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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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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和是个和糊涂虫,老是忘记很多事情,比如钥匙找不到了,发圈找不到了,戴着眼镜找眼镜诸如此类的事情没有少发生,更不要说是一个见面不多又隔了三年的半大少年。闻和的脑海里早就找不到他的面孔了,只是还记得他是个长得很好看且周正的世家子,浑身都有一种清冽的雪松香味。
闻和这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尤其是今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明天就是林将军一家斩首的日子。
古往今来,忠臣被昏庸的皇帝杀掉的不在少数,商朝的比干挖心,战国的商鞅车裂,宋朝的岳飞惨死……这些忠贞之士一心为国家着想,为百姓谋福,或沙场拼杀,或执笔刀谏,哪个不是深受百姓爱戴?可是皇权啊,牢牢地把江山社稷拴在自己的手上,可万里的山河又不能像只小羊羔一样,于是那些有本事的皇帝就只能把这些朝臣捏在手中,奉行的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强权统治。一心为民的臣子被杀得差不多了,身下的就是一心一意为皇家办公的“忠臣”了。历史有自己的节律,总是重复从无到有,从兴盛到颓败的过程。权力永远不会消失,除非有一天人类彻底灭亡,而那些皇权的代表和忠臣以及奸邪之辈都是时代的特产,周而复始,无法改变。闻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眼见证一位德高望重的好官被迫害至此,除了小儿子以外,满门抄斩。
闻和不禁为这些人感到惋惜与不值,历史书上简短的几个字,在闻和的面前以绝对真实的面貌展开。这世界上的人何止千千万,可是一位有仁心又有才干的人多少人里才能找出一个,有个圣人说“总是想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即使自己身处苦难却还是惦记着别人,我们总是说自己不是圣人,可是当圣人出现的时候又有人不遗余力地踩着他们,贬低他们,泼他们满身脏水,自己身在淤泥里,就要把别人也拉下来。浸在淤泥里的骸骨开出来的莲花,有人觉得圣洁跪拜,有人觉得晦气退避。这人间看似宽广容得下各色各样,实则密不透风,步步催逼。
闻和今天心不在焉地窗户没关牢,这寒风就做偷似的趁着这个缝隙大摇大摆起来,把她冻得一个激灵。寒冬腊月里人们睡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窗户关好,不然这一缕寒风漏进来都让人瑟缩难熬。不知道他们在挨饿受冻的时候,是怎样面对明日的死亡的?以前的那些蒙冤受屈的人们是怎样看待自己和这个世界的?
闻和懒得下床去关窗户,不如把脑袋也埋到被子里面好了。
“无问,无问!”闻和在脑海里叫了两声,这几年她都习惯了,无聊的时候就找无问出来唠唠。
“在的,亲,有什么事吗?”电子音虽然冷冰冰的,但是闻和习惯了之后还觉得它蛮可爱的。
“明天林将军一家满门抄斩的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亲是想帮助他们吗?”
“我就是不忍心看这样的好官平白无故地冤死。”闻和闷闷地说。
“他们不过是我们建立的一些数据模型,模拟的本来就是历史上那些曾经存在的人类,即使你救下眼前这些人,也改变不了真实发生过事,不过就是一个游戏而已,你又何必认真。”平和地毫无波澜,即使这句话应该事一个疑问句。
“我又没有想要改变历史,不过眼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我不过就是不想看见罢了。”闻和对无问的话感到隐隐的生气,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即使知道他是没感情的机器人,即使它说得也是事实,还是想和它争执一下。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想要说服别人,可是别人真的需要她的说服吗?说服了别人又有什么用,生气的不还是自己。
“亲,这是世界剧本上规定了的剧情,不是你我想改就改的,如果强行改变剧情的走向,世界会出现不可想像的问题,也许会再次出现时空乱流,这一次可就不是变成兔子那么简单了。”无问的声音像极了那些冰冷的文字,让闻和感到一阵心悸。
“你的意思是,可以改变?”闻和的心平静下来,听出了无问话中的意思。
“不能。”简介明了的两个字打破了闻和的幻想,她不怕变成兔子,只是不知为何闻和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是做不了圣人了。
“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程序,让你马上睡过去,明天的事情你若是不忍心,只要闭上眼,就可以避开了不是吗?”无问这句话有了些情绪波动了。
“睡不着倒是好说,可是明日……我还是得去看看他,决计不能闭上眼睛当作看不见。”闻和语气中透露出坚定。
“为什么?人类不是最擅长逃避自己吗?你们也不喜欢自己的坏情绪,总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规避它以求一个开开心心。”
