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审判》静方方

1、00

　　—31区—

　　所望之处风沙呼啸，空气中漂浮着沙尘，迷离着不速之客的前行之路。郭延槐抖落身上的沙子，背着风拉开防护服的面罩将脸露出来时下意识呸了几口。31区作为污染区和军防线的缓冲地带，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如果不是身上带着任务，他也不愿意来这里。

　　他眨眨眼切换眼前的线路图心想，‘再往前就是污染区了。’
　　31区太大，即便有着地图，在沙漠里前行太久，重复的景色还是会让人头晕眼眩。郭延槐重新戴上面罩决定冒险。
　　他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蹲下，伸出左手触地，打开手臂上为了这次任务特地装上的震感器，以自身为中心，地面上的沙子水溅油锅一样跳跃着如同蛛网不断向外辐射，他闭着眼感受着声波在地下的路径，在东南方向约九千米的地下泛起的涟漪如鱼入海般悄无声息被吞没。

　　“就是这了。”郭延槐睁开眼将位置共享给运输小队，快速远离即将塌陷的中心。

　　越往前走，防护服内的污染值越是上涨，茫茫天地间只有黄沙和偶然掀起的尸骨。经过一片白骨沙地时，郭延槐才想起距离今年的例行灭杀才过去3个月，而眼前就是一群试图翻入安全区的倒霉蛋的遗骨。
　　吕家人手段强硬，为了避开30区的耳目，负责这次任务的人除了郭延槐外，其他人员早在两个月前陆陆续续分批潜入。
　　李老板从数据库盗取出的路线图在眼前不断缠绕，杂乱的线条看的人心烦意乱，在太阳底下搅得郭延槐脑袋如同浆糊，已经浑散的意识被防护服即将到达临界值时发出的警报声惊醒。

　　呼—呼—
　　郭延槐一脚踩空，瘫坐在地上呆滞许久，直到他咬着牙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耳边的嗡鸣声减弱后才彻底清醒过来，大口喘着气，眼前闪着白光看不真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往前走了，郭延槐向运输队发送求救信号。
　　在等待的过程中，左手用力将不知从哪里抓到的白骨朝前方扔去。

　　咚—
　　沉闷的一声。

　　“埋得也不深。”不仅不深还不远。郭延槐撇嘴逞强，但他心里清楚，在没有专业的设备下即便任务地就在眼前他也不敢独自深入污染区。而能隔绝污染区污染的材料有且仅有那么几样。
　　因此李延年才能够根据周妍以武器研发名义调取材料的记录确定零号的大致所在地，再通过实验室以人身安全为由为每位实验人员植入的定位芯片，复制出地图找到准确的位置。

　　郭延槐转着自己的左手腕在心里换算着材料价格，眼红地摸了摸自己新换的手臂，往相反的方向远离污染区。

　　运输小队带着装备姗姗来迟。
　　大型设备组装需要一定时间，郭延槐趁着这个时间蹭到L身边刚准备开口，“…”

　　“屏蔽仪有效时间只有三十分钟，抓紧时间休息。”L手上组装着仪器，目不斜视地说道。
　　“知道知道。”郭延槐有点怵L，本来想说的话也咽回肚子里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操作。

　　嘀—嘀—
　　嘀—
　　短促的声响下郭延槐开始争分夺秒。跨过不久前的死亡线，脚下是踏实的触感，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郭延槐准备用暴力直接破开这扇门。
　　边说边向下挥拳，“要不是才换了材料，还怕是打不开这破盖头。”

　　砰砰砰的声响不绝，细小的沙砾随着震动上下起伏，两相接触之间火花四溅。

　　“回去得加工资。”郭延槐话越多下手越狠，哪怕是口干舌燥也不停。又砸了几十下才终于破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双手扒着裂口左手使力大喝了一声用力将铁板往上提，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是将铁板拉出了弧度，又是几声大喝，好像喊得越大声力气便越大一样，愣是将铁板撕开了一部分。

　　—研究院地下七层—

　　白炽灯下的两个人好似鬼影在飘，惨白无声息。
　　年仅7岁的女孩跟在穿白褂的女人身后踟蹰，终于下定决心小声询问着，“妈妈.....”
　　话来不及说完，女人便下意识转身捂住了她的嘴。

　　“嘘！”嘘— 嘘—
　　嘶哑的声音在周妍耳边不断回荡飘忽着，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周妍恍惚的神色在看见女孩清凌凌的眼睛时清明了一瞬，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撑着女孩的肩膀蹲下身用长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眼周轻轻按压，一点点的将泪水挤压让空气带走。

　　飘渺的，虚幻的语气，“在等一等，等到……”有些事情是任何时候也不能提起的，周妍在脑海里补充未尽的话语，‘等到平安夜来临的时候我们就接姐姐回家。’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服不了小九也说服不了自己，又自言自语地囫囵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说着左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眼底的红血丝不仅憔悴还显得几分可怖，“不要担心。”

　　小九越过妈妈的肩头向屏幕上的时间看去。
　　2104年9月18日16时10分

　　惨白到刺眼的灯光下，周妍目光看着白墙上泼洒的褐色斑点涣散，那是不久前和丈夫争吵时打翻的咖啡。
　　‘没有人来清理吗。’她恍惚地想。

　　“妈妈..？”小九看着周妍心不在焉的样子疑惑开口。

　　‘妈妈——’

