若瑄以慢跑来追上他的步伐。终于, 若瑄按捺不了。她低声问道, “利, 你在害怕吗?” 在一夜间身旁的人怀有重重心事, 这样的变化她岂能不知道?
　　利的身子僵住, 别脸紧张地看着若瑄。他不作声, 只是脉脉地凝视着若瑄。
　　若瑄看见他的眸子淡然无神, 暗暗在闪光在流动。
　　若瑄轻叹了一声, 再次重复问句, “利, 你在害怕吗?”
　　利的身子因若瑄的问话而颤栗着。

　　半晌, 利才低而沙哑地说着, “若瑄, 你知不知道长长的走廊才是最害怕的。你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拐了一个弯, 也不知道走廊的尽头是通往哪儿。”他的头垂得很低, 低得连若瑄也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若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反射动作之下是苦苦的干笑。
　　“若瑄, 其实我想问你, 你昨天跳进湖中之后干了什么?” 利抬头以凌厉的眼神质问着若瑄。
　　现在, 该是若瑄的身子在微抖吧。
　　利的话似是击中她心中最深处的一块领土, 令她有永远失去那块领土的迷茫之感。
　　若瑄的思绪飘得远远, 似是在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似乎离她很远了, 有种模糊的感觉萌发在心中。那淌黑漆漆的湖水, 那几棵鲜艳妖魅的樱花树, 那碧绿的海澡群, 还有那金色的衣裳, 一幕幕片段在她的脑海中迅速地闪过, 却让她有抓不紧的感觉。
　　“在水宫殿的支柱下有碧绿的海澡群, 千万要小心它们!” 从若瑄的口中吐出一句古怪的话儿, 一句充满警戒的话儿, 触动着利的敏感神经线。
　　若瑄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 却让利字字清楚地听到。
　　空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而且寒气凛凛。

　　利久久凝视着若瑄平静的脸容。
　　从他的手心里冒出一朵金黄色的花儿, 跟凤蝶般鲜艳夺目。利把花儿递给若瑄, 并温柔地说着, “没事吗, 若瑄?” 现在, 反而是利冷静, 若瑄不冷静。
　　若瑄目眩神迷地接过花儿, 却没有吭声。
　　利随心地拉上若瑄的手, 缓缓后前走着。这拉手的动作, 似是多年的默契, 令他不能自拔。
　　又拐了一个弯, 他们终于看见大殿的正门。金黄色的凤蝶图腾挂在正门之上, 在阳光的照射下, 闪烁着庄严的光芒。曾有人问为什么以凤蝶作为一城之象征, 当时的祭司大人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因为凤蝶只在伊丹城内出现过。的确凤蝶是罕见的蝴蝶, 不像一般蝴蝶有着鲜艳的颜色, 却金澄澄得脱俗出尘地飞舞。
　　利的手心悄然冒汗, 要他汇报昨天发生的怪事, 他亦得寮寮数句。根本没人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 而他只知道结果。最清楚这件怪事的人应该是他身旁的人, 若瑄。利悄悄地斜睨着若瑄。
　　一句句的通传说话响在他们的耳边, 他们默默地向大殿走去。

