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虫族，重新崛起》李不贰

2、第四星系

　　那只雌虫已经被他砍掉了大半个脑袋，只剩下一侧的复眼和残破的口器，可裸露出的部分并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金属零件和光缆，一只胳膊还是正常的手臂，另一只却变成了粗口径的迫击炮。

　　机器人？唐修齐意识涣散地想，不，精神力反馈回来的信息证明这只雌虫具有一切完备的生理器官，这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雌虫。

　　可是……什么样的雌虫被砍碎半个脑袋还能活呢……

　　身体越来越痛，呼吸也渐渐微弱，就连半睁的双眼也快要阖上。

　　半虫半机械的雌虫用仅剩的复眼探查着废墟里那只濒死雄虫的的状态，在动态视力观察到雄虫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且达到虫族医学死亡标准后下定结论。

　　“Z35——滋滋滋——9型——滋滋滋——死亡，滋滋滋——回收成功。”

　　吐出一串无情感的机器播报，雌虫再度举起迫击炮手臂准备将现场处理干净。

　　突然，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清浅的黑眸，第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是散漫，然而仔细回忆，才发现直至濒死这双眼里都未曾出现半分绝望慌乱。

　　只有胜者的从容和一闪而过仿若幻觉的疯狂。

　　雌虫知道自己判断失误了，他应该彻底绞杀这只雄虫，不给其留下一丝一毫翻盘的可能，但是很奇怪，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无论是原始血肉的部分还是后来植入的机械部分全都静止了。

　　不，不止静止，它们在开裂。

　　一声爆鸣，来自体内的爆鸣，雌虫的复眼突然被挤出身躯，用最后的意识看清了自己的结局——

　　骨头、血肉、神经、零件、铁、芯片、线路……统统碎了一地。

　　轰！

　　他彻底碎掉了。

　　“咳咳咳，我可真讨厌用这招……”

　　唐修齐挣扎着坐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用精神力引爆虫族心脏里的虫核，是最有效的击杀手段，但一只人形虫族在自己眼前生生炸开的画面吧……

　　看了得有两三天吃不下饭。

　　同样，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种攻击手段对精神力的损耗也尤为严重，毕竟虫核可以说是虫族最坚硬的力量源泉。比如现在，唐修齐已经感觉自己的脑子要裂开了，视网膜里的画面也布满了血色红点，他抹了抹从眼角鼻子里溢出的鲜血，越抹越多，表情却依旧淡定。

　　——尽管这具弱鸡身体已经超负荷，汇聚精神力的弱鸡精神海比豆腐脑还碎。

　　啧，身体果然是革命的本钱呐……

　　唐修齐闭上眼睛，无情榨出最后一丝丝微弱的精神力开始修复混乱破损的精神海，呼吸稳定，面无表情，没有谁能从外表看出他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垃圾场渐渐恢复了平静，远方回收机器人若有似无的程序化提醒成了风里唯一的声音。

　　“垃圾，回收垃圾……”

　　呸，你才是垃圾。

　　……

　　“你想成为我的同伴？”

　　“不……我，我只是您的伴生雌虫……”

　　“什么意思？”

　　“我会保护您……您，您可以使用我，怎么使用都行，我的生命是属于您的，您有权力支配或者收走……别……别赶我走……”

　　黑发的少年雄虫闻声笑了，那双清浅黑眸弯起，眼底却是一片凉薄，温润面容上满是阴霾嘲讽。

　　“哦？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银发红眸的少年雌虫愣了愣，在黑发雄虫即将转身离开时又立刻回神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于那淡漠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又坚定地给自己戴上了用以控制大型野兽的金属止咬器。

　　银发雌虫没有表情时也是冷漠的，戴着同样冰冷坚硬的井状止咬器，低垂着脑袋，他的皮肤苍白，棕色的皮革束缚带从耳侧穿过被锁扣固定在脑后。

　　黑发雄虫站在他的身前，从这个角度看去，可以清楚看见他纤长的眼睫一阵颤动，像振翅又甘愿停下的蝶，然后这只蝶单膝伏跪，将解开锁扣的钥匙虔诚递上。

　　“我永远臣服于您。”

