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寻笙伏伏

58、叙旧

　　车里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路灯的灯光打下来时被窗户过滤，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碎影，周逾白说完那句话后便收回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有那么一会儿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周逾白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忍不住收紧，有些担心自己刚刚的那一句话会不会给林絮造成负担。他实在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商场上那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到林絮这儿就通通不管用了，只剩下最真实的笨拙
　　“我刚刚的意思是——”
　　“我明白，”林絮打断他欲盖弥彰的掩饰，很小声地说“你不用解释，我听懂了。”
　　他那句话的意思是向她承认，哪怕现在已经六年多过去了。哪怕再重逢时一切都物是人非，他也依然是那个周逾白。
　　会为了她偷偷上辅导班的周逾白。
　　林絮心里酸酸胀胀的，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中胆怯的意味太明显了，就像是在告诉他，她不敢靠近他似的。这毫无疑问是在戳周逾白的心，他听了一定很难过。
　　她后悔了，想说些话来挽救。于是又把话题往回扯“我听陈数说，你对待下属好像挺严厉的。你知道的，我现在在当实习生，在上司面前总是会很紧张，”
　　林絮努力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生怕周逾白误会自己刚才的态度“听陈数那么说，我就总忍不住代入你下属的位置。看到你就有点怕，但不是真的怕。”
　　她声音越来越低，有些含糊不清“但你刚刚那么说……我就不怕了。”
　　周逾白一直紧攥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在心里狠狠记了陈数一笔。他让陈数去陪林絮聊天解闷，可不是让他抹黑自己形象的。
　　他咳了一声，没什么底气地说“我对下属其实也没那么凶。”
　　他这几年一直待在国外，性子多少沉淀了些。但是管理的事务越多，自己身上的担子越重了，有些时候给下属的压力就越大，这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林絮听他这么辩解有点想笑，但也没直接戳穿，反而顺着他的话说“嗯，我猜也是。如果你真的很凶的话，陈数应该没胆子向我抱怨。”
　　她后面这话明显就是调侃，周逾白无奈地笑了下，从下颌到颈侧的线条都柔和下来。
　　两人在预约好的私家菜馆吃了顿晚饭，周逾白已经尽量放慢速度了，但结束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怅惘，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他很想跟林絮多待会儿。
　　心里再舍不得，周逾白都习惯性地藏在心里，没有表露出来。反而装得落落大方的模样，主动说“我送你回学校？”
　　时间还不是很晚，距离寝室门禁还有段时间，林絮提议说“咱们去找江屹他们吧？”
　　周逾白怔了下，没有立刻答应。
　　他其实有些近乡情怯，有些忐忑。离开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以前的那些朋友未必还想见到他。
　　他性格不好，其实没几个交心的朋友，早些年身后总是呼啦呼啦跟着一堆人，但他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住，江屹和张大顺对周逾白来说是个意外。他进恒盛的时候没想着交朋友，同样，回国的时候，也没指望自己还能跟他们再续上缘分。
　　人家凭什么记得他呢。
　　林絮多了解他啊，见他沉默着没应声。就猜到他是在想什么，有些好笑。
　　分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在这方面却还是一点没变。总是要人推着走，总是学不会挽留。
　　“你别担心，江屹和张大顺一直说想你呢！要是见到你，他们会很高兴的。”
　　林絮站在路灯下，浅色的裙摆被晚风吹得轻轻荡起。有那么几个时刻，也从周逾白垂在身侧的手上斜掠过去，留下一抹柔软的微凉。