　　大殿上。
　　他们一步一惊心地迈步走向大殿前方。这华丽的大殿, 那通透的地板清楚映照出他们各自的倒影。一个是漠然的神色, 一个是慌乱的样子。
　　在明亮的大殿上, 站着数人, 还有坐着的一人, 均以好奇的目光盯着利身旁的人——若瑄。
　　利和若瑄停下了脚步, 站在大殿中央, 利率先向殿上坐着的人微微鞠躬, 只剩下若瑄仍旧一副冷淡的模样。
　　利在她的耳边窸窣耳语, “若瑄, 向殿上的帝躬身吧。”
　　可若瑄并没有听从利的话儿。
　　利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
　　“帝, 万好。”利祭师恭敬地向殿上坐着的帝问好。帝, 苏茜文帝, 是伊丹城一城的帝王, 继承上任苏茜文帝的帝号, 继续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管理伊丹城。
　　若瑄抬着晶眸打量着殿上的帝王。半白不白的头发整齐梳起, 同样半白不白的眉毛, 还有带着岁月痕迹的脸容。脸上残留着帝王威风的气息。在帝的头上, 套着一个金黄色的冠冕。在冠冕的中间, 一只同色的凤蝶耀眼地雕上。
　　帝只是微微一抬手, 示意利的问候。
　　在殿上站着的分别是此城的大王子和二王子, 以及几名高官重臣。两名王子长得很像殿上的帝, 只是大王子澔‧苏茜文一脸精明, 而二王子晞‧苏茜文一脸温柔。这是典型的宫殿斗争, 在人间界﹑天使界, 地狱界都有出现过。
　　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戴着面具且充满神秘的若瑄, 众人的目光彷佛想把若瑄剖开, 清楚地把若瑄的底蕴看穿。

　　“那是谁?” 帝吐出简单的话语。话语间有种戒备的感觉。
　　昨天, 二王子晞命令利带上若瑄上殿的时候, 他说料到无论是帝, 还是城内的平民都想知道若瑄的身份。
　　他的如意算盘在昨天打乱了, 本来计算中让若瑄上了祭台得到圣女的名衔后才露面。可是昨天的怪事, 不但□□有变, 而且若瑄顿时变成众人好奇的人物。
　　她本来就是有一种深深吸引别人的魅力, 无论是出现在荒芜的沙漠上身穿素衣的她, 还是现在身穿白衣纱静静站在大殿上的她, 均散发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
　　如果说她是来自地狱界的人, 他会坚决地否认。在若瑄的身上, 没有残留着地狱界的黑暗气息, 那就是利一开始一口咬定若瑄是来自人间界的人。
　　不用大家去思索, 大家都明白帝是问着利祭师关于若瑄的来历。

　　若瑄轻描淡写地环视殿上各人脸上的神色, 静静地为自己筑起一道保护自己的铜墙铁壁。
　　“回帝, 那是若瑄, 来自人间界的人。”利勾上深深的笑意。他似乎想到一些特别的计谋, 一些可以让他的计划顺利进展的主意。精明的他, 不, 是狡猾的他, 懂得巧妙地进行他的计划。
　　“人间界”的三字, 静静地在他们的心中躺着。陌生的三只字, 似是只会在神书中出现的名字, 却在利祭师的口中吐出。
　　“利祭师, 这确信无误?” 帝抱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若瑄。
　　“是。”利肯定地回答着。
　　听见的人心中哗然, 只是碍于在殿上却没有说不来。只有若瑄一人默默地站着, 好像对事情置身事外似的。
　　她沉默地站着, 却清楚感觉上某人炽热的目光。抬眸一看之时, 赫然心弦难平伏。
　　那双炽热的眸光似是诉说着他内心的情感,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遇上过同样拥有炽热眸子的人, 可是那人很快在她的眼前消失, 而且似是人间蒸发般让她找不到他有存在过的一丝痕迹。
　　若瑄以为那是一场作了很久的梦, 当梦醒时, 该是没有什么片段可记起。可到最后, 她得到一肚子的遗憾, 那永远难以忘怀的遗憾。
　　若瑄垂下头来, 失望地安慰着自己。那人该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因为这里并不是人间界。
　　利的汇报好像变成对若瑄的介绍, 众人的焦点并不在昨天发生的怪事, 而是眼前的女子。