　　……

　　唐修齐看着这些纷杂凌乱的梦境碎片——是的，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心想：

　　听到我的死亡消息，那家伙应该会哭得很伤心吧。

　　所以，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他一起带上星舰呢？

　　……

　　……

　　“一、二、三……十一，诶？怎么只有十一只？”红发小雌虫蹲在废墟山前，清点着结束工作的小机器人，确定只收回十一只后立刻起身冲进身后的铁门开始大喊，“老布克！少了一只‘阿噜噜’，只回来了十一只！少了一只！”

　　躺在床上的雌虫打了个酒嗝，揉着通红的大鼻子含糊不清地嘟囔：“都说了那叫S-Ⅱ型材料回收机器人，什么‘阿巴’‘阿噜噜’……少就少了呗……”

　　小雌虫双手按在老雌虫的身上像揉面一样不停推晃着：“我不管嘛！就是少了一只‘阿噜噜’！我放出去了十二只，就要收回十二只嘛！”

　　“行行行，别晃了别晃了，手臂都要给你晃散了，我给你开定位你自己去找行不行？”

　　“好哦！”

　　不一会儿，小雌虫就拿着一块数据板从铁门里走了出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红点，正是那个掉队的小机器人的位置。

　　如果此刻能从高处看去，就会发现这个垃圾场的范围极广，而且存在着一些奇特的“建筑”，一座又一座“垃圾山”聚集在在电子废弃物囤积的地方，刚刚那扇铁门就镶嵌在一座垃圾山里，撑起了一间小屋。

　　这样的小屋并非只有小雌虫刚刚走出的那一座，只不过大多都没了生命活动的痕迹。

　　红发小雌虫熟练地穿梭在这些废弃物形成的废墟山里，离红点的位置越来越近，沿途看见一些还能用的金属材料或者破旧装备还会捡起丢进背后的金属小背篓。

　　疾步走了一会，他终于来到红点所在处，看见了……

　　一个被拆得只剩下脑袋的小机器人。

　　愣了愣，小雌虫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心碎和震撼。

　　“阿噜噜！我的阿噜噜！”他冲过去抱起小机器人的脑袋，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哭一边给小机器人收拾残骸，在发现那些机械残骸被拆到碎无可碎的时候，他小小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啊？！！

　　怎么会连螺丝都全部给拧了啊？！！

　　小雌虫自闭了。

　　顺着小机器人的残骸，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疑似爆炸留下的巨大坑洞，还有一地被打上马赛克的模糊血肉。

　　红发小雌虫撇了撇嘴，叉腰指着天空很凶很凶地骂虫：“烦死了！垃圾往这里丢就算了！能不能不要丢尸体啦！！天气热了就会很臭诶！”

　　哼，算了，看在还留了一些比较新的零件的份上我就不生气了。

　　从那些血肉挑出完好的金属部件，往自己布满污泥和机油的衣服上擦了擦，小雌虫认认真真地进行着“捡破烂”事业，不经意抬头，突然怔在了原地。

　　那里……有一只虫。

　　小雌虫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这个垃圾场，被一些雌虫轮流接济，在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后就只剩下了老布克。垃圾场这里只有废弃物和奇形怪状的尸体，偶然冒出的一株小草就已经是最为新奇的风景。

　　按理说他不该有“美”这个概念，因为过往经历从未接触到“美”的范围，可此刻视觉上传递出的愉悦与震撼似乎勾起了刻在基因上最原始的本能。

　　那种对美好事物的纯粹赞叹与向往。

　　好，好漂亮的虫……那样黑的头发，那样白的皮肤，即便坐在一地废墟里也好似发着光。

　　小雌虫下意识往衣服上蹭了蹭脏兮兮的小手，莫名有些胆怯不太敢靠近，没有发现，自他走来的那一刻，这只过分漂亮的虫已经起了警觉。

　　……

　　唐修齐在有陌生气息接近时就强行从恢复状态抽离出来，察觉是一只雌虫幼崽后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上辈子那些雌虫从幼年开始就是战争机器，到了最后雌雄决战的关头雌虫方可没少组织幼虫侦察队，体型尚小行动敏捷的幼年雌虫是最可怕的侦察武器，他后来上台掌权，也用了很长时间才限制住虫族对幼虫过于严苛的军事训练。