　　良久他喉结轻动，应了声好。
　　——
　　江屹大学毕业后进修车厂打了段时间的工，奈何吃不了那苦，跟同样不喜欢现在工作的张大顺一合计，两人出了点钱做小生意。刚开始那两年干什么什么不顺，开店就倒闭，投资就赔钱
　　后来开了现在这个网吧，日子总算稳定下来了。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两个单身汉凑一块赚得钱也花不完。
　　林絮到的时候，江屹正跟一个半大小子吵架
　　“身份证呢？没身份证不准进。”
　　一看就未成年的小伙子哼哼唧唧“可是又没人管，我就玩一个小时就出来。”
　　“不行，我们这可是正经网吧！不接待未成年，赶紧滚回家。”
　　小伙子被骂了一顿，软硬皆施愣是不顶用，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林絮跟周逾白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含了点笑意。
　　谁能想到上学那会儿天天泡网吧的小混混自己开网吧后居然这么有原则。
　　林絮率先走过去“江屹。”
　　江屹打游戏这么多年把自己打成了近视眼，但他不爱戴眼镜，再加上度数不高，影响不大。
　　此刻他眯眼看过来，其实看不太清林絮的脸，但听声音就听出来了。
　　“哟，大忙人啊！你怎么来了，今天没上班啊？”
　　林絮读书特拼，上大学的时候就没闲着。读研之后学习工作两把抓更忙了，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
　　“来看看你。”
　　林絮问“大顺呢？”
　　江屹指指旁边那道小门“去搬饮料了，一会儿就来。”
　　林絮往后面瞥了眼，周逾白就站在了几步之外，一直没过来。
　　她压低声音，很认真地说“我这次还带了个人过来。”
　　江屹顺着她眼神的方向去看，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影。看不清长相，个子倒是很高，身材也很好，主要是一看就是特正经的精英白领。
　　他顿时瞪大眼，“嘶”地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沉重地想，这一天还是来了吗？
　　林絮到底还是把他的白哥给忘了，另寻新欢了吗？
　　虽说白哥没良心了点，这么多年也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江屹一直都是他和林絮坚定的cp粉，现在到了不得不退坑脱粉的时候，心里一片荒凉。
　　他拍了拍林絮肩膀
　　“唉，我也不劝你什么了！你身边空了这么多年，找到一个合眼缘的不容易，祝你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林絮呆住，脸一下子爆红“你、你胡说什么呢。”
　　她瞥到被江屹扔到角落的框架眼镜，一下子明白过来，简直哭笑不得。
　　“你快把眼镜戴上，好好看看我身后那人是谁。”
　　江屹一脸的莫名其妙，于是就伸手摸索着把眼镜戴上，嘴里还嘟囔着“还能是谁啊——我靠！”
　　周逾白终于走近，被他的傻样逗笑，像十七八岁那时候一样伸拳锤了下江屹肩膀。
　　他没用力，江屹却像站不稳似的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精英气质的青年。
　　这真是他那个成天懒恹恹的白哥？
　　“你、你真是我白哥？”
　　他一脸傻样，看起来还没上学那会儿聪明呢，周逾白有点失笑“怎么，你还能有第二个白哥？”
　　他一说话，江屹就认出来了，这么冷调的嗓音除了他白哥没第二个人有了。
　　“白哥！”
　　江屹大喊一声，吓到了不少玩游戏的顾客。他不管不顾地扑到周逾白身上，激动地眼泪都掉下来了。
　　张大顺抱着一箱娃哈哈走到门口，一声“白哥”炸在他的耳膜上，他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体已经像排练过无数过那样，紧跟着江屹就扑过去，把周逾白抱得严严实实。
　　再过十年周逾白也受不了这么热情的拥抱，他不是个感情外放的人，这会儿手上用劲儿就想把这俩猴子从自己身上摘下去。
　　抱什么抱，他连林絮都没抱过几次呢。
　　手刚一动，就对上林絮不赞同的眼神，像是在说：他俩哭得那么惨，让他们多抱一会儿呗。
　　周逾白于是默默把手放下，生无可恋地被这俩猴子抱着一顿猛哭。
　　江屹好半晌才缓过来，眼泪还挂在脸上，委屈巴巴地说“我还以为白哥你把我们都忘了呢。”
　　这么多少年没联系了，是死是活连个消息都没有。
　　周逾白无奈“没忘。”
　　时时刻刻都记着呢。
　　上学的时候总觉得学校像座牢，干什么都提不起力气，后来真和这些人分开了才发觉那段时光有多么可贵。
　　有很多东西，真就一去不回了。
　　网吧有陆续有客人进来，林絮以前在这里帮忙看过店。熟门熟路地接待起客人，把时间都留给江屹他们。