　　“那为什么她脸戴面具的?” 帝看得出那面具刺着的凤蝶图腾, 也认出是他赠于利的东西。
　　利平淡地说着, “那是我给她的面具, 目的是……” 利的话儿在这顿了一下, 他环视着大家的神情。各人的脸上有着蠢蠢欲动的表情, 他们都希望利能继续说下去。利清了清咽喉, 再次说下去, “目的是让神秘且神圣的她成为’圣女’。大家都知道昨天在 ‘蒲齐湖’里发生的怪事, 湖水突变黑色, 死鱼无数。后来是若瑄她潜入水中, 才把 ‘蒲齐湖’的怪现状回复昔日的风光。”利把昨天的怪事娓娓道来, 可是巧妙地把经过省略, 只是轻轻带过。
　　殿上的各人只是微微颔首, 除了若瑄是例外的。

　　“ 圣女?” 帝挑眉问着。
　　“没错, 回帝, 圣女之位一直悬空。鉴于城内出现怪事, 我认为要立一名新圣女, 以稳定民众之心。”
　　帝点头, 颇为同意利的说法。
　　利的笑意更浓。在计划中, 若瑄是他的一只好好的棋子。

　　“我反对!”在大殿上, 一把温醇的声音赫然响起。各人顺着声音来源而望过去。
　　没错, 是他, 二王子晞, 而不是大王子澔。
　　一直以来, 大王子澔强烈反对利成为祭司的下一任继承人, 所以利提出的主意他是坚决反对的。可是这一次, 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抢先反对利的提案。
　　各人都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晞。而晞只是一脸木然地道着, “看她只是普通女子一名, 能扛上圣女这重任吗?”晞略略扫视了若瑄的脸。若瑄给他的感觉, 只有熟悉二字可表达。
　　“她绝对能够扛上圣女的重任。”利咬牙切齿地说着。本来是若瑄辩白的时候, 却被利抢先回答了。利亦料想不到是晞提出反对的, 毕竟他们是好朋友。那句 “好朋友”, 恐怕是他的胡说八道而已。内里狡猾精明的人比起什么人更难对付, 因为猜不透他下一步会有什么想法。利轻蔑地瞟着晞。
　　“这样还得看她有否能得到祭台的承认。”晞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那个笑容在利的眼中是多么的碍眼, 却是若瑄眼中多么亲切的笑容。
　　他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所以总是露齿灿烂地笑着。
　　“没错, 这样的事就等祭台来确认吧。”帝插进话来。

　　帝有二子, 大儿子表面精明, 实质凶悍; 小儿子表面温文, 实质狡猾。有此二子, 难料城中异变。

　　“很好, 很好, 我们择期上祭台验证一下。”利冷冷说着。
　　看来, 晞必是他计划中的一大障碍物。此人不除, 大事难成。利心中暗暗盘算着。

　　大殿上充斥着电光火石, 先是眼神上的角力, 继是实质行动的较量。

　　＊＊＊
　　那年他十六岁, 被祭司大人带回城内, 跟祭司学习祭祀及咒语。
　　那年他碰上了晞, 伊丹城尊贵的二王子。有人说如王子这里尊贵的人, 必定高傲难以亲近。
　　那一次利第一次碰上晞, 那灿烂的笑容令他改观了, 忘记别人说过的话, 而伸出手跟晞握手了。在那时候, 他认为在这异世界能认识晞是一件快乐的事。相近的年龄, 相似的性格, 使二人经常在一起。
　　年轻人就是不管地位身分的问题, 勇敢地做朋友下去。
　　“你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年他真诚地说着。
　　可是, 过了几个月后, 晞离开了伊丹城, 剩下他一人呆在这儿。
　　听祭司大人说, 二王子晞是到异地学习管理都城之道。
　　异地? 一个新奇的字眼钻入他的脑袋中。
　　从那天起, 他变得沉默寡言, 整天呆在一堆藏书中。他在找寻着祭司大人口中所提及的 “异地”, 那 “异地”是人间界? 是地狱界?是精灵界? 还是天使间?
　　从那一大堆藏书中, 他看到很多新奇有趣的事与物, 还有偷偷地学懂了一些深奥的咒语。

　　两年后, 晞回到都城内。
　　晞的样子好像变了, 笑容也黯淡下来。
　　感觉变了, 不再是亲密的好朋友了。
　　在这里, 他们只不过是在角力的二人。
　　终于找到真正角力的目的, 他们不得不扒开假面具好好较量一番!