闻和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无问都觉得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世界上的人又不是各个都喜欢逃避,而且并不是让人伤心难过的情绪就是坏的,我曾经见过有一个人因为自己不会悲伤和怜悯而四处求医,终于在某一天他感受到了这种情绪,我看着他笑着哭,哭着笑,旁人觉得他是疯了,可我却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你们调查过我的资料,大概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时多么痛恨我的同理心和怜悯心,因为它们让我感到十分难受,我花了好长的时间认识自己,接受自己,成全自己,自父母过世以后,我在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也消失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我在那里活得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我其实早就不想活了,可是我妈临终之前嘱托我要好好地,所以我呢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直到被你们公司坑来这里。我不是一个好的作者,写不出来好的故事,对很多事情也是知之甚少,说来还要感谢你们,完成了我的幻想。哎呀,这一开始就收不住了。”闻和吸了一下鼻子接着说。
“我就是特别敬重林将军,既然救不了他 ,看着他悲壮地赴死也是成全我自己了。”
无问没有说什么,悄悄地,从窗户里漏进来的风发出呼呼的声音,像一阵没吹响的口哨一样。
第二天早晨,闻和早早地洗漱了一番,穿了一套素色的衣袍,准备一番,可她明知道自己一个小宫女出不去宫门。赶紧地把自己的一应事物处理完,那名老嬷嬷看着也随她去了,并且还有意无意地说起太和殿门前哪里哪里比较隐蔽,偷看不容易被发现。她感激地谢过嬷嬷,紧赶慢赶,悄悄来到太和殿外,躲在了老嬷嬷说的那个地方,那里确实隐蔽性极好,不容易被发现,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午时三刻,林将军在刑场赴死,他的小儿子则披枷带锁地来到大殿上,说是审问,其实三司早就审得一清二楚了,还要皇帝审问个什么,不过是碍着先皇的铁血丹书不能杀掉他,只能诛心,在他的父亲行刑的时候敲打他,折辱他,外加表示皇恩浩荡,饶他一命,让他感激涕零,给文武百官一个明君的样子罢了。
闻和躲起来没多久,宫人就宣罪人上殿。阶梯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数九寒天,他的脚上手上都拖着一根拇指粗的铁链,铁链被赤脚拖拽的声音在肃杀的空气中逐渐清晰在闻和的耳边,满身血污蓬头垢面,一个大大的囚字印在来人的胸前,布满了鞭痕和块块烙铁的疤痕,囚衣被血肉冻成的冰牢牢地粘着,这还是三年前她认识的那个小公子吗?闻和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的声音传出一丝一毫。
“小白,你来接我了!”这是小少年当年参加殿试后对自己兴奋地呼喊。
“这是我的兔子。”这是小少年和书生争夺谁是兔子的主人时,不卑不亢的回答。
“你不愿?”这是得知兔子不愿意留在他家时的无奈发问。
“你真是聪明地叫我不忍放手。既然你不愿,我也没办法强迫你,不然你必定会恨上我,这样吧,你在府里玩儿一天吧,你看看你喜不喜欢我家,如果你喜欢的话……”这是小少年挽留兔子时的狡黠小谋划。
这样一个孩子对一只小兔子尚且如此,他怎么可能是什么坏人。那些朝堂上坐着的,站着的,是恨不得把他们一家人的骨头剔出来,血肉吃干净啊。闻和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就往下淌。
闻和心中满是不平与悲痛,闻和听人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一个旁观者尚且因悲痛而泪流不止,更不要说是作为作为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当事人。
“无问,我还能暂时变回原来的那只兔子吗?”
“可以。”无问没有问东问西,言简意赅就回应了闻和。
“那好,等他出来的时候,你让我变回去。”
“好的,亲,还是上次的那个按钮,你按一下立马就变了喔。”在这样的时刻,闻和听着它的声音竟有些俏皮,仿佛早就料到闻和会这样似的。
大殿里说什么,闻和这里根本就听不见,只知道没过半炷香时间,少年就出来了。仍是被两个人压着,铁链子被撞得叮当脆响。
闻和按下虚空中的按钮,一眨眼就变回了那只黑白相间的兔子,她不能直接上去见他,只能沿着躲藏点的直线方向往前跑,跑到他最有可能看到她的地方。
一个小团在一旁跑来跑去,当然会被守卫给发现,但是却没人上前来管她,因为能在宫里出现的这样可爱又稀罕的兔子,指不定是哪个贵人养的,只是在旁边跑跑,碍不着什么事,可他们要是上前捉住它回头再给伤了,说不定就要被贵人罚,犯不上。
闻和见旁边的侍卫们装作没看见她,于是胆子大了些,朝少年更近的地方跑去,少年拖着锁链往前的脚步一停,他看见了她。
押解他的人正想催促他快走,就看见一只兔子朝他们跳过来,刚准备把兔子踢开的脚才有踢的趋势,就被少年挡住了,押解的侍卫正要发火却被另一个侍卫给拦住了,朝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怠慢了少年,好歹这是林将军唯一的亲人了。
闻和轻轻地靠近少年赤着的脚,用自己的皮毛靠着他,盖着他,希望他可以温暖一点。
少年蹲下身子,伸出想要抚摸兔子的手,在听到一阵铁链的声响还是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来,闻和知道时间到了,他要走了。
闻和跟了他一段路,直到这条路的尽头。少年微微勾着身子往前走,他知道这条路走尽了。闻和蹲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这一去,他是否还能平安,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还有活着见面的日子。
少年缓缓地走,他知道还有一只兔子在注视着他,即使他的身体冻得像冰一样僵硬,腿麻木地毫无知觉,他必须走下去,他要为他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活下去,为了身后这道温暖的视线活下去。
忽然,凛冬的阴云散开了一个角,有一道阳光挤出缝隙,坚定地洒落在他身上,好温暖啊。
他回头看着闻和,笑了。