　　江屹先是关心了一下周逾白的近况，发现他已经成为周氏集团的总裁后惊讶得连下巴都合不上。
　　虽然早就知道周逾白家里有钱，但他现在这个成就已经不是简单一句家里有钱就能概括得了的。
　　周逾白在国外的这几年是真的一点都没松懈。
　　聊来聊去，江屹把话题扯到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面“你跟林絮和好了？”
　　其实两人从没真正地吵过架，没有真的确定过关系也就没有复合一说，很难用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两人的关系。
　　林絮唇角轻勾“她不嫌弃的话，我想和她重新开始。”
　　按部就班地恋爱……结婚。
　　江屹就笑“林絮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啊。”
　　以前都没有，现在就更不会了。
　　他感慨着说“林絮这些年忙学习忙工作，一场恋爱都没谈。但也不提你的名字，我有时候都觉得她可能把你忘了，但仔细想想又不可能。”
　　无法开口谈及，或许是因为心里积攒的思念实在是太多了。一旦开口如同决堤，谁也受不了那么强烈的情绪冲击。
　　周逾白垂着眼，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江屹和张大顺聊这些年来他错过的事。
　　林絮只顾着接待顾客，一个没留神就发现这三人居然已经喝起来了，旁边歪七扭八地扔着几个啤酒瓶子。
　　江屹和张大顺这些年来不怎么喝酒，酒量已经浅了很多。这会儿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嘴里还颠三倒四地说着话。
　　跟他们比起来，周逾白倒是显得清醒许多，坐姿还笔直着。他微垂着头，清瘦有力的手掌遮着眼睛。
　　林絮有点担心，碰了碰周逾白肩膀“你是喝醉了吗？”
　　周逾白很缓很慢地抬起头来，放下了手，一双眼睛熏着酒色，微微泛红。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盯着林絮看，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样，但好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林絮怀疑他是醉了“我们回去吧，你不能再喝了。”
　　网吧里还有个男孩帮忙，林絮把那两个醉鬼托付好，就扶着周逾白站起来。
　　他似醉非醉，走路居然还挺稳，让林絮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清不清醒。
　　车是不能开了，周逾白直接把车钥匙扔到江屹桌上，刚刚喝酒的时候他还嘀咕着想开豪车，这车就留给他开几天过过瘾。
　　林絮叫了辆网约车，叫完不久才想起来自己定位的是学校，她根本不知道周逾白住哪儿。
　　“周逾白，周逾白？”
　　周逾白慢了半拍回过头，眉梢微挑，似乎是在问林絮要说什么，这幅模样看起来又像是没醉。
　　“你住哪儿呀？我送你回去。”
　　住哪儿？
　　周逾白低声说了个小区名字，揉了揉太阳穴后清醒了不少“不用送我，你回学校吧。”
　　林絮看了眼时间，如果先送周逾白回家再赶回学校。估计就到了门禁时间，但她又不太放心周逾白。
　　“没关系，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晚就晚了，她跟宿管阿姨关系还不错，跟阿姨说一声就能进寝室。
　　周逾白似乎还想说什么，他其实不算很醉，酒量早就在数不清的应酬中练出来了，这会儿被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完全可以自己回去。
　　但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真的很舍不得林絮，怎么着都想留她多待会儿。
　　林絮送周逾白到了他住的小区，开门后才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怎么收拾。几个纸箱子堆在客厅，沙发上还蒙着灰色的罩布，看着像是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整理
　　“你刚搬进来吗——”
　　后背忽然被人拢入怀中，腰间一紧，被那只手攥着转了个方向。
　　林絮惊到忘记言语，怔怔地望着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睛。
　　周逾白声音很低，混着淡淡的酒气。
　　他跟说悄悄话似的——
　　“能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