　　＊＊＊
　　昏暗的房间内, 黑得能吞噬一个人的存在。他静静地坐在房间内, 闭上眼睛, 耐心地等待要回来的人。
　　棕色木门 “吱”的一声推开了, 透射出室外的微光。黄昏时澄黄的光芒射在他的身上, 映照出地上长长的倒影。很颀长的影子, 暗暗散发出慑人的气息。
　　拖着绷紧的身子回到房内, 他轻叹起来。
　　刚才在大殿上, 他居然正气凛然地反对利祭师的建议。看来他太接近此人, 禁不住感染他的脾气, 对自己没利益的事情绝对会提出反对。他摇头状, 缓步踱进房中。
　　在黑暗中, 他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来人。那来人是二王子晞。
　　“你回来了?” 他轻轻地说着。
　　晞含糊地吭声回答。

　　他是黑暗的影子, 那年随着晞而来到这个异世界伊丹城内。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那当然除了晞之外。晞悄然敛上脸上黯淡的神色, 利落地坐到他的旁边。
　　晞直直地凝视他。
　　他脸孔俊逸, 可是从未在阳光下露出他的真面目。他曾笑着说, 他是黑暗里的行者, 所以光明并不适合他的存在。
　　他皮肤白皙, 白中透红, 并没有因长期处于黑暗中而失色, 反而散发出他独有的魅力。
　　二人没有说话, 只是四眼对视着。

　　他站起, 走到窗前, 悠悠地透着薄纱窗户看窗外的风景。
　　半晌, 他低而清晰地问着, “那人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了。他的计划早在我意料之内, 只需一点意外, 就把他的傀儡戏逼使出来了。” 他的嘴角勾着阴恻恻的笑容。
　　晞抬眸看着他, 视线因在昏暗环境中而有点模糊不清, 但是他还是看见那人嘴角的笑意。
　　那人是他认识已久的人, 蒙。一个来自人间界, 满脑子鬼主意的人。
　　“你说的那人是谁?” 晞还是不明白蒙口中提及的那人到底是谁。
　　“利, 将会是伊丹城祭司大人的人。” 蒙干脆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
　　晞的眼眸有点黯然失色。
　　蒙的话,一向是有预料的成份。不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那么, 利成为伊丹城的祭司大人, 只不过是花一两步的功夫。
　　从认识蒙的那天开始, 晞就知道蒙是一个聪明狡滑的人, 而他亦是蒙的一只棋子, 只是他不懂怎样摆脱蒙的魔掌。
　　总之, 蒙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是黑暗中的行者。

　　“不过, 利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 因为有我的存在。我是他天生的克星, 所以他的事绝不如他所愿。”蒙的笑意更浓, 而且双眼发亮般看着窗外的风景。
　　房间内的空气似是因蒙的话而冰冷冰冷的, 晞的身子止不住抖动着。
　　“今天你口中说出的那句 ‘反对’是我控制你而说的, 还有蒲齐湖的怪事也是我搞出来的。我的目的是让这里变成死亡之城。”蒙转身久久注视着晞, 然后一字一句厉声说着。
　　他对晞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用意, 但他坚信晞是没能力阻止他进行这样的一场游戏。在这场用人命作赌注的游戏中, 关键只有一人, 那个戴着绯色项链的人。
　　“是你做的。”晞听到, 瞪大双眼, 难以自信地瞧着蒙。
　　看来, 他把蒙带进伊丹城内是一件错误的事。由此至终, 他只不过是蒙的一只棋子。
　　晞的眼眸灰暗了。
　　也许他是灭城的帮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