　　眼下这个虫族世界情况不明，不能掉以轻心。

　　红发小雌虫在远处打量了很久也没敢多走进一点，看见唐修齐光洁的后颈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往手里的数据板敲击几下，等雪花屏闪过立刻对着屏幕里的老雌虫兴奋比划：“老布克！雄虫！我看到了一只雄虫！超级超级超级超——级——漂亮的雄虫！”

　　老布克挠挠大腿翻了个身：“我说了别捡那些仿真雄虫玩偶，没用的。”

　　“不是玩偶啦！是真的！”

　　“投影照片也不要。”

　　“哎呀是真的雄虫！”小雌虫翻过数据板把摄像头对准前方，“你看你看，他是不是没有虫纹！是不是雄虫！”

　　屏幕里醉眼朦胧的老雌虫抬头望了一眼，被酒精腐蚀的神智骤然清醒，他戴上单片眼镜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语气也有些梦幻：“虫神啊，那些贵族饭桶们疯了吗？竟然把一只雄虫丢到垃圾星？”

　　“是吧是吧！”小雌虫兴奋地跳了跳，“真的是稀少的雄虫！不过他好像受伤了，我要把他带回来吗？‘塔雅’很快就熄灭了，他要在这里待一整个夜星时会被冻死的。”

　　“你先别碰他，我找一找那个D-Ⅰ型68式医疗机器人还能不能用，让机器人把他带回来。”

　　“你是说阿布布吗？它在阁楼里哦！”

　　“……那是D-Ⅰ型68式医疗机器人！别瞎取名字！”

　　通讯关闭，垃圾屋里的老雌虫扶着腰去找阿布布啊呸！去找D-Ⅰ型68式医疗机器人，一边翻一边嘟嘟囔囔：“不应该啊，就算是雄虫重刑犯，也该送去边境给那些军雌提供‘刑期劳动’？真要流放也是去荒星监狱吧？送到垃圾星来干什么？让雄虫体验捡垃圾？”

　　听完俩虫的对话，唐修齐不动声色，胀痛的脑子飞快消化着信息量。

　　首先能肯定，这里绝对不是他上辈子待的虫族，那时在雄虫被随意虐杀的背景下雌雄比例都能达到1：1，肯定用不上“稀少”这个词。

　　而且听这两只雌虫的语气，这个虫族社会里雄虫的身份似乎还挺尊贵？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会沦落垃圾场被雌虫追杀？

　　医疗机器人，半虫半机械的雌虫……这个社会，科技程度很高啊。

　　局势不明，疑问太多。

　　唐修齐静静等候着，等一个略显老旧的医疗机器人自废墟里开出，对着他进行扫描后往手臂注入一支药剂。调动残存的精神力放缓血液流动速度，先确认小剂量的药剂对身体无害，这才松了一口气，恢复正常的血液流速。

　　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这只雌虫幼崽应该对他没有恶意。

　　红发小雌虫小心翼翼地看着医疗机器人将珍贵的雄虫搬进医疗仓，殊不知自己已经被列入了“好拿捏”的范围之中。

　　天空上，那轮散发热量的火球逐渐黯淡，一声悠长警报响彻整个垃圾星，巨大的光球投影浮现灰蓝上空，它没有固定形态，各种颜色流动浮现，似乎是信号不稳还卡顿几下露出了数据流。一阵电流刺鸣声后，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开始重复播报：

　　“四号塔雅将于五星时后熄灭，第四星系全面进入夜星时，或将遇上风暴、冰雪侵袭，请各居民做好防控准备，虫神与各位同在。”

　　“四号塔雅将于五星时后熄灭，第四星系全面进入夜星时，或将遇上风暴、冰雪侵袭，请各居民做好防控准备。”

　　“虫神与各位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