　　‘谁带来的咖啡？’
　　脑海里的人影翻飞，动作激烈的女人打翻手边的咖啡激动地说着什么，‘离她远一点！’
　　‘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孩子！’

　　“妈妈！”得不到回应的小九高声喊道。

　　耳边的声音冲击着周妍的大脑，她瞬间瞳孔收缩汗毛应激直立，飞散的思绪嘎然而止。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只有双手撑着女孩的肩膀才不至于一屁股坐到地上。
　　眼前闪烁着黑色斑点，周妍短暂的回过神，愣愣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轻环抱住自己的孩子，固执地注视着某一处，透过白墙望向远方，自我肯定地开口，“是的，很快就可以。”

　　2104年9月18日
　　下午16时41分

　　计算进度 89.3%

　　小九离开实验室前最后看了一眼屏幕，鲜红的数值刺激着眼球。
　　在踏出这扇门的瞬间，热感英灯刷得亮起。走廊上的金属隔墙泛着灰，每每都让小九不自觉地想起某个地方，她加快脚步来到电梯面前按下按钮。在等待过程中，身后的走廊像随时会发动进攻的巨蟒，准备一口吞下猎物。
　　这只是幻觉，可电梯迟迟不来。
　　小九不敢回头只能在电梯面前着急扣手。
　　3层，2层，小九想起逃生通道就在不远处，着急逃离的身躯先于意识自动向楼梯走去。在逃生通道的大门关上的一瞬间，走廊的灯光也被吞噬。
　　留下周妍在野兽腹中。

　　“哒—哒—哒—”
　　坐在一楼大厅角落处的男人停下用脚尖敲击地面的动作，朝刚爬完楼梯气喘吁吁的女孩按下确认键，看着她拧着眉头查看眼前光屏的消息后环顾四周的样子，绅士地摘下帽子示意。

　　小九疑惑地朝着他的方向走去：“梁叔叔怎么在这里？是来找妈妈的吗？”
　　最近一段时间研究院正忙着新型导弹测试的事情，小九知道周妍作为项目的前负责人正忙着交接工作，因此每天找她的人络绎不绝。

　　“算是吧。”梁正言思索了一瞬，“你们的家事找你或者周教授都是一样的。”

　　“家事？”小九心猛地一跳，板着脸将心事紧锁在眉心，“我们家最近没发生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梁正言对她笑笑，“只是李教授说联系不上你们，让我来帮忙传达他调任的消息。”
　　“李教授将被调往17区负责新的项目。”

　　梁正言两句话之间刻意停顿几秒，像是在逗弄宠物，“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联系你们。”
　　“如果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梁正言站起身俯视着小九：“你的事，陵和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小九，大名李陵白，对外宣称是周妍和李延年两位教授的小女儿，但是知晓内情的人都更习惯称呼她为编号九。
　　李陵和的九号复制体，也是十一个复制体中的唯一幸存者。

　　李陵白心里发虚，虽然大人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研究院里也一片风平浪静，可她夜里总是心跳得厉害。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想十一号，想白袍子，想泛蓝的银色针管，还在想自己会不会再次回到地下，然后是李陵和。
　　每个夜晚都是如此，自我唾弃、自我厌恶还有就是自我安慰。

　　相较于李陵白的如临大敌，梁正言只是伸手随意比划着小九和自己的身高，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牛奶说道，“家姐刚生完孩子，家里添了许多东西，出门的时候想着你可能会喜欢随手拿的，长个子。李教授离开前还跟我提起你，说妹妹让他更放心不下，希望我能多关照你。”梁正言冲李陵白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闻言李陵白原本打算接过牛奶的手往回缩了缩，露出一个讪笑想要拒绝，却被梁正言一句话定在原地。

　　“听说，上面打算放弃那个项目。”

　　突如其来的话语携着阴湿的海潮打湿李陵白全身，让她止不住地发抖，接着便是狂喜在心口涌动。
　　梁正言往前递了递牛奶，“具体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你们也不需要知道”他盯着李陵白不自觉放大的瞳孔，“最重要的是，去接陵和回家。”

　　去接姐姐回家。
　　李陵白在人群中狂奔，却被下班的人潮不断席卷向后，她逆着人潮前进，逐渐被海水淹没。

　　—31区—

　　在阳光无法侵袭的地下，空悬在空中的一点红光明灭似幽火似眼瞳。

　　“环境差了点，安全性也一般。”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在沙漠里的苦瓜样子。郭延槐停在距离红光几步远的地方打开照明，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包裹着李陵和的输液管自言自语道，“两夫妻都够狠，一个‘拳拳慈父心’，一个’假死’脱身，如果不是查到了几年前的调取指令，说不定真的就成功了。”

　　“别废话，按照我的指示来。”L推开挡在身前的郭延槐上前。

　　杂而乱的导管按照特定的顺序将各式试剂与李陵和相连，L卸下一直背在身后的器皿，联同其他专业人员进行拆解转移。
　　大小不一的仪器试管吸附在李陵和身上，像是蛛网上被包裹住将死的蛹，等逐层拨开后被仪器将将映出血色的脸逐渐变得苍白，呼吸微弱不可闻但的的确确是个活人。

　　2104年9月20日
　　早间新闻

　　31区将于8点整进行导弹发射试验。

　　计算进度99.8%

　　系统重新连接
　　.
　　.
　　连接成功
　　.
　　.
　　数据解析3.9%

　　有人远道而来，满载而归。
　　有人急赴